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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时吴玉萍被一种不祥的预感笼罩着,恐惧、惶惑一起向她袭来,心里咚咚地跳个不停,使劲敲打着胸膛,像是要从嗓子里跳出来。她不知道怎样才能镇静自己,只是暗暗祈祷着上苍保佑自己的儿子。
车很快到了县城,可是没有按她熟悉的路去机关,而是擦着县城的边缘驶向城郊的那一条荒凄的土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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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囚徒到省委书记》荒村32(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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吴玉萍慌恐地喊叫:“怎么不进城?这是上哪儿去?”坐在身旁的朱一夫和司机谁也不回答。已经过了县城,又经过了一个村,到了满是沙坡的荒郊野外,汽车还是一个劲地往前开。吴玉萍急了,冲着朱一夫大声喊叫:“你们要干什么?这是上哪儿去?赶紧停车,停车!”朱一夫仍然冷冷地说:“别着急!马上就到了。”
汽车穿过一个大沙岗,前边突然出现了一个冒着烟的大烟筒。吴玉萍猛然意识到是火葬场,是拉她到火葬场。天啊!这是怎么回事啊?吴玉萍顾不得平时对这个人的反感,也顾不得什么局长的尊严,她拉住朱一夫的袖子摇晃着说:“告诉我,到底出了什么事?出了什么事儿?”朱一夫搪塞着:“到了,到了就告诉你!”吴玉萍说:“是不是我儿子出事了?”没有回答。“是不是我儿子不在了?”没有回答。吴玉萍突然喊叫起来:“啊?我儿子死了?”仍然没有回答。只是汽车一个劲地往前开。事情证实了,儿子死了。
这怎么可能啊!几天前她才给儿子买了新衣服新鞋,儿子愉快地准备演节目,现在儿子竟然不在人世了?她全身血往上涌,头顶上好像炸响了一个巨大的劈雷,一下子就晕倒在车里。
等她醒来时,她已经躺在了火葬场的办公室。屋里坐着那位黑色脸庞永远看不见笑模样的局长,神情十分严肃地告诉吴玉萍说:“你儿子去北河洗澡淹死了,机关抢救无效,这也是没办法的事。人死不能复生,希望你经受住考验。……”
吴玉萍茫然地望着局长,望着周围的人,她只听到了嗡嗡的声音,局长说什么根本没有听见,脑子里只接受了一个信号:儿子死了,她的一切全完了。奇怪的是她没有掉一滴眼泪,平时那么多眼泪,这时又都跑到哪里去了呢?
这突然飞来的噩耗,就像一记重锤砸在脑袋上,她被这噩耗吓傻了,砸懵了。她没有泪,不想哭,只想呐喊,多少年郁积在胸中的不平、屈辱、折磨、痛苦都一起迸发了出来,她高声呼唤:“儿子啊!你在哪儿啦?为什么就这么走了啊!这是为什么呀?老天哪!公道在哪里呀?为什么这么多苦难都落在我的头上啊!大人受的折磨够多了,为什么连个孩子还不放过呀!多好的孩子啊!才十二岁,就让他这么糊里糊涂地痛苦地走了,连爹妈的面都没看到就孤零零地走了啊!老天啊,你怎么这么狠心哪!我有什么对不住人的地方啊!为什么命运这么捉弄我呀!儿子啊!你不能这么走啊!让妈妈再看你一眼吧!让妈妈再看你一眼。……”
她呐喊着,由于极度悲痛已喊不成句喊不出声了,只是断断续续地变成了干嚎和自语,这悲愤的喊声和凄厉的嚎叫,在冰冷死寂的火葬场回荡,声声使人震颤。局长好像又在教训她什么,她听不到也不想听了,她再不能服服帖帖听他的训教了。这多年郁积的迸发她已身不由己,她一边连续喊叫着让妈妈再看你一眼吧,一边挣扎着坐起来,没穿鞋就要往外走。
旁边的人们劝说她,不让她去看,怕她悲伤过度,怕她虚弱的身体支持不住。领导则怕她到院里喊叫影响不好,所以让人们阻拦她。不管好心的劝说或是无情的阻挡,她全然不顾,只是喊叫着:“儿子啊!让妈妈再看你一眼吧!我要看儿子啊!”许多同志同情她,阻挡的人也看出来阻挡不住,便都扶着她往外走。吴玉萍迷迷糊糊地穿过几道门,来到了后院的停尸房。
儿子就像睡着了一样安安静静地躺在水泥地上。胖胖的瓜子脸十分舒展,既没有惊吓,也没有痛苦,只是脸上身上有不少泥巴。
她惊呆了,觉得儿子没有死,她流着眼泪,却没有哭泣,立即掏出手绢,小心翼翼地为儿子擦拭眼睛、眉毛、鼻子、嘴巴。用手指梳理儿子那凌乱的头发,又为他擦手擦胳臂擦腿,儿子只穿着个背心裤衩。
显然背心裤衩是后来穿上去的,没有泥巴。她翻动着儿子的胳臂腿,柔嫩的胳臂腿软软的,很富有弹性,她怎么也不相信儿子是死了。
陪伴她的人看见她这傻呆呆的样子,只是不住地流泪,连哭都不知道了,对她这种不幸这种悲痛十分同情,也都陪着她流泪。只是朱一夫十分不耐烦,大声说:“该走了。”人们才无可奈何地说:“人死了怎么也不能复活了,咱们走吧。”
这时吴玉萍才突然猛醒,儿子死了!便猛然放声大哭,一边摇撼着儿子那稚嫩柔软的身体一边喊叫:“儿子啊!你怎么就这样走了?这是为什么为什么呀!你才十二岁,空空在人世上转了一回,跟上妈妈受了几年罪,还没尝到一点人生的甘甜就离开了妈妈?妈妈可怎么活呀!大锁呀!妈妈的亲人,妈妈的宝贝!再睁开眼睛看妈妈一眼吧!我的宝贝,妈妈离不开你呀!大锁呀!我的好儿子,再喊一声妈妈吧!儿子啊!你说话呀……”
陪伴她的人劝她不要过分悲痛,赶紧回去。外边也一阵阵传来局长让快回去的声音,但吴玉萍哭喊着不走:“我不能抛下我的儿子,不能把他孤零零地扔在这样一个冷屋子啊!我不走,你们回去吧!我不走,我要陪着我儿子啊!我不能扔下他呀!”也许是局长等得不耐烦了,也许是局长怕她这种喊叫影响不好,停尸房外传来一阵阵催促。
这时朱一夫虎着个黑脸又进来了:“行啦!该走啦!人死了能哭活吗?”吴玉萍哭着说:“你们走吧!我要陪陪我儿子,我不能扔下他呀!”朱一夫下命令了,严厉中还带着气愤:“把她架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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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囚徒到省委书记》荒村32(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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几个人一起拉扯着吴玉萍往外走,吴玉萍仍然是扭着身子一步一回头地喊叫:“让我再看儿子一眼吧!让我再看一眼吧!”这喊声凄厉悲怆,这喊声沁人心肺,这喊声令人震撼,这喊声催人泪下。谁家没有儿女?谁家没有个骨肉团聚?再贫穷孩子也要守着父母,再悲惨亲人死了也得守着痛哭一场啊!可是现在,活着硬把幼小的儿女同母亲强行分开,孩子死了,还不能让当母亲的哭个痛快。人哪!要有人的心肠啊!可是为什么人心竟这么无情,这一切都是为什么呀!
悲痛,屈辱,不平,和对儿子的歉疚,深深折磨着吴玉萍的灵魂,像无数把尖刀,挖着她的心,她又昏迷了过去。
当吴玉萍在后院哭泣时,她的房东牵着一头老黄牛,牛背上还搭着一条被子,站在火葬场门前。一边敲着铁门,一边喊叫。房东大哥老泪纵横,一边哭着一边述说:“刚淹死的孩子,趴在牛背上多转游几圈,把水空出来,孩子就有救,快放我进去,救救孩子吧!哪有刚淹死就送火葬场的?”外边许多跟着来的街坊一些干部也在吵嚷:“一个活生生的孩子,刚淹死几分钟一捞上来不让救就送火葬场,哪有这条子理?”
人刚淹死几分钟就送火葬场?为什么门外还跟来这么多人?事情是这样的。
一群孩子一块儿洗澡,一看这孩子沉了底,几个孩子吓得都抱着衣服光着屁股往家跑,一边跑一边喊叫:淹死人了,淹死人了。这条河就在一条小街的北面,农业局就在这条街上。许多人家的后门正对着小河,孩子们洗澡的地方就在农业局的北门外。
孩子们这一喊,满街的人都出来看,有人马上去农业局报信。机关出来几个人很快把孩子捞了上来。那时县城很小,吴玉萍在这条街上住了六七年,人们都熟悉,她端庄大方,接近群众,平易近人,和蔼可亲。一个人带着两个很小的孩子,生活很困难。让她长期下乡的时候,有人就说:机关那么多男的女的,没孩子拖累,单让你去,你不会不去?还有人说,让你去你就把孩子带上。吴玉萍说,那影响多不好啊!人们说他们不顾影响你怕啥?现在听说是她的儿子死了,都非常同情,人们纷纷议论,愤愤不平。并且说孩子死的工夫不大,要赶紧抢救。人越集越多,出啥主意的都有,说得最多的是让孩子趴在牛背上,牵着牛走,把水控出来就有救。
吴玉萍以前的房东大哥说,你们先把孩子抱机关去趴在桌子上先救救吧!我去找头牛来。大家都说这样好,机关一个青年抱起孩子就往机关跑,大家也都跟了过去。
正这时朱一夫局长出来了。知道是抱着孩子去机关急救,便马上对那个青年训斥说:“抱到机关干什么?你还嫌影响小让人们都看看,展览哪!一个孩子死了死了呗!已经死了还抢救什么?快叫车送火葬场。”
那个青年刚要去给火葬场打电话叫车,人们把他拦住了,都喊叫起来:“淹死的人有的是一下呛着了,人刚死,哪能不抢救马上送火葬场啊!”“有人找牛去了,等等吧!要抢救。”“他妈离这儿就二十里地,怎么也得等他妈回来呀!”朱一夫一看老百姓都向着吴玉萍说话火了:“这里有你们什么事?机关的事用不着你们管,都给我散散,该干啥干啥去!”
群众看他这种态度也气愤了:“你处事不公就兴我们说说!”双方正吵着局长来了,人们马上围上局长还是说要抢救,要等孩子他妈。还对朱一夫说的马上送火葬场不满。
朱一夫看人们在局长面前告他的状,更厉害了:“你们起什么哄?都给我走开!”他这种蛮横态度更激起了群众的愤怒,有些人平常就知道他的为人,说得就更难听了:“人家的孩子刚死不抢救,就送火葬场,你们孩子死了也这样吗?还有点良心没有?”“人家带着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