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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受得了吗?队长抓住这句话不放按时下流行的逻辑是他有理;可是恩重说的是实情是真理啊!他不能支持队长。可是支持恩重又怎能和队长作对呢!自己这身份是连个普通老百姓也得罪不得呀!所以只能在事实和严酷现实的夹缝中进行周旋了。伤了哪一方,都会惹起人家不高兴。尤其是伤了队长,更会埋下祸端。
他想了想,宁可埋下祸端,也不能昧着良心说话。在队长又一次催促时便说:“政治运动当然得注意现行反动活动,同时也要看看历史上有污点的那些人是不是有什么新问题。队长刚才说的我想也就是这个意思。队长也说了他不是想把过去的问题都折腾一遍。”
说到这里队长生气的脸舒展了,打断白刚的话说:“是啊!我也没说‘一打三反’就是折腾过去的事呀!”白刚的话如果到此为止,队长的脸上便会出现笑容了。可是他话锋一转又说:“恩重的话乍一听好像有点刺耳,实际也有道理。对政治上有污点的人注意是应该的,但要防止不管什么运动一来,都抓住这些人不放,这样才能体现毛主席说的给出路的政策。”
说到这里队长刚刚舒展的脸又绷了起来,他显然以为白刚刚才耍了一个花招,虚晃了一枪对他说了两句好话,实际是向着恩重,心里老大的不高兴。白刚看到了这变化,没有理他,仍接着说:“我觉得两个人说的结合起来,既注意这些人有没有新问题,又防止无限上纲揪住不放,体现给出路的政策,这意思就完整了。”
虽然白刚最后打了个圆场,来了个合二而一,但有点偏向恩重,队长有点不高兴。可是人家基本上把两个人都肯定了,所以也只好默认。要建贵听了以后悄悄和白刚说:“老舅你真行,把他俩都批了,还谁也不伤。”
白敬威听了以后也觉得很入耳,没等白刚说完便说:“白刚说的在理,我也觉得你们俩没矛盾,这一说就清楚了,掌握这精神,运动就不至于出毛病。可是这运动到底是打啥反啥呀!报上说了吗?”他没有点名,可是这问题显然是说给白刚的。
白刚思谋了一会儿说:“报上没有说。从报上的一些文章中看,这次运动的突出重点是打击现行反革命分子。可是也有贪污、盗窃啥的吧?报上也有时提这类事嘛!”白刚这一说人们好像突然清楚了,好几个人都乱戗戗起来:“就是,你看法院那布告上也不都是反革命和杀人犯,还有判刑的就是贪污犯、盗窃犯。”
队长看到人们热烈发言,乐了,也活跃起来:“可不!一打三反就是打这些反革命反这些坏人呗!大伙儿都想想,擦亮眼睛,看看咱村有没有这种坏人。今天天不早咧,就到这儿吧!”这几句话就算为会议作了总结。
白刚回家以后,吴玉萍还没有睡,半躺半卧地搂着儿子,正对着酣睡的小脸欣赏着。白刚说:“你还没睡?”吴玉萍说:“你不回来,我能睡得着?你一开会我就揪心,开的啥会呀?”白刚说:“动员‘一打三反’。”吴玉萍说:“怎么现在才开始‘一打三反’?我们县早搞完了。”白刚说:“这县许多地方也早搞完了。可能有些地方没搞起来又补课吧!看来这村是受了批评了。这回搞也就是走走过场呗!这不是,队长开了半宿会,打啥反啥还不知道,队长会计两人为这个还争吵起来了。”吴玉萍担心地说:“唉呀!你可不能这么说。有时起初没当回事,上级批评下来一让补课、复查就更厉害,你可不能麻痹。”说到这儿,吴玉萍顿时满面愁容烦躁不安,她坐起来在那里呆呆地想心事。白刚知道她心里盛不下事便劝她说:“你又害怕了?没事儿,睡觉吧!”
“你就会说没事没事的,啥都不当回事儿。”吴玉萍非常不满意,“往往没事的时候飞来横祸,现在要运动补课,更不能不防啊!我担心你写的那些东西,还是烧了吧!现在就烧。”吴玉萍旧话重提,而且态度十分坚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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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囚徒到省委书记》荒村28(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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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刚看吴玉萍心情很坏,决心已下,不好反驳她,可是自己又舍不得烧,便想了缓兵之计,想等她心情好些时候再商量,便说:“今天太晚了,明天再说吧!”吴玉萍说:“我知道你是不想烧,想拖着看形势,可是咱能看出啥来了?你看不见传达个最新指示一两句话甚至几个字,都讲究不过夜。对阶级敌人的打击更讲求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明天,谁知道明天会有啥变化。你不怕,你也得为咱们这个家为我和孩子想想啊!”说到这里吴玉萍立即泪流涟涟,“这个家为你吃了多少苦受了多少罪呀!眼看咱就不是三口人是四口人了!你怎么能总想不定那辈子出书,就是不想想我们孩子大人的安危啊!你要再出事咱这个家可怎么过呀!”她呜呜地哭了起来,再也说不出话来。
哭得白刚也心如刀绞,是啊,自己给这个家带来了多少苦难啊!使一家人受尽了屈辱折磨,物质生活陷入极大的困难,精神上更遭受了巨大的创伤。右派也多了,大几十万人,可是陷入这么大苦难的并不多。
吴玉萍要不是因为自己的牵累,她的境遇不是会好得多吗?两人要是都在一起孩子怎么会遭这么大的罪呀!当然自己并没有错,他一直没有因为自己不说假话,不作迎合别人脸色的检讨而后悔。自己于心无愧;但是愧对家人、妻子、儿女。
无论有什么理由,他们的苦难也是自己带来的,自己难辞其咎啊!重大原则问题要坚持,可是为书稿、笔记、日记这些问题,又何必让妻子整天提心吊胆呢?就算不出事也不该让她为这些事整天担惊受怕了。何况这些东西又的确存在着巨大危险,出事不出事谁也难以预料。他下了决心:“行了,你别哭了,烧!我马上去烧。”说着便立即去箱子里把这些东西全找了出来,拿到灶堂口,关上门,添了满满一锅水,在灶膛里烧了起来。
他一边烧着一边就着灶膛的火光最后再浏览一下他多年血肉凝结成的结晶。两部长篇小说的片断写在了十几个笔记本上,这是他多少个不眠之夜在被窝里偷偷写成的啊!一部长篇小说的誊清稿在值夜班时耗费了多少心血啊!这是劳改十几年辛苦的结晶,现在竟然由自己撕成一片片扔进了灶膛付之一炬,真是撕心裂肺啊!可是又有什么办法?
最后轮到了这一批日记,日记本各式各样,从十四岁在中学时起他就记日记,一直坚持到上大学去解放区。去解放区时他是偷偷从学校出走的,被褥衣服等都扔在了学校里,独独把日记偷偷带出交给一位好友保存了下来,经过几年战火的洗礼,解放后这位好友又完璧归赵。
在多年的战乱多次风波经几人几次转手才保存下来的日记,是多么难得是多么珍贵啊!这里面他十四岁独自离家和家庭断绝了联系,在经济十分困难的情况下想尽各种办法坚持求学,考大学时的挫折风险,他被捕时的情景,都历历在目。到解放区即便傅作义的骑兵每天追逐他们,他们只凭着两条腿和敌人周旋的时候,他也仍然坚持记日记一直到进城到肃反。这些虽经数不清的搜查检查他还一直一本不缺的保留着,这么珍贵的资料现在却不得不在一瞬间化为灰烬。他把装订得很结实的日记本一本本撕开,又一本本投入火海,他心痛欲裂,五内俱焚。
他在最困难最痛苦的时候都没有哭过,这时却不禁泪流满面。他烧一会儿日记、稿件,再烧些柴草,使纸灰和草木灰混在一起,免得纸灰顺着烟筒飞到外面,飞得满街满院引起人们的怀疑。锅里的水烧没了,他就再添水。熊熊大火一直烧了两个多小时才算结束。
他回到屋里就像得了一场大病,四肢无力,无情无绪,很想说点什么使吴玉萍高兴高兴,可是又觉得无话可说。他想说烧光了,你放心吧!可是一想到这里又眼泪汪汪,一种悲愤涌上心头,把这话又噎在了嗓子里再也说不出来了。吴玉萍看到这情景也很痛苦,便安慰他:“烧了就放心了,留着总是一块心病。现在咱们一不图名二不图利,只图安安生生过日子,把孩子带大成人。”
“你以为我冒那么大风险付出那么多的心血是为了个人名利吗?”听吴玉萍说到不为名不图利白刚便生气地反驳了,“我是心里不平啊!古城那么多地下工作者牺牲了多少人?死了一茬又一茬呀!青年学生们前仆后继英勇战斗,可是后来有几个落了个好下场?许多人整成了叛徒特嫌,或者叫历史不清留个尾巴,多次运动都是重点。我还算是幸运的清白的,历史问题弄清了,现在又成了右派。你看看现在冀东地下党又整成了地下国民党,几乎所有的人都遭遇了浩劫。冀东二十万农民大暴动,气势磅礴,真是有排山倒海之势,雷霆万钧之力,震撼全中国,给侵略者以严重打击。那真是平地起风雷啊!还不就是地下党领导的吗?现在不但功劳一笔勾销,许多人倒成了罪人了。这公平吗?”
“咱现在是自顾不暇,自身难保,国家民族的那些大事就少操心吧!如果将来还有重见天日的一天你再写。”吴玉萍没等白刚说完,又打断了他。白刚深深地叹了口气:“我已近日落西山,现在还看不到一点曙光,将来就有机会也恐怕是有那份心没那个力了。”
“不说了,不说了,都后半夜了,你明天还得出工。”吴玉萍为了安慰他,说着把白刚搂在了怀里,把他的手放在了自己的大肚子上说:“你摸摸,小脚都会蹬了。你往哪儿摸呀!这儿,这儿,你等一会儿,哎!这不是!你摸到了吗?没有?等等,等等,哎!快摸。你看蹬得多欢多有劲啊!也不知是个小子还是个丫头。你希望他是小子还是丫头?”白刚高兴了:“丫头。丫头好,一个丫头一个小子,多好啊!”两人把刚才的愁楚痛苦全抛在了脑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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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囚徒到省委书记》荒村28(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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