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温穆知道，他的武功，应当是愈发的精进了。
她开始偶尔不自觉的对着他发呆。而每每此时，注意到她落在他身上的目光时，他便侧过头，对她微微勾起唇角，眸色温柔从容。
而那一瞬间，残留在他身上的，那些许黑暗冷厉的东西，便如同冰雪般消融得无影无踪。在她眼前的，不过一个优雅温文的如玉公子。
到深秋的时候，竹楼附近，慢慢开始有不认识的人出现。
他们并不踏入她的院落。而东方会出去见他们，他们半跪在他身前，面色肃然恭敬。
温穆便约束小五，尽量不要出去与陌生人接触。
而那些事务，东方并不避开她。于是她知道了他有两个忠心耿耿的手下，一个叫童百熊，一个是桑三娘。
她亦知道了他的全名，是东方不败。
那般狂傲睥睨的名字。可在她面前，却并不显现出丝毫的锐利锋芒。
直到那一日。
小五被送到了村子里的启蒙学堂，而温穆上山采药，听到脑后传来一声突兀的风声。
她警觉的弯腰避开，然后眼前闪过一道人影，随后响起清脆的刀剑相接声。回头看去，才发现是之前改建竹楼的一名黑衣人，与一个凶猛大汉缠斗在一处。
她怔愣了一瞬，听到那黑衣人对她喊，“姑娘快走！”很快的反应过来，向着山下奔去。
然而不过须臾之间，身后的缠斗声止歇了。她的肩胛一痛，冰凉的刀锋穿透左肩，随后是重重的一掌拍在后背，她腿下一软，跪倒在地上。
然后身体被拎起，那大汉将她扛在肩上，飞速的向山下掠去。
温穆能感觉到鲜血浸透了肩膀处的衣衫，顺着手腕，滴落指尖。深秋的凉风迎面扑来，带走肌肤的温度，几乎要凝固住伤口处的血液。
很痛，却清醒。她甚至能清晰的看到东方抿起的唇角，和他放在身侧握紧的手指。
他平素清和的眼瞳中黑沉一片，不带一丝温度。唇角却微微扬起，带起一丝危险又嗜血的冷意。
那大汉将她挟在身前，锋利的刀刃紧紧贴着她的颈项，仿佛只需一个细微的呼吸，便能割破她的咽喉。
然后她听到东方压抑而低沉的声音，沉沉的在耳畔响起，“向问天，你要如何？”
那大汉冷冷的哼了一声，“只要你自废去武功，我便放了她。”
他身后是不知何时来的桑三娘。她的眉眼间闪过一丝厉色，不忿道，“副教主……”
温穆低低的咳嗽起来，艰难的抬手捂住嘴唇，吐出一口血来。
她看到东方的眉毛微微蹙起，视线落在她身上，极为担心的模样，不禁微微勾起唇角，向他露出微笑。
东方微微一顿。
随后，她抬起手，轻轻握住了向问天横亘在她脖颈前的手臂，那里正好有一处先前打斗时，留下的浅浅刀伤。
不过几个呼吸，向问天的动作凝滞了片刻，脸上浮现出浓郁的青色。而东方同时出手，身形一闪，一掌将他拍出数十米之外，被桑三娘利落的制住。而温穆被他接住，有力的双臂紧紧收起，将她虚软的身体牢牢的抱在了怀里。
他慌乱的将手覆在她的背脊处，浑厚的真气源源不断地输入她的体内，要为她护住心脉。另一只手则将她的脑袋按入怀中，声音犹带着几分颤抖，“小穆，是我牵连了你……”
温穆咳了几声，摇了摇头，轻声道，“没事，我不疼。”又顿了顿，慢慢的清晰说道，“真的不疼。”
东方微微一愣。
“而且……”温穆喘了口气，慢慢推开他的扶持，用完好的右手捂住伤口，低声解释道，“虽然没有伤口，但是我的血……还是少沾为好。”
作者有话要说：
☆、第十二章
温穆坐到榻上。面色苍白，呼吸却已然平稳。
东方沉默的走近，端了一盆清水，又将布巾和药粉放到一侧，俯下身来，要为她解开衣衫。
她微微侧身想躲，却被轻轻按住肩膀。
他轻声却坚定道，“无妨，让我来。”而后手上不着痕迹的微一用力，将黏着了大片血迹的布料震碎。
布块被一一揭开，露出苍白的肌理，和依然流血不止的伤口。
她看着他长长的睫毛，扑朔着挡住了墨色眼瞳中的流光，不流露出一丝情绪。微微抿了抿唇，低声道，“把伤口清洗干净，撒上药粉，再用布条包扎起来……”
修长的手指轻轻按住她的嘴唇。东方深深的看着她，黑曜石般的眼底带着她看不懂的情绪，“你做了那么多遍，我记得的。”
向问天下手极狠，是穿透伤。而温穆从头到尾只是沉默的看着他为她清洗包扎，即使偶尔牵扯到伤口的肌理，也依然微微蹙了眉，并不十分在意的模样。
她竟像是，真的不觉得太过疼痛。
待他清洗包扎完好，她低声道，“我想换件衣服。”
东方微微一顿，目光落在她因不自在而微微咬合的唇间，轻轻叹了口气。他转身去衣柜里取了干净的衣裙，垂眸道，“我找桑三娘来帮你。”
她松口气，默默的点了头。
等到换了一身干净的衣衫，桑三娘悄无声息的退下，而他又静静出现在了屋子里。
温穆低下头，完好的右手轻轻捏住衣角下摆，复又慢慢松开。
两人无言了片刻，她终是忍不住打破沉默，指了指角落里的药箱，“我往日里，配了几瓶止血生肌的伤药。就在瓷白色的长颈瓶子里。”
东方依言取了来，倒了水，慢慢的喂了给她。
她乖巧的服了药，低声道，“外头……交给你处置。我想休息了。”
然而下一瞬，温穆的身体蓦地一僵，却是青年亦翻身上了塌，小心避开伤处，将她揽在了臂弯里。
他身上带着淡淡的，却又凌冽的香气，漫漫的包裹住她。
青年的声音低沉温和，却又带着些许不易察觉的，因不在掌握中而产生的茫然。
“小穆……你究竟是何人？”
温穆垂下眼眸，不说一字。
青年却像是浑不在意，继续慢慢的，一件一件的诉说。
“你的爷爷，并不是郎中，更不通医术。听村里人说，他中年丧妻，一直独居，直到晚年才从外头捡了你来。那时，你不过十岁。”
“我送你的医书，有些浅显，有些却是连杏林世家的圣手，也难以琢磨透彻。你看书时，却从无迷惑之色。”
“你的一身本事，看似粗通，然而，能救我，便足以说明其中的玄奥之处。”
“那么，一个十岁的孩子，又是从何处，习来这一身岐黄之术？”
她抬眼望他。
而他望着头顶的一小片虚空，声音温和迷惑。
“今日，向问天伤了你……而你的血，你对伤痛的忍耐力，却又全然不似寻常……”
他伸手将她揽在怀里，低下头，认真的注视着她波澜不惊的眼眸。
“小穆，我心悦于你。你……告诉我好么？”
作者有话要说：
☆、完结章
他的眼睛生的极好。眉如远山黛，目似秋水长。望着你时，眼底仿佛落满盛夏的星光，却又极专注，独独只映出你一人的身影。
仿佛只一眼，就有万年长。
她抿了抿唇，低头不语。
手上却传来温热的触感。
是他握住了她的手。
修长的手指细细地摸索她掌心温凉而细腻的纹理，仿佛带着无端缱绻缠绵。又缓慢而坚定地间入她的手指缝隙，与她十指相扣。
他的手极美，又极温暖。仿佛有在他身侧，便能觉得此生浮尘安定。
他在她耳畔，轻轻的，温柔的唤她，“小穆，我是东方不败。还有什么，是不能对我说的？”
她僵在原地。
他却仿佛浑然不觉，一手松松的环住她，一手顺着脊背轻轻拍抚，清冽的香气几乎近在咫尺。
不知从何时起，她已经很习惯他的靠近了。
温穆深吸了口气，终于慢慢放松了下来。
她闭了闭眼，轻声道，“杀人名医……平一指，救一人，需杀一人。我便是四岁时，被父亲送给他的……试药人，用来交换救他的小妾。”
东方拍抚她的手微微一顿。
她却仿佛下了决心，慢慢继续说道，“我……算是早慧，记事早，又识得许多字。他在我身上，试了许多药。那些药，有些奇痒无比，有些却是……如同抽骨挖髓。发作起来，恨不得死上千百回。”
“试药的孩子，前前后后，有好几十个。只有我，一直熬了下来。待他研究透了，他便给我配置解药。”
“然而，那些解药却并不完全。他只是让那么多毒药，在我身体里达到平衡。而每一次添加一种新毒，平衡打破和重立，于他来说，才是真正的乐趣。”
“慢慢的，行医配药时，他也就不避我。书房里的书，也任我取看。”
“我九岁时，他给我试了种奇毒，告诉我，我若是能自行解开，便放我自由。若是不能，我便活不过十岁。我花了小半年时间，终于试出解药。只是，他也不许我用原本的名字身份生活。”
“我重获自由那一日起，我的命，便是自己争的了。只是，我自小那般长大，不大懂得人情世故。那样的年纪，也不可能为人看病谋生。一路乞讨流浪，一直遇到爷爷收留，就在此处安定了下来。”
东方静静的看着她。
她说起过往的经历时，面色波澜不惊。仿佛幼时被亲人背弃，独自熬过毒发时的生不如死，偷师，学医，看着同年岁的孩子死在眼前，都是再寻常不过的事。
所以，她才对这透骨之痛淡然处之。所以，她的血液才如同最烈的毒药。所以……她才仿佛没有七情六欲，只留下淡漠。
他轻轻的，长长的叹了口气，心口钝钝的痛。
他将嘴唇印在她的额角，低声叹息，“小穆，对不起……”
温穆靠在他肩上，那里仿佛极温暖，让她觉得全身上下都软软的，失去力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