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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见女儿笑了,他才心宽了些。赶紧和面赶面片儿,他决定多做些,给妈妈也送一碗去。给妈送饭回来,孩子正在炕上冷得发抖。冬天屋内温度经常是零下十来度。近在咫尺的市里虽是全国有名的煤都,但是老百姓都买不起煤烧,做饭取暖全靠从队里分的一点秸秆。
白刚只一口人,分的柴火少,做饭都不够,更不敢单为取暖烧炕了。所以他们的炕总是冰凉的,一进屋冷气袭人。老百姓都知道冬天睡冰凉的土坯炕是要做病的,可是白刚又有什么办法呢?要买柴火把炕烧热,他一天挣的一毛多钱连烧炕的钱也不够,更不用说吃饭了。所以也不指望睡热炕了,他在炕席底下铺了厚厚的一层茅草,不图炕热,只图不冰出病来就行了。
茅草有个好处,刚睡下是凉的,越睡越热乎,可是刚睡下钻被窝就是一大难关。白刚给女儿脱了衣服,她小脚丫儿往里一伸就赶紧抽回来,宁可抱着肩在被窝外边冻得哆哆嗦嗦发抖,再也不肯往里钻了。后来都是白刚先脱衣服钻进被窝,然后再给女儿脱衣服,脱光了放在自己胸前用胳臂搂着她,什么时候被窝不那么冰人了,才把她放在一边,哄她睡觉。
这种困苦起初白刚也是难以忍受,慢慢也就习惯了。每当精神上觉得难忍受时,他还往往找来一些诗词,作为自己的精神支柱,从中吸取力量,也为自己的尴尬解嘲。明末诗人黄宗羲的《山居杂咏》便是他晚上经常默念的一首:
锋镝牢囚取次过,
依然不废我弦歌。
死犹未肯输心志,
贫亦岂能奈我何?
廿两棉花装破被,
三根松木煮空锅。
一冬也是堂堂地,
岂信人间胜著多。
前四句和他的经历心境十分相像,他尤其喜欢的是“死犹未肯输心志,贫亦岂能奈我何?”,在国民党的法西斯监狱里,在自家十几年劳改的生死考验中,死未输心;现在又面临极端贫困境地,这贫困也并非是自然灾难,完全是人为的折磨。对这种折磨只要仍不输心丧志,它又能奈我何?他把这当作一种激励。
有时又嘲笑自己,这是不是一种阿Q精神?有人为了完成任务,也有人为了自己的飞黄腾达,故意罗织莫须有的罪名,把你整得人不像人鬼不像鬼九死一生,现在仍在贫困、死亡线上挣扎,你还高歌什么“岂能奈我何”?实际是你又能奈何!奈我何?我奈何!反正都一样,不管是哪种情况,现在只有咬紧牙关度过苦难,阿Q就阿Q吧!
以前他觉得阿Q精神是可笑的可耻的,现在倒觉得阿Q精神对贫者弱者被凌辱者来说也不失为一副安慰剂。挨打了说声儿子打老子故然可笑,可是你坚持真理现在落得个臭狗屎之名的境地,连自身生活都不能维持,更不用说养儿育女,你那坚持真理不是也只落得个螳臂挡车的笑柄?在别人看来不是一样可笑吗?而且在你那些同志们看来,不仅可笑,更是可耻可恨了,你实际连个阿Q也不如啊!
当然最后还是笑骂由他,他还是我行我素,白刚的倔犟是不会改变的。历史再重复一次,他还会选择这条道路,宁可受难绝不屈服,他不会为自己的选择后悔的。
一家四口三地的生活,当然还是属吴玉萍最好。她虽然挤在农民的土炕上,走东家串西家地吃百家饭,但总算能吃得饱睡得暖,和丈夫儿女比起来,她当然算是幸福了。可是她的心里却最苦,本来就是一个多愁善感的人,现在不仅要艰难地挑起一家的生活重担,而且还时时牵挂着白刚和儿女。尤其是独立生活的年幼的儿子,更使她揪心。
前几天她回县城去看儿子,心情就更加沉重。原来照顾大锁的邵祥已调道庙乡去任公社副书记,儿子和一个新调来的老王在一个炕上住,老王的家在县城附近,白天不在机关,晚上又经常回家,儿子等于一个人生活在机关,根本没人照看。
那天她到了县城,大锁还没有放学,她进屋用手往炕上一摸,冷冰冰的,根本没有烧过炕。她从院里找来几块煤饼子想给儿子烧烧炕,谁知道刚点上火,屋里就浓烟四起,熏得人睁不开眼睛。掀开炕席一看,炕已塌了一个大窟窿,原来儿子每天就是睡在这个窟窿上啊!说是机关照顾,谁照顾?止不住那眼泪又流了出来。
机关下乡的下乡,回家的回家,也找不着一个顶事的人,她去找局长,局长一见她来就没好气,听说炕塌了,冷冷地说:“你儿子也太淘气了,好好的炕就能睡塌了?炕塌了你就找人修修呗!”那个意思是这个事你也找我这局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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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囚徒到省委书记》荒村32(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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吴玉萍本来还想说说自己的困难,现在已经上冻了,农村没什么活,工作组也没什么事,领导是不是能照顾一下让自己早点回来照看孩子。但是见那冷冷的脸色,又把话咽了回去,觉得他是不会允许的,只有再凑合几个月吧!到秋天工作组就该换人了。
她万万没想到,没等到秋天,大祸就降临到她的头上。
麦收到了,大地一片金黄。农村和县城的学校都放麦假,吴玉萍的心又不安起来。放了麦假,大锁上哪里去呢?她回县城动员儿子回老家,儿子不愿意回去。因为学校要排练节目,他还参加了团体操表演。吴玉萍见说不动儿子,就去学校找老师,老师也不愿让大锁回去,说他拉二胡说山东快书都是骨干,半路退出表演太可惜了。老师还答应一定尽心照顾他,说这孩子挺老实,不会出事的,让家长放心。吴玉萍终于打消了送儿子回老家的念头。
为了演出,大锁需要一件白色的确凉长袖衬衣和一双鞋。老师说白衬衣配上红领巾,显得精神。鞋不要家里做的布鞋,要商场里卖的那种凉鞋,整齐好看。当时县城里只有一家百货公司,凉鞋也是只有一种黑人造革的,前面是两道十字交叉的带,这种鞋价钱并不贵,许多孩子早就穿过了。但是大锁到了上初中,还一次没穿过,都是穿家做的布鞋,还常常是补了又补。
为了鼓励孩子学习,也觉得这几年太亏待了孩子,这两件事吴玉萍都给办了。她咬咬牙花了四块钱买了凉鞋,为了多穿二年,故意买了大一号的。想不到凉鞋本来穿起来就旷荡,大一号就更不跟脚了。吴玉萍一看大得太多,便想去换一双。儿子却不肯,高兴地把凉鞋抱在怀里说:“大点不怕的,不换了,脚还长,我明年还可以穿。以前那布鞋过一年穿就特别挤脚,我可不愿意穿小鞋了。”
她买了布带儿子到裁缝社量了衣服,说急等着穿,人家给赶了半宿第二天就做好了。给儿子一穿正合适,雪白平整漂亮,儿子非常高兴。妈妈问他:“好看吗?”他说:“好看。”不知为什么吴玉萍却掉下了眼泪,是高兴,是感慨,还是悲哀?儿子上学以后,还没穿过这样的新衬衣,除了外面穿的褂子是做的新衣服,里面衬衣全是旧衣服改造的。城里人家的孩子谁没个三件两件新衣?
吴玉萍抱着衣服领着儿子出了缝纫社的门,不知怎么的眼泪又止不住地往外流。街上的不少人都奇怪地看她,她也觉得很不好意思,可是就是止不住这眼泪。她想是自己心里太苦了,苦水就变成了泪水,一有机会就往外冒。可是事后她又回想,这是不是就是灾难的先兆?如果那时自己有警觉性,不管什么演出不演出,学习不学习,把孩子送回老家去,那一切就会变成另外一种样子,也不会有终身的悔恨了。
1976年6月27日这一天,骄阳似火,炎热无比,正是拔麦子的高潮。人们怕热,一早一晚干活,中午休息。吴玉萍看望儿子回村后就病了一场,这时也只有拖着虚弱的身体参加拔麦子。
拔麦子是一年中最苦的活计,可又是必须参加的活计。麦熟一晌,说个熟就都熟了,可是这时又最容易闹天儿,看着天气很好,说变就变,霎时间就会狂风大作,急风暴雨。麦子熟了经一场风雨,扑倒的扑倒,掉粒的掉粒,产量就会减少很多。而且这时是活计集中,拔麦、打场,紧跟着就要秋种,任务紧急。
每年一到麦收,机关里不下乡的干部,都要就近去参加拔麦子,驻村工作组不参加怎么行呢!好在老乡们知情达理,吴玉萍跟不上也不要紧,总会有拔得快的大嫂们返回来接她。但是别人都跑到前头去了,就剩你这几垅麦子戳着,孤零零地剩下一条子,多丢人哪!这天下午,吴玉萍正拼命往前赶,尽管手已经磨了泡,嘴里渴得直冒烟,旁边就放着茶壶,也顾不上歇下来喝口水。正在心急火燎的时候,忽然听见地头上有人喊她:“吴同志!县里来人找你。”大队支书喊完了扭头就走。
吴玉萍的心咯噔一下,就七上八下地翻腾了起来。县里找我,啥事这么急?支书既来叫我,为啥扭头就走?她越想越觉得不是啥好事,越想越着急,紧走了几步,叫住了支书,问他啥事,他说不知道,只说来人在场里等着呢!
场里停着一辆卡车,车上的人见吴玉萍来了,就下来了,吴玉萍一看一个是司机,不认识,另一个却是朱一夫。这个三角眼挨千刀的,怎么单单他来找我?心里先是一阵腻味,紧接着又是一阵恐惧,不知怎么这时突然想到了老百姓常说的一句话:夜猫子进宅,好事不来,他来一定没好事。
真让她猜对了,朱一夫没有同志们长时间不见面的那种寒暄和问候,只是冷着个脸,阴沉沉地说孩子病了,机关让接你回去照顾一下。
一听孩子病了,吴玉萍心急如焚,赶紧上了汽车楼子,汽车立即飞快地往回开。在车上吴玉萍连问朱一夫几遍孩子得的什么病,目前情况怎么样,他只是哼哼哈哈带答不理,问急了就说他闹不清,只是板着个脸让司机快点开。
这时吴玉萍被一种不祥的预感笼罩着,恐惧、惶惑一起向她袭来,心里咚咚地跳个不停,使劲敲打着胸膛,像是要从嗓子里跳出来。她不知道怎样才能镇静自己,只是暗暗祈祷着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