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酒馆,找了张对门的桌子,环绕着坐了下来。
第二十七章 茴香
别看吃饭时人山人海,邵家的亲戚却不多,绝大部分是吃蹭饭的。/所以,烧“顶门哭”纸的特多,也有人吃过饭便趁乱溜之大吉,连纸也赖得烧。灵棚里人来了一拔又一拔,走马观花似得换,来得快走得快,不到一个时辰,便上完了供。下面就该成殓了,即瞻仰遗容,钉棺。成殓后“送行”!“送行”,就是把门口扎得那个纸玩艺送出去烧了。送完行便“出丧”!就是把棺材架出丧屋。接着“发引”,既送棺入墓。“发引”时把棺材抬上,孝子披麻戴孝,摔碎一个事先钻了几个窟窿的瓦盆,然后把死者送往坟地,放进墓穴里掩埋。
丧屋内,邵盼头急得象热锅上的蚂蚁,眼看成殓在即,同启超却还没到。他原指望同启超给阚双群来个下马威,甚至把他抓走杀了。这时,老绵羊钻进丧屋,大叫道:“邵东家!老东家醒过来了。”邵盼头翻眼看了看他,自言自语道:“这么说,钟元保的药管用?”话音刚落,陈正君颠头颠脑地跑了进来,谄媚道:“东家!春日天短,赶快成殓送行吧!要不,往坟地送就摸(天)黑了,远路的亲戚还得回家呢。”邵盼头见天色的确不早,无可奈何,便硬着头皮道:“我还有一个朋友没到。要是真不中,就不等他了。”说话间,冯成套带着冯二年、冯剑、冯备前来辞行:“本想等成过殓再走,天快黑了,路途遥远,还有七八十里地呢,俺爷几个先走一步。”邵盼头强撑起身来,诧异道:“这出奇了,咱家又不是没地方住,赶明再走不行吗?我还有事和大叔您说呢!”冯成套道:“要是没多要紧的事,以后再说吧。家里喂了一头牤牛,那牤牛也怪,旁人喂它光掉膘,离了我不管。”邵盼头见他啰嗦,本来心乱,那顾得上跟他多说?赶紧拦住他的话头:“今天事忒多,您爷几个要是真不愿住,我就不强留了。要走,您就走吧!您走前跟我父亲打个招呼!”冯成套忙道:“这是肯定去的,亲家在哪儿?”邵盼头道:“就在后院!叫慧云带您去。”慧云听说他们要走,说了些挽留的话,见他们坚持要走,便领着出了门。
慧云带着冯成套一行,穿过人群,来到邵和坤住处。进了屋,冯成套等人见邵成坤躺在床上,脸如金纸,情况比昨天更糟,均大吃一惊。冯成套寻思:没想到一天没见,变成了这个样子!冯剑心怀鬼胎,躲藏在大家背后。邵和坤刚贴上钟元保送的膏药,神志清晰。冯成套说了辞行的话,邵和坤也说了几句相留的客套话。冯家父子刚要走,邵和坤突然问道:“亲家!你身后的年轻人是谁?”冯成套笑着把冯剑推到他的面前:“这是我的大孩子!叫冯剑!”冲冯剑喝道:“见了你大爷!也知不道喊一声!”冯剑无奈,只好招呼。邵和坤死死盯了他一阵,幽幽道:“这孩子长得虎头虎脑,一脸福相,不象是种地的把式,倒象领兵打仗的将军!”冯成套欢喜道:“大哥真会说笑话,他大字不识,哪有这个福呀!”邵和坤示意慧云附耳。邵和坤不知给她说了几句啥话,只听慧云问道:“你确实看清楚了吗?”邵和坤使劲点了点头:“就是他呀!我正好和他打了个照面,是错不了的,他身上有泥点……”
慧云扭过头来,一脸灿烂,拉着冯剑的手上上下下地打量,果然身有泥迹,便对冯成套道:“达达!二叔!你们走我就不拦了,把冯剑留下陪我说几天话吧!”冯成套陪笑道:“乡下孩子不懂规矩,别在这里给你们添乱了。再说,家里一时离不了他!我年纪大了,粗活都是他干。”邵和坤强打精神,讪笑道:“亲家!就叫他留下吧!这孩子挺机灵的,跟你一辈子种地,跟俺能学点本事,将来好有出息。小 说 首发”冯成套见留得真切,心里直犯嘀咕,实在不放心儿子,满心不愿意,却又无法推辞,只好向冯剑问道:“你愿意留在这里吗?”意思是想叫冯剑说出推辞的话。谁知邵家翁媳一留,正中冯剑下怀。他其实并不愿走,一是孙家姐妹不知下落,二是姐姐的大仇没报。冯剑道:“我在这里玩上几天!玩够了就回家去!”慧云马上道:“达达!冯剑都说愿在这里玩几天了!叫他留下吧。”冯成套无奈,只好答应。冯成套告辞出来,冯剑把他们送到庄外。冯成套、冯二年先把他埋怨一顿,然后又千叮咛万嘱托,许久,才心事重重地踏雪往西南而去。
等冯剑回到邵家,院中象是炸了营,乱成一片。原来成殓时,阚家叔侄进去,见棺材盖已被钉上了,立马翻脸。阚仲秋两句话没说完,兜头就是一掌,打得邵盼头鼻口是血。阚双群见小叔动手,也窜上前,狠狠踹了邵盼头一脚,正好踹在那条断腿上。那断腿刚上夹板半天,“咔嚓”一声,又断成两截,邵盼头差点疼昏过去。几个愣小子不知从哪儿弄来一把破斧,叫嚷着就要劈棺。邵盼头忍住剧痛,爬棺材上叫道:“你们就劈死我吧!”愣小子们立马不敢动,都看阚仲秋!阚仲秋见他还敢以死要挟,气得直打哆嗦,语无论次道:“好……好……你们把斧头给我。你们不敢劈,我来劈,我劈死这个龟孙操的,我抵他的命。”劈头又是一个耳光,打得邵盼头晕头转向。
阚仲秋对邵盼头一打,象是下了一道命令,阚双群媳妇和几个老娘们象发威的母老虎一样,恶狠狠地扑向刚从邵和坤处回到丧屋的慧云!慧云猝不及防,被老娘们掀翻在地。几个母夜叉哪管轻重,用指甲乱挖,牙齿狠咬,揪着头发死命地拽,用三寸金莲下死劲里踢。当时的女人没有地位,长年被自家男人打骂,受尽欺凌,早就憋足怨气,这回可找到出气的时候。特别是阚双群媳妇,她对早年男人的红杏出墙耿耿于怀,此时新仇旧恨,一下子涌上心头,把对钱蕊莲的一腔怨气全撒在慧云身上。女人最了解女人,专找不耐打的地方打,专朝不该踢的地方踢。阚双群媳妇一边打,一边骂道:“把她的熊脸撕烂,叫她再勾引男人!”刹那间,一个白嫩嫩、娇滴滴的俊俏小媳妇!便被几个老娘们蹂躏成一个血人,瘫软在地,昏死过去。
阚双群跟着小叔后头,恶声痛骂着,跟着殴打邵盼头!阚仲秋打人,那是舅打外甥,邵盼头不敢动,范管家等只能劝。阚双群打人就不一样了,范管家见他偷踹东家一脚,已是恨之入骨,见他又要动手再打,不觉大怒。他脸色一寒,朝不知所措的老绵羊等人喝道:“你们是死人呀!快点。”一使眼色。老绵羊、花妮会意,一声吆喝,直奔阚双群,象鹰拿燕雀,按倒在地,劈头盖脸就是一顿猛揍。等阚双群再被拉起来,已是鼻青脸肿,牙齿也打掉三棵,一口是血。丧屋变成了决斗场,哭嚎声连天,乱作一团。
就在这时,突然传来一阵密集的枪声,有人喊道:“日本人进庄了。”丧屋里突然寂静下来,人们面面相觑,不知所措。短暂死一样的沉寂之后,不知谁大叫道:“还等啥呀!快跑吧!”象下了一道命令,阚仲秋不顾阚双群他们,扯开两腿,首先冲出丧屋,穿过惊慌失措的人群,象钻入山林的兔子,霎时便消失得无影无踪。余下人等不敢怠慢,随后跟着往外就跑,都恨爹娘少生两条腿。邵家大院顿时成了炸营的马蜂窝,乱成一团。阚双群媳妇不知从哪儿来了一股子横劲,在混乱中背起受伤的男人,跟着大家逃难,箭步如飞,竟不落后。吃饭时的几千号人转眼跑得干干净净。刚才还喧哗一片的邵家大院,只剩下被痛殴昏厥过去的邵盼头夫妻和几十个吓得目瞪口呆、不知所措的家丁。
须臾,范清宇惊诧道:“日本人不是在湖东台儿庄跟李长官打仗吗?咋跑到湖西来了?”忙吩咐花妮:“你去看看动静!”花妮吓得尿了裤子,面如死灰,说啥也不敢去。范管家骂道:“没种的东西!”又叫老棉羊去。老绵羊倒是个愣头青,而且胆大,应了一声,屁颠颠地跑出去了。过了一袋烟功夫,领着几个腰跨东洋刀,趾高气扬的鬼子走了进来。领头的是个五短身材、斜愣眼、留着一撮仁丹胡子的日本人!显然是个头目。
日本头目站在院中,左顾右盼,然后叽里瓜拉讲了一通日本话,另一个——大概是翻译官问道:“皇军问你们话:你们这是在干啥呀?”范管家壮着胆子,点头哈腰道:“报告皇军,是俺东家的娘死了,今天出殡。”翻译官翻译过去,那日本头目颌首表示明白,然后掀帘钻进了丧屋,端祥了棺材一阵,又问血头血脸的两人是谁!翻译官问过范清宇,又翻译过去。日本人产生了浓厚兴趣,对翻译官又叽里瓜拉说了几句日本话,翻译官对范管家道:“皇军说了,今天要看你们出殡。”范管家为难道:“问事的和抬丧的都吓跑了,这时候谁还敢来?”翻译官把脸一沉,冷笑道:“伙计!你可别找不自在,把皇军惹恼了,你这个吃饭的家伙就得搬家。少说费话,快去找人吧!”范管家吓了一跳,连连道:“这就去找人,这就去找人!”拉着老绵羊就走。
一出门,只见一街筒子密密麻麻站满了身穿黄军装、头戴钢盔、拎着三八大盖、挑着膏药旗的日本士兵,街中心横七竖八摆放着几具尸体,血迹浸红了积雪,显得极为刺眼醒目,恐怖至极。
范管家心惊肉跳,问道:“这些死人是谁呀?”老棉羊咋舌道:“是同启超的人!说起来也巧,同启超带人来阎陈庄烧纸,不巧和日本人走了个迎面,也不知是谁先开的枪,两边便打起来了。同启超吃亏了,被打死五、六个人!这才是万幸呀!要是日本人吃了亏,恐怕阎陈庄今天要血流成河了。”范管家知道他所说不假,也是庆幸不已。
来到陈正君家,喊破了嗓子,陈正君才敢把大门打开一条细缝。范管家、老绵羊挤身进去,说明了来意。陈正君连连摇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