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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来花妮有七个姐姐,就生他一个男孩,他爹娘怕他夭折,给他取了一个女孩名字,从小扎小辫穿花衣,是他爹娘的命根子!花妮陪着小心道:“过天我治桌酒席,请请大伙,大伙千万别在背后捣我的鬼呀!”老棉羊拍着胸脯道:“我保证没人坏你的事,你接着往下说吧!你看看你,胆子还没芝麻粒大!有啥**出息?咱这些人都是摸清知道的,不会坏你的事的。再说,坏你的事有啥好处?弄不好东家一恼,连俺的饭碗也砸了。”花妮心有余悸地擦拭了一下脑门上的冷汗,后怕道:“昨天叫那个半大小子一皮锤打在头上,把我打晕眼了,连话也不会说了。”老绵羊笑道:“那个半大小子对你可手下留情,好歹没踢你的**。要不,昨天夜里咱阎陈庄得出两个太监,老祝就有做伴的了。”周世昕催促道:“花妮!你快接着往下说吧!”花妮低声道:“太太说东家交待了,趁亲戚们还没有到,象八年前冯秀英死的时候一样,先成殓钉棺。叫范管家赶紧回去,就是商量这事的,看看用啥法子把这桩麻烦糊弄过去。”周世昕神色游移,摇摇头说道:“这一回恐怕不中。”花妮诧异道:“咋不中呢?”
冯剑心里猛得一振,如炸雷轰顶。他心中痛苦极了,眼泪忍不住喷涌而出,暗暗叫道:“姐姐!我的好姐姐!我苦命的姐姐呀!”他更加相信姐姐死得不明不白,更加相信姐姐是叫邵盼头害死的,一股对邵家的刻骨仇恨从冯剑心底升腾起来。他捏紧拳头,呼吸急促,两眼喷出怒火,恨得牙齿“咯咯”作响,发誓一定要给屈死的姐姐报仇雪恨。听花妮说邵家父子均受伤不轻,听他说的光景象是昨夜被自已掀进陷井里的那两个人,心中又有股说不出的痛快。他不敢稍动,他知道,这时候一定要沉得住气。冯剑强压下仇恨的怒火,慢慢平息下来燥动的心情,屏住呼吸,静听外面的人再续说下文。
只听老绵羊接过话茬嘲讽道:“冯秀花的爹是个老财迷,闺女平白无故地死了,连个屁也不敢放,东家给了他家二十亩地,就知不道姓啥好了。”冯剑羞愧难当,在心中暗暗叫道:“爹!我那糊涂的爹呀!你看你办得这档子事,叫人家在后头捣脊梁骨。”老绵羊接着道:“这一回恐怕不中,阚家可不是好糊弄的!人家阚家也是一大片人烟,响当当的大户人家,不成殓就盖棺,明摆着这里肯定有问题吗?人命关天的大事,又是多年不睦,阚家正愁找不到借口呢!阚双群跟咱东家虽是表兄弟,谁知不道他俩有很深的过节呀?阚双群的熊脾气咱都知道,那可是个半吊子熊,啥事办不出来?恐怕今天出殡要出大岔子,不信咱们走着瞧。”周世昕也附和道:“老绵羊这话说得有理!冯家是一个世代务农的小老百姓,象是那墙头上的草,田头小河沟里的鱼虾,能经多大的风、能翻多大的浪呀?东家给了二十亩好地就万事大吉了。这也是冯家人明白,不管咋说,冯秀花也是个花钱买来的丫头,闹腾起来没冯家啥好果子吃,冯成套还不如落二十亩好地划算呢。”
冯剑听了,不由得暗暗点头,有些气馁,不能不承认周世昕说得有道理!想起忍辱偷生,已经驼背的老父亲,不由得一阵心酸难过。周世昕接着道:“阚家可不比冯家,就算阚双群和东家没过节,娘家吊丧的没来就成殓钉棺是出理的事,不说出个道道来,以后阚家还咋做人呀?咱就等着瞧吧,阚家不会吃这个哑巴亏的。”花妮道:“为啥说这事不好办呀!东家叫我把范管家喊回去,就是在一起商量商量,看看今天想啥法子,咋把这事给糊弄过去。”周世昕道:“看来那个半大小子是跑了,咱也收兵回去吧!今天出殡正缺人手,清宇安排做事,手头抓不住人可不行。”老绵羊喜道:“早冻得受不了啦,俺几个是听喝的,这会你当家,你老周说几壶就是几壶。你不叫走,谁敢走呀!”周世昕自嘲道:“别拿我穷开心了,我当啥家?狗日操的,再拿我穷开心,我把你的蛋子捏出来泡酒喝。”老绵羊“嘻嘻”一笑,欢叫道:“回家喝杂菜汤去了。”说着摸起长矛来,对准冯剑藏身的麦秸垛窝,迎面猛地刺去。
说时迟、那时快,矛尖霎时刺到眼前,冯剑大惊,猛地一偏头,矛尖紧贴着他的脸颊深深插入麦秸垛之中。冯剑死里逃生,惊出一身冷汗。冯剑略一迟疑,以为被他发现了,那敢怠慢,就要跃起拚命。就在这紧要关头,冯剑突觉身边一动,一物紧贴着他的手臂,猛得窜出麦秸垛,飞一般地往远处奔去。只听老绵羊兴奋地大叫道:“这么大的野兔子呀!这还是头一回见到,赶快抓住它!今天夜里炖兔子肉吃。”说着把长矛抽出,几人跌跌撞撞,追逐那野兔子!不时有人滑倒在雪窝中,传来一阵阵欢快的笑声。冯剑长吁了一口气,暗自庆幸不已。许久,外面已是悄然无声。冯剑又待了一袋烟功夫,判定外面确已无人,才小心翼翼地从麦秸垛中探出头来,四顾苍茫大地,到处是白雪皑皑,一个人影也没有。雪地里只留下刚才数人踩过的杂乱脚印。冯剑从麦秸垛中钻出来,掸落身上的麦秸,踏着积雪,快步走进小庙。只见小庙里灰烬依然,却被人用脚踢开,凝固的血渍赫然在目。西北角破洞照旧,庙内落下的那一片积雪,布满杂乱无章的脚印。被他拆开的土地爷底座已被人重新垒好,孙倩靓姐妹却不知去向。冯剑惆怅悲怆,伫立良久,悲愤愧疚。他站在庙中,左思右想,如今只有一个地方能去,那就是回阎陈庄邵盼头家,一是与家人见面,二是寻找孙倩靓姐妹。
冯剑自信昨晚裹着头没被人看清面目,所以才敢重回阎陈庄。有道是:“不入虎穴,焉得虎子”!他一腔愤怒,拖着疲惫的脚步,赶到阎陈庄。还没进庄,远远听见唢呐声声,吹得是百鸟朝凤。原来此地风俗:年过六十岁去世,已过了花甲之年,称为“喜丧!”当时兵荒马乱,民不聊生,加上医疗条件极端落后,人的平均寿命只有四、五十岁,能活到六十岁,已算是长寿了。活到六十岁后去世,家人并不十分悲痛,反而应该高兴,称“半喜半忧!”所以唢呐吹得并不一定是哀乐。
一走进阎陈庄,只见人山人海,熙熙攘攘,足有四、五千人!冯剑大吃一惊,心中暗道:“邵家在阎陈庄虽说是单门独户,亲戚倒是不少!”他穿过聚集在邵家大门外等着吊唁的各路亲朋好友,来到昨夜居住的厢房中。一进门,就见他爹冯成套正坐在当门的太师椅上,目光茫然,呆呆地独自垂泪。堂叔冯二年则倒背着手,焦急地来回踱步,却不见堂弟冯备的踪影。冯剑进门叫道:“爹,二叔,我回来了。”冯成套抬头怔怔地看着他,眼里含着热泪,又疼又气,埋怨道:“我的儿呀!你干啥去啦?从昨天夜里就找不到你,出事了你知道不?昨天半夜里枪响,闹腾了整整一夜,偏偏又找不着你了,把人都快急死啦!”冯二年见他一幅狼狈不堪的样子,身有泥迹,也厉声斥责道:“你这孩子!长这么大了,咋就是不懂事呀?兵荒马乱的瞎乱跑,万一有点闪失咋办呢?你看你一身都是泥,是不是跟人家打架啦?”冯剑胆怯地后退一步,低声道:“没跟人家打架!我正想给二叔说点事呢。二叔!真叫你们说对了,这家姓邵的是真不地道,他们……”悄悄把他昨夜的见闻说了一遍,却把自已躲藏进棺材,后又和孙倩靓姐妹一起钻进地洞与邵家父子及家丁们打斗了一夜的事略去不说。
冯二年、冯成套听了,不觉骇然,都惊呆了。冯剑道:“我当时听了,就想先给二叔说说,叫您拿个主意!”冯二年点了点头,轻声道:“冯剑!你做得对,这件事到此为止,就咱爷仨知道,对谁都不要再提了。冯剑!我说的话你听懂了吗?”冯剑知此事关系重大,不禁打了个寒战。冯二年对冯成套道:“大哥!上供烧完纸后,咱们马上就走,这是事非之地,不能久留,我总预感到今天要出大事!”冯成套见儿子平安回来了,提了一夜半天的心终于放了下来,听堂弟这么一说,心一下子又悬了起来。他焦急地询问道:“不能说走就走呀!总得找个事由吧?”冯二年道:“就说离家遥远,得早点赶回去。俗话说”客走主安“!估计他们不会阻拦。再说,邵家出大事了!从清起来我就看见慧云耷拉着脸支派家丁们进进出出,家丁们都很紧张。刚才又有一个郑医生来了,在丧屋里呆了半天才走。我听见他们说啥”伤筋动骨一百天,断腿要上夹板静躺三个月“;还说啥”老东家肋骨断了三根,摔得太重,怕是要准备后事了。“你说他们还顾得上管咱们吗?冯剑!你去把冯备找来,咱们就蹲在这屋里,哪儿也不去。吃过晌午饭就开始烧纸,反正咱也没办啥供,拿钱回一桌,成过殓就走。”冯剑此时最关心孙家姐妹的安危,见二叔催促着要走,心里极不情愿,却又找不出理由反驳,踌躇了半晌,悻悻问道:“冯备他……他干啥去了?”冯成套斥责道:“干啥去了?还不是找你去了。你就是不能叫人省心,还不快点去找他!”冯剑见父亲发火,不敢怠慢,只得出门去找冯备。
一出门,正撞见范管家迎面而来,冯剑大吃一惊,正要躲藏,范管家却象没看见他一样匆匆而过。冯剑恍然大悟:范管家并没认出他来。冯剑见他走路匆忙,心念一动,便悄悄跟在范管家身后,看看他去干啥!院内多是操办丧事的人们,更有前来吊唁的各路亲戚,净是些生面孔,来来往往熙熙攘攘络绎不绝,范管家只顾匆匆走路,做梦也没想到背后跟着一个尾巴。两人一前一后,穿过走廊拐过月亮门,来到正堂丧屋。用秫秸织成的箔搭成的灵堂早已布置停当,邵盼头的两个儿子邵镰把、邵镰棵分跪在灵堂两边,俗称“跪棚”!灵堂正中,放了一个硕大的花圈。花圈后面,挂着一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