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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囚徒到省委书记-第12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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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一问外屋好几个人同时喊道:“齐了,早齐了。”队长说:“齐了好!恩重,把炮子灯点上!”

恩重是会计,别看人不大,却是老会计了。初中毕业便当上了会计。队长换了一茬又一茬,他这个小会计却稳坐钓鱼台。所以也就成了队里的老干部,很有点权威。

夏雷队长脾气不好,脾气上来不管你是谁,都会勒你一顿。但他一个大字不识,工分、账目、往来书信文件全靠会计,所以他脾气再坏遇事也得让会计三分,全队也只有会计敢顶撞他几句。今天让点炮子灯会计又有点不高兴:“有电灯,点炮子灯干啥?”炮子灯是防备停电时记账用的,成了小会计的专用品。队长坚持说:“点上,放外屋去!”

“外屋都是听会的,有个耳朵就行了,要灯干啥?再说也没地方搁,放哪儿?”队长说:“放锅台上。”会计说:“锅台上都是人了。”队长不高兴了:“人让让,让你点就点上得了。”平时很少这种情况,队长今天连会计也勒上了。

本来屋里乱嘈嘈的,两人一争执,便安静了下来,人们都觉得今天这会是不一样。恩重也看清了这形势不敢再坚持,无可奈何但又有点不服气地说:“队长大人有令点上就点上。”队长又发布命令说:“外屋的听着!今天谁也不许溜号,谁溜了扣你半天工。扣工分还是小事,这是政治问题,是对毛主席忠与不忠的问题。出身不好的还是一个改造态度问题。”平时开会都是为队里的事,这次显然不同。

队长这几句政治起了作用,屋里顿时鸦雀无声,都聚精会神地听队长讲话了。队长又接着说:“我们不能只拉车不看路,现在阶级斗争越来越尖锐,越来越激烈。咱县最近就发生了十几起阶级报复杀人案,有十几个支书、队长、斗争积极分子被杀了。埝上村两家就有五口人被杀。菜刀、大镐、铡刀都成了杀人武器。最近几个月许多村都挖出了反革命,县里已经公开宣判了二十几起反革命集团案件。人家那里的‘一打三反’运动早就开展得轰轰烈烈。咱大队是个啥?冷冷清清,无声无息,听不见一点动静。你们还都没事没事的。……”恩重半截上打断了队长的话:“那怨社员?你们干部连个会也没开过,老百姓是知道个啥?”

队长刚才那一套话都是公社批评大小队干部时说的。恩重抢白了队长以后,他也知道这样说社员是没用对地方,所以没有发脾气也没有还嘴,只是接着恩重的话茬说:“这不是今天开会动员嘛!从今天起咱村的‘一打三反’运动也得开展起来,再不能没事没事的了。”白敬威说:“咱村也不能说没事吧!白刚抓走关了好些日子,老饲养员抓走还判了重刑,这不都是事儿?这算不算那个啥打反哪?”他为他老哥判重刑一直不满,今天听说还要大整更有些抵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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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囚徒到省委书记》荒村28(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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队长把嘴一撇说:“抓走一两个人那算个啥?村里一点动静没有,冷冷清清的,哪像个运动。上级说咧,这‘一打三反’运动必须轰轰烈烈有声有势大张旗鼓地进行。”白敬威坐在小板柜上慢声慢语地说:“这‘一打三反’是打啥?反啥?也得说说呀!人们都不清楚还怨冷冷清清?”他在村里辈分大,说话占地方也没啥顾忌。

要是没人质问,队长那一套政治术语还能交待过去,因为许多运动都是轰轰烈烈、大张旗鼓这一套。这次公社开会这些套话他记住了,至于这“一打三反”是打啥反啥,他也是头一回听说根本没记住,有人一问傻眼了。灵机一动便找了个替身:“恩重,你有文化,给大伙儿解释解释。”恩重满脸的不服气:“我不知道那玩意儿。问个工分啥的找我,这是大事得队长说话。”

“我一个字不识,报上咋说的文件咋说的,咱咋知道?你这识文断字的还能不知道?”

“你不识字还没耳朵?你们开会公社是咋布置的?咱又没当官没开会咋知道,报上没这个,文件咱这平头百姓上哪看去?”恩重早就对这些运动不实事求是有反感。其实许多人也有反感只是不敢说罢了。恩重觉得自己是贫农,在队里又是个人物,所以啥话也敢说。

队长看恩重那个不凉不酸的样子早就不高兴了,只是一再忍让,这次看他当众揭短,对自己冷嘲热讽便有些火了:“我可告诉你这是政治任务,别当儿戏。拿政治任务当儿戏可小心着点儿!”恩重寸步不让:“谁当儿戏了?正因为是政治任务咱才不敢瞎讲。你还别扣帽子,别说‘一打三反’就是十打十反我怕啥?还能把我打成反革命?”

“算,算,你不说算了。”队长生气了,“咱大老粗说不过你。反正这‘一打三反’就是抓反革命抓坏人呗!你们没看见别的村抓了那么多反革命?光枪毙的有多少?咱村也不是没有,是我们的眼睛不亮嗅觉不灵。从历史上看,咱白一村也不是平静的。日本人那会儿有没有跑据点的?国民党来了村干部、党员有没有自首的?各次运动被批斗‘四清’下台的,有没有心里不服翻案的?尤其是现在,阶级斗争就更激烈更尖锐了……”

恩重自言自语地嘀咕说:“这么整不尖锐也得尖锐了啊!”队长生气地质问说:“这叫啥话?”恩重不服气地说:“啥话?实话。你刚才说的埝上村,就是我姥姥家那个村,是杀了两家五口。杀人的还是多年的党支书。‘四清’运动他被斗一直不服气,他越不服气越挨整、挨打,有一天他就拿铡刀把支书和治保委员家杀了五口。最后把自己的脖子也抹了。本来他下台了就完了,还老整他干啥?不叫老整他他肯杀人,他自己肯死?”

刚才恩重在社员面前几次顶撞他,队长早就憋着火呢,一忍再忍,这回一块儿发作了出来:“你这话啥意思?是说阶级斗争尖锐是共产党逼出来的?”恩重反驳说:“我可没那么说。我是说党的政策和策略是党的生命,各级领导务必十分注意,万万不可大意。不注意政策和策略就会出问题。这是毛主席的教导,还有错?”

“你不用拿毛主席的话压我。”队长说,“运动刚动员,你是说这个干啥?我看你是故意给运动泼冷水!”恩重反驳说:“我无意中小声嘀咕了一句,你不接茬就完了,你问我我才不得不说,这能说我故意泼冷水?”

队长觉得抓住了对方的把柄,便紧追不舍:“啥是无意?你心里没这想法就会说这话?你就是有意。”

“你说有意就有意,我觉得你把陈年老辈子的事都扯起来这不是‘一打三反’的目的。过去在敌人据点上干过的,党员干部自首的,都折腾多少遍弄清了,历次运动中批斗过的也处理了,该戴帽的戴帽该处分的处分,是不是还都折腾一遍?这符合党的政策吗?我说党的政策和策略是党的生命用的正是地方,这是故意压你?”一看队长是一个劲地往墙角逼他,已没有退路便不得不起来应战了。

“我说都折腾了?”队长一看恩重说的肯定会得到许多人的同情,急了,便直着脖子喊了起来。恩重也毫不示弱,把眼皮一抹搭,脖子一扭嘴一撇,提出了质问:“你不想折腾提那个干啥?”对队长不敢承认翻旧账摆出了一副轻蔑的样子。

人们看他们俩真正动了气,一对一的争吵起来,谁也不说话。因为正在搞运动涉及政治问题的争论,容易招惹是非;两个人又都是队里的权威人士,哪个也得罪不得,不好发言。同时不少人也正愿意他们争吵,乐得有一个坐山观虎斗的机会。这两个人一个霸道、蛮横,动不动训人;一个高傲、酸气,动不动噎人。平时都是谁也不敢惹,这时见他们互相训斥,看到他们也有被人顶撞的时候,倒产生了一种快感,甚至幸灾乐祸。不管谁胜谁负,都乐观其成。

白敬威见两人斗的时间长了,自己不出来说话不合适:“我看你们别争执了,都是庄稼人,谁也不是整运动的把式,你没看见连上头大干部也是今天你左咧明天他右咧地直折腾,咱一个老百姓哪能一下子就弄明白?弄不清楚的大伙讨论讨论参谋参谋,何必伤了感情呢!”两人也都觉得让众人看了笑话,只是欲罢不能,有人出来劝解,便都就坡下驴了。队长说:“好!大家讨论讨论,看到底是啥精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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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囚徒到省委书记》荒村28(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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闷了很长时间,没有人说话。队长觉得冷场太难看,点名叫几个人发言都说咱知道个啥,没人发言。这时队长便出了新招儿:“今天可是社员大会,是社员都应该发言。”这实际上是说给出身不好又没帽或摘了帽的人听的。因为这些人虽然是正式社员却常常什么会也不发言,平时队长也讨厌他们掺和,只是遇到需要他们捧场的时候,才想起了他们也是有平等权利的社员。见还是没人发言便说:“白刚呢?你好看书看报你说说。”他觉得这类人不敢和自己唱对台戏,也不能说啥框外的话。

白刚来得比较早,他来时外屋还没有多少人,看屋角有个麸子口袋,他觉得这里坐着既舒服又不会有人挤,同时这里又正对着里屋的门口,屋里屋外的动静都可以看得清清楚楚,便坐在了这里。由于他的特殊身份又是村里的大辈,一般情况下人们不会硬和他挤在一起的。今天情况特殊,要建贵来了以后见周围都是妇女,他三十多岁还没结婚,不好和妇女去挤,便挤在了白刚的身旁。他听见队长点白刚的名,便好意地咬着白刚的耳朵说:“老舅!就说不知道。他这人可黑呢,专爱找咱的茬儿。”

白刚想了想不回答不好。那样队长只能认为你对运动抵触,也不给他面子。怎么回答呢?起初他听见恩重的话觉得他太冒失了。这么整整的阶级斗争不尖锐也得尖锐了,这话一上纲你还受得了吗?队长抓住这句话不放按时下流行的逻辑是他有理;可是恩重说的是实情是真理啊!他不能支持队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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