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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
天亮之前,我第三次去了暮声。
看上去,暮也是一夜未睡坐在店堂里把玩着她的牌,神情安然,似是早料到我会不期而至。桌子上,早早替我摆上了一杯橙汁。
我不喜欢什么,她越提供什么,这是她的橙汁定理所反映出的事实。
“你来,是还你不小心带走的东西吧?”她笑盈盈地问,一张张翻动手里的牌。
“牌是你的,可牌里的东西不是你的。所以,建议你先将不属于你的东西换回,我再归还属于你的东西。”我坐到她对面,大大方方的掏出了那张“塔”,但绝没有还给她的意思。
世上绝大多数咒法,最简单有效的破解方法,自然是由施咒之人收回咒力。
纵是只有千分之一的可能,我仍要一试。
“我只是在帮这些孩子而已。”暮显然知道我来的真正目的,不以为然的说,“他们跟我讲,不满意现在的生活,他们不想没日没夜地做习题,背书,考试,然后提心吊胆地等家长会。他们羡慕那些优等生,被老师喜欢,被父母宠爱。而他们,总是被忽略,什么都不上不下,也看不到未来的路在哪里。”她抬起头,笑了,“既然在这个世界生活得如此不快乐,不如到另一个世界,那里没有考试,没有考试排名,没有父母与老师严苛的目光,最适合他们。如果,以后还有人向我寻求同样的帮助,我很乐意继续帮他们。”
轰!
一道火焰凭空而生,从我所在的方向,沿着黑色的桌面,如出鞘之刀,扑向对面的暮。
她眼疾手快的讲桌上的牌一收,身子朝后一退,连人带椅滑开了半尺之远赤边蓝芯的火焰擦着她的额头,烧焦了一丁点刘海。
她显然没料掉这个。
先礼后兵是我的规矩,我并不喜欢以武力解决问题,但不代表我不会以武力解决问题,特殊情况,要特殊对待。
坦白讲,她刚才那番若无其事的高谈阔论,令我不悦,非常不悦
我不欣赏一切是生命为草芥的行为。
“我让你生气了?”冷静如她,肯定还是被这意外吓了一跳。起码,我看到她脸上又片刻的慌张,虽然很快就被揶揄的笑容掩盖,“树妖裟椤,你已经许久不曾攻击过他人了吧?”
“呵呵,对,君子动口不动手。”我笑笑,手指一点,横贯我与她之间,在桌上熊熊燃烧的火焰簌一下缩成了一条细如发丝的线,听话的回到我指尖,消失。桌上,没有留下任何燃烧过的痕迹,“但是,你知道的,我从来也不以为自己是君子,尤其在面对一些执迷不悟的家伙时。”
她缓缓站起身,淡绿的长裙浸泡在黎明前最暗的光线里,便得苍白灰暗,原本纤瘦婀娜的身体,看上去如同在黑夜里裂开的一道怪异的缝隙。
暮将手一扬手里的塔罗牌飞向空中,成圆环状漂浮起来,将她围绕其中,每一张牌上,都生出了一只冷冰冰的眼睛,没有任何感情地直视着这个世界。
“你有你的不停,我开我的暮声,井水不犯河水,裟椤姐姐,你何必多管闲事,这可不像你的风格。”她的目光,比那些长在牌上的眼睛,犀利百倍。
我无意探问她的来历,更没兴趣知道她如何得知我的身份,只是平静的回答:“闲事我自然是不爱管,可你抢了我的客人,影响了我的营业额,这就不算管闲事了。”
“呵呵,你爱收集金子,我爱收集生命,各玩各的,姐姐何苦跟我针锋相对。”她略略垂下眼,红红的嘴唇在一片苍白中分外鲜艳。
“别,我独来独往。没什么姐姐妹妹的。”我朝她摆摆手,“不过,别说你不是我妹妹,就算你是我亲妹妹,我该做什么,依然要做什么!”
破除咒法的第二种方式,就是直接让施咒的人消失。一旦他们消失,他们的咒力会同时失效。其实我很不愿意用这种简单粗暴的方法解决问题。
暮长长的叹了一口气,突然抬起头,碧绿的眼眸被一种蓄势待发的狠辣涨满,他将那张死神牌夹在指间,道:“或许我不是你的对手,但,你也不是时间的对手。你要打,我奉陪。”
我微微一怔。
果然是个聪明的女人。知道如何寻找对手的软肋并适时提醒。是的,以硬碰硬的对决,她可能不是我的对手,但,赢了她,对我来讲没有任何意义,赢了时间才是我的目的。
我只有十二个小时。那是属于她的塔罗牌,她必然知道我对她的牌做过什么。当然,我也可以赌上一赌,赌我能在在十二个小时内将这个女人打得形神俱灭。可是,想到我对那几个倒霉孩子斩钉截铁的承诺,我决定不拿他们的生命当筹码。
“我本想,你若迷途知返,我们今后还能兴许和平相处。”我笑了笑,“但现在看来,没这个可能了。”
她目送我的背影。
我听到她对我说的最后一句话:“你会丢失一切的。”
这是个有趣的对手。我头也不回的离开。
离开暮声,我给九厥打了个电话。
我将事情简单告诉了那个比我更加见多识广的老家伙,但是把里头的当事人换成了别人,我不想让九厥知道,要去那张牌救人的,是我自己。我最不乐意给朋友添麻烦,尤其是那些可能危险的麻烦。
他说,有一些术士或邪灵,都会以冰炎锢魂咒将活人关进另一个空间,那种空间形式不定,可是看起来跟我们现实世界一模一样,也可能是地狱或者天堂之景,总之是,那些被关进去的活人,在经过一段时间之后,最终会被那空间的力量驱赶往冥界,一旦到了冥界,这些人体内的咒法便会与冥界本身强大的阴性力量结合,爆发出一种极大的相斥力,在瞬间让这些人的身体消失,而将它们的灵魂压缩成拇指大小的灵魂之球,最后顺着忘川水逆流而出,回到施咒人手里,将这些活人提炼出的灵魂球吸收进身体,对于快速提高灵力是极见效的。但,终究是歪门邪道。
听了他的话,我方才知道,对于这个邪咒,我只知其一不知其二,竟不知道还有人会用这种方法提高修为。暮这个女人……
但,九厥也告诉了我另一个解决方法,冰炎锢魂咒的有进无出,实则是指活着出去,死了回来。看上去,这些人一旦进入第一个空间,比如这个塔罗牌的世界,便意味着不可能沿着来路将他们送回原来的世界,而冥界看似出路,但是是在他们变成灵魂球之后,这跟死亡与也没多大区别了。而现在唯一的办法是,在他们被强行送往冥界之前,将他们“保护”起来,然后主动找到通往冥界的通道,通过之后,便会看到一片开在河畔的赤红彼岸花,沿着彼岸花,逆河而行,只要在离开冥界之前,能够保证这些来自人间的小鬼不会被冥界的力量伤害到,自能安然脱险。只是,能在冥界里来去自如,并且不受其内部力量影响的人或物,太难找。
我沉默片刻,与九厥说,以后你来不停,酒钱我给你全打五折。
他在电话那一端愣了半晌,问:“小树妖,你没事吧?你说的,急着去救人的朋友,不是你自己吧?”
“我有这么伟大么?”我反问,“好了,你继续在西安玩儿吧,我准许你下次带你那两个朋友一起来不停。”
故作轻松地挂了电话,心理与自己讲,没什么可担心的,这点小事,我必然能应付。
事实上,我的确有了八分把握,如何救人,如何通过冥界之路,我已然有了计划。
深呼吸了一下深埋在第一缕晨曦里的新鲜空气,我驾了云,一生平最快的速度,朝某个方向飞驰而去……
6
我又站在这里了。
我的出生之地,浮珑山巅。
这里的景色,绚丽依旧,仰望俯瞰,皆是天蓝水清,一草一木,飞禽走兽,总比别处多出几分灵秀。
这是我的家,我生命力第一个被烙下印记之地。
脚下的每一寸泥土,每一块石子,都散发着慰问的,血脉之情。
无色花仍在,一年一开,从无例外。只是,我已经不需要它的提醒。
这里还有我太多的回忆,我不愿意带走的。
每一年我只会来一次,应该感谢暮,如果不是她的“坦诚”,今年我不会破例回来两次。
我是一只树妖,千年道行,我的真身,那一棵曾经被万千人认定为神灵的浮珑山的神树,就在山巅,我的面前。
俊秀挺拔,枝繁叶茂,碧绿通透,每一片叶子都流淌着曼妙的五色光华,这便是我本来的模样。
寻常人见不到它,因为那曾经次我人形的男人隐去了它在人世间的踪迹,只留下一朵五色花,只瞩我每年花开之时,便要回到我的真身里十二个时辰,如此方可维系人形,平安度日。
两个月前回来,是为了履行这个“惯例”。
今天回来,是为了……带走我的真身。
我没有被暮那个女人气到发疯的地步,当然也知道真身对于一只妖怪的重要性,我知道我在做什么。
已经没有太多时间了。
我站在真正的“我”面前,一手捏诀,一手扶住真身的树干,念念有词。
淡淡的烟,盘旋着从埋着树根的泥土下升起,伴着雨丝一般细密的,朝空中飞射而出的绿色光线,地下,有隆隆的动静,仿佛有东西在下头翻滚扭动,整个浮珑山巅,都因为一种巨大的力量而微微颤抖。
我的嘴唇也越动越快。
一道直径数米的耀眼光柱,从地底直冲天空,又自空中幻化为云朵般的不规则光纹,再徐徐落了回来,将我的真身包裹起来,我清楚感觉到它在这片说不出形状的光状体里飞快的旋转,缩小,变化。
我的眼睛,被眼前的亮度刺到不得不闭上。所有的元气与灵力,不由自主的从我手掌往外跑。
不知过了多久,耳边再没有呼啸的气流声,紧闭的双眼再感觉不到任何不适的光影,我在无与伦比的寂静中,张开了眼。
看着出现在我眼前的东西,我松了口气。
一条普通的小木船,静静的停泊在一束浅浅阳光中。
对,我将我的真身,化作了一艘船。
一只千年树妖的真身,不会仅仅是一个供我每年回来停留片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