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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思重重的方直误以为是方舒来了,如释重负地抬眼一瞅,鬼影都没有,心里又灰了一大截,再度耷拉了脑袋,胸中直呼:天要毁我!
“雪儿,这是骆修。”
“骆公子,久仰。”梅灵雪盈盈施礼,骆修狭长的流星眸一勾,举杯还礼。
“宋庆卿。”宋庆卿不待梅逸介绍,迫不及待地起身施礼自报家门。
“宋公子你好。”梅灵雪被他此举逗得抿嘴一笑,笑去了宋庆卿半条魂魄。
“雪儿,这就是方直。”梅逸抢前一步,勾住了方直的肩。
“直哥哥,雪儿有礼了。”莺声细语,双眸含情,数不尽的风流不藏而露,梅灵雪对方直特别亲切的称呼让众公子侧目,个个摩拳擦掌,磨刀霍霍。
心思根本没放在这儿的方直抬手虚扶一下,张口就道:“妹子勿需此礼,我与梅逸兄弟一场,他的妹子便是我妹子。”
好一个妹有情郎无意,梅灵雪神色一滞,身子晃了又晃,梅逸赶紧扶住她,借介绍下一位公子掩饰过去。
不久,方舒的身影出现在楼梯口,怀里还紧紧搂着一卷画轴,方直胸中大石落地,重重地长吐了一口气,随即挂上招牌式的谦和的笑脸。
骆修悄悄换到方直身边,低笑道:“直,你是真傻还是装傻,明明那梅小姐对你有意才唤你一声哥哥的,你方才怎就不领情呢?唉,难得翩翩佳公子蠢得像一头鲁莽的牛。”
偏头回想,方直幡然醒悟,一拍大腿追悔莫及地苦着脸道:“啊呀!是了,我是应该调情一番的!”
骆修嗤笑一声,啜了一口酒便重新靠回软椅中,空留方直在一旁懊恼。
梅灵雪强作欢颜地任梅逸把其余的公子为她引见了一遍,三不五时,目光就偷偷地穿过人群,幽怨地落在人群中极为显眼的方直身上,可方直对此却是浑然不觉,只顾应酬上前与他拼酒的公子们,更显他不羁洒脱,神采飞扬。
“逸,今儿个是灵雪妹妹的大日子,开启洞藏前,是不是先容哥哥们尽一份心,把贺礼送上呀!”左寒高声嚷嚷了一句。公子们随声附和说好。
不待梅逸客气,公子们已七手八脚地拿出了各自的礼物,一窝蜂地涌上前去,一时弄得梅灵雪应接不暇、手忙脚乱。
等公子们各回各位,方直才不徐不慢地走上前去,先故弄玄虚地谦虚几句:“也不知含着金玉出生的灵雪妹妹喜欢什么,做哥哥的只能随便找幅画凑凑数,愿借此博妹妹一笑尔尔。”而后才虚张声势地当众展开了画轴。
方直笑意暖暖,似能吹皱一池春水,情窦初开的梅灵雪痴痴地望着方直风流倜傥的笑,顿生如沐春风之感,再加上方直温言软语一番奉承,刚才的误解不快转瞬间就被抛到了脑后,当她把目光从方直的脸上转到他那指骨分明白皙修长的大手上时,不知想到了什么,脸上霎时因娇羞而红作一团。
满堂鸦雀无声,众人的视线都在随着方直的手指缓缓移动,待作者的篆印刚刚露头,有公子惊呼一声:“陆子明!”一时间窃窃私语不断。
“哎呀,没戏了!”
“又叫方直这小子风光了一把。”
“跟陆子明的画一比,咱们的礼连陪衬都算不上。”
梅灵雪早就被方直这份在他口中仅仅算得上是“随便”的情意压得不愿再抬头,脸红得似能滴出血来。
画轴全部展开来后,厅堂里的空气停止了流动。画中,一个豆蔻年华的女子恬静地站在晨曦中,纤纤右手执一卷书简,看样子是在晨读,但她的头却偏向另一边,笑语盈盈地逗弄着停留在左腕上的小黄鹂,模样俏皮灵动,好似一个贪玩的仙子,这场景让看者都不忍心打扰。就在这一刻,画中女子的光华竟完全盖住了梅灵雪的风光。所有公子都木呆呆地盯着画中人失了魂。
“直,太美了,不愧是陆子明的大手笔,不知此画作何题名呀?”宋庆卿直直地望着画流口水,无心地问了一句。
“噢,他还没来得……”方直话音未落,左寒眸中突放异彩,陡然兴奋地冲上前去,掰开方直执画的手,嚷了一句:“啧啧,真不愧是画圣,连题字的位置也与众不同,让咱们瞧瞧,陆大画匠会给这美人题什么词儿?”
给他这一喊一掰,大家聚神一瞧,果然,画轴的右下侧紧靠着画底的空处是有一列蝇头小隶,字太小,不细看倒是看不见,而且,刚刚被方直大手一遮就更不易觉察。就是不知左寒的眼睛是针尖做的还是锥子制的,尖到这份儿上。
这一看可好,公子们无不掩嘴偷笑,哄地四散而去,更有甚者干脆指着方直摇头笑叹。方直十分诧异,看了看一脸平静地站着他斜对面的骆修,无辜地问:“修,他们怎么了?”
骆修深深地望进方直的眼中,轻言:“直,这一点也不好笑。”
方直狐疑地低头又看了一眼画。轰地一声,便觉浑身的血都冲到了头顶,一时间天昏地暗,头晕目眩。好容易才逼迫自己镇静下来,正待向梅逸兄妹解释,梅灵雪已然泪眼汪汪地站到面前,薄唇哆嗦了半天,才伤心欲绝地吐出几个字:“方公子,你怎能——”便泣不成声,转身飞快地跑下楼,梅逸狠狠地瞪了一眼方直便追了出去。全京城谁人不知谁人不晓,虽说“女子无才便是德”之风仍然盛行,可丞相千金却是饱读诗书的典范,所以这画上的题字,可算是粗鲁地“骂”到点子上了。
这句耍笑了梅千金的题词是什么呢?——读书等个鸟用。
等梅逸折返回酒宴上时,发现方直还没走,疾步近身上前,却明显地看到方直的脸上渗透着寒意,甚至寒出腾腾杀气,梅逸微微一愣,走到方直眼前了却不知该如何开口。
厅堂中央两个气宇轩昂的男子四目相顾修身长立,剑拔弩张的气氛层层暗涌,其他公子很识相地以他们为中心,退出一圈之外,来保证自己的人身安全。终是方直先打破了这憋死人的宁静,他歉疚地凝视着梅逸阴晴不定地脸,尽量克制着自己的颤音,淡淡地说:“逸,我不想说抱歉,事情既然已经发生,我便要有所担当,我定会给你们一个满意的交待。”言毕,他深吸了一口气,大步离开。
梅逸一把拉住他,质问一声:“让雪儿当众成为笑柄,什么样的交待能叫人满意?!”
方直的太阳处突突地跳着,捏紧的拳头上青筋毕露,竭力克制着自己的情绪,侧脸朝梅逸森然笑道:“不管她是什么身份,我都会叫她好看,这样行么?”说着便甩开梅逸紧抓不放的手。
“她?”“她!”梅逸不信似的低声惊问:“玄儿?!”
方直深深地又看了一眼梅逸,“她的隶书是我教的。”
梅逸大惊失色,飞身拦下方直,不管不顾地高声劝道:“直,她还是个孩子,你不能!这事儿到此为止,小雪那儿由我来解决!”这下公子们可全傻眼了,眼见着局势瞬间转了风向,一时不知该出言帮谁。
“逸,你起开,事关你妹子闺誉,岂能说罢就罢?就算你肯,我也不会答应。”方直摇摇头。
“直,你冷静点,你不能不顾及她的身份,断断不能因小失大啊!”方直闪身离去,乃梅逸拉也拉不住。两人的话叫公子们听的是晕头转向。
骆修踱步上前,与梅逸比肩而立,望着早无方直身影的楼梯口,轻轻吐言:“逸,你和直瞒着大伙儿一个秘密是么?”
梅逸沉默不语。回到自己的位子上,梅逸向公子们举杯相邀:“逸幸与诸位相交,也总算不枉年少轻狂一场,倘若日后在座各位各奔东西,逸还是期望你我能记得今日之谊。就让这五十年的洞藏,为我们做个见证!来!大家共同举杯!”
一席话说得公子们心潮澎湃,一同举杯相合。宋庆卿一杯佳酿下肚,抿着嘴沉醉一番,斜眼觊觎着方直的酒杯,终是忍无可忍,一把抓过来擎到嘴边,念念有词道:“直,一面是你无缘消受此等佳酿,一面是放任小弟对暴殄天物之举坐视不理,两害相较取其轻,小弟得罪了!”随即一口饮尽,心满意足地砸吧砸吧嘴,打了一个酒嗝。
十日醉楼上,推盏换杯,觥筹交错,众宾欢矣。
而镇国侯府,乌云压顶。
尔“愚””我诈
让方直名誉扫地的罪魁祸首此时正无比惬意地倚靠在大澡盆里,一边搓洗一边高歌,仅仅干唱还不过瘾,唱到尽兴时干脆立到盆中央,像挥舞马鞭一样挥舞湿漉漉的澡巾,左三圈,右三圈……不用多时,丫环们就很识趣地退到了屏风后面避水。
一腔怒火的方直还没进到别院,八百里外就“用心”感受到了摧心魔曲,吃过亏的他下意识地开始调整气息,护住心脉,放缓了脚步,向玄墨的房间靠近。
“他是大恶魔,罚我抄字帖,他是大狗熊,就会打屁股,天下他最坏,我是受气包——”
方直乍一听歪七扭八的曲调,再一细听被夸张编排的歌词,气得是浑身发颤,低声嘶吼一句:“方玄墨你绝对肯定是故意气我的!”方直话出有因,方家虽是世代武将,但从老到小没一个五音不全的,当年方亦男远嫁草原,方枭送女出城,由感而发,老泪纵横地击筑高歌,唱到哽咽不能自已时,方亦男与穆赛遥遥击鼓,引吭相合,三人对歌,嘹亮悲壮,引来百鸟盘旋共舞,一时传为一段佳话。由此他便推想,于情于理,若玄墨开口,即使不能与黄鹂相媲美,那也绝不可能迫着方直心跳快到气息不顺的份儿上。先不管玄墨唱歌倒底是赛黄鹂还是比乌鸦,方直就没想到,玄墨在澡盆子里唱的随性之歌它能正经到哪去?
再度唱到高潮,玄墨极煞风景地张嘴打了个呵欠,她的“嚎歌”便以“嗷”字结了尾。趁此间歇,方直狠狠地撩了下衣摆,大踏步地迈进玄墨的房内,却被玄墨的贴身丫环弄玉上前拦住:“三公子,小小姐她正在沐浴,您——”方直眼一斜,弄玉马上噤声,众丫环一见这架势,都极有眼劲儿地退了出去,有好心的已经开始为玄墨诵经。
屏风内侧水汽氤氲,后知后觉的玄墨乐呵呵地玩起了出浴前的保留游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