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祁弘度又问道:“你家里还有啥人?是咋跑到山西来的?咋又弄成了这个样子?”沈立宝拚命从母猪眼里挤出几滴眼泪,唏嘘道:“祁东家!一言难尽呀!”祁弘度见他伤心落泪,勾起好奇心来,催促道:“路上也没啥事,你就给俺们说说,到底是咋回事?”沈立宝胡说八道:“去年春天,俺也和东家您一样,驾着几辆大车到山西来做生意,谁知路上碰上了强盗,不但抢光了货物,还把我卖到煤矿上挖煤。老爷碰上我的那个地方,原先是个煤矿。”祁弘度道:“我早就知道!”又不解道:“那煤矿咋满山冒烟呢?好象塌陷了,到底发生了啥事?”沈立宝神秘道:“**的奸细把煤矿给炸了!”祁弘度一脸凝重,醒悟道:“我早就听说金庆隆挖煤供给日本人!**专跟日本人作对,自然要炸他的煤矿了!”沈立宝叹道:“幸亏我跑得快,没被炸死。就是逃跑时挨了一枪,打在腿上了!”祁弘度安慰道:“”大难不死,必有后福“!”崔管家乜斜了沈立宝一眼,禁不住“嗤”地笑出声来,调侃道:“你是柯荣祥的儿子?叫柯立宝?”沈立宝心中“突”得一下,头上冒出涔涔冷汗,惴惴道:“是……是呀!我就是柯立宝!”到底作贼心虚,声音微微颤抖,垂下头去,不敢看他。崔管家望着他,怪笑起来,笑得沈立宝心里发毛。崔管家冷笑道:“你是柯荣祥的儿子,应该是”卓“字辈的!你应该叫”柯卓宝“!咋叫”柯立宝“呢?”沈立宝尴尬极了!惴惴道:“俺爹没按辈份起名,给我起了这么个名字?”崔管家仰天一笑,没有吱声。马车迎着朝霞,下了太行山,直奔东方,正是下坡。马儿跑了两个多时辰,前方隐隐出现一座城池。沈立宝问道:“这是啥地方?”祁弘度道:“河南省新乡县!”
一行人驾车进城,见城内气氛极为紧张,来往行人无不神色慌张,鬼子汉奸不时巡逻。祁弘度等人心中惊恐,找地方打尖吃饭。吃过饭,祁弘度在一家诊所门前停下马车,叫人把沈立宝扶下车,进诊所求医。大夫是个四十多岁的中年人,见来了病人,不敢怠慢,忙上前招呼。那大夫把沈立宝扶到凳子上坐下,绾起裤腿,一看沈立宝腿伤,不由暗吃了一惊。那大夫赶紧把他们拉进里屋,放下门帘,悄声问道:“这是咋受的伤呀?”沈立宝见他神色凝重,心里忐忑,支吾道:“不小心从山上滑下来摔的。”那大夫冷笑道:“滑下来摔的?腿上有一个洞,前小后大,明明是枪伤,咋可能是摔的?”沈立宝脑袋“嗡”得一下大了!脸色煞白,浑身颤栗,出不出话来。祁弘度赶紧道:“大夫!这位大哥是从日本人开采的煤矿上逃出来的,逃跑挨了一枪。”那大夫微微点头,小声道:“这还差不多。还好,没伤到骨头,弹头也从里头出来了!日本人昨天进山扫荡,被八路军炸死几个,吃了大亏,这会正查得紧。从我这里拿些药,你们赶紧走,自个敷治。算你运气好,天气寒冷,要是热天,伤口发炎,这条腿恐怕保不住。”大家大惊,匆匆拿药出门上车,不敢再停,赶着大车,出城直奔东南而去。
大车继续行进,已是一马平川的华北平原。途经延津县,傍晚时分赶到封丘县。祁弘度吩咐:“天色已晚,今夜就住在这里!赶明再渡黄河。”于是,找到一家客店住下了。一天的奔波已使祁弘度疲惫不堪,进了楼上客房,用热水烫过脚,便准备上床歇息。这时,崔管家突然推门进来。祁弘度问道:“有啥事吗?”崔管家小声道:“东家!赶明就到家了,柯立宝咋办呀?”祁弘度道:“救人救到底!他腿伤这么重,干脆把他拉到开封,治好伤后,再送他回家。”崔管家苦笑道:“东家!开封可是省城,日本人驻扎着宪兵,这人又是枪伤,被鬼子发现,要受他的连累。”祁弘度不以为然:“崔管家!您也忒多虑了!咱把他藏在车上,偷偷拉到家中,谁能知道呀?他虽说伤得不轻,到底没伤到骨头,多说十天半月,伤就好了,到那时候再打发他走。再说,成武柯家当年也是有名的商户,咱是生意人家,多个朋友,不多条路吗?”崔管家跺脚道:“东家还是经得事少,知不道人生险恶,这人不是柯荣祥的儿子!”
祁弘度大吃一惊,急问道:“你说啥?他不是柯荣祥的儿子?”崔管家肯定道:“早年我跟老爷去过成武县,见过柯荣祥!这人长得不象柯荣祥!再说,谁知不道成武柯荣祥只生三个闺女,没有儿子,这时候咋突然蹦出一个快四十岁的儿子来?真叫人奇怪!除非是柯荣祥逛窑子播撒下的杂种,倒说不定。”祁弘度目瞪口呆,喃喃道:“看来这人说了瞎话,咱们叫他骗了!”崔管家鄙夷道:“东家!这个人哑喉咙破嗓,一笑象母鸭子叫,五音不全;长得一张柿子脸,母猪眼贼兮兮地看人,走起路来还象老娘们,一看就不是好人!您也不想想,那座矿山炸成那样,人全死光了,独独就他跑了出来,这可能吗?这人肯定是个祸害。”祁弘度惊出一身冷汗,拍拍脑门道:“哎呀!差点上这狗日的当。崔管家!赶明把这狗日的东西扔到这里,咱们赶车偷偷走吧!”崔管家喜道:“东家!你这样想就对了!我吩咐伙计连夜喂饱牲口,赶明四更天起床上路,五更天赶到黄河边上,天明过黄河,回到开封吃清起来饭还不晚呢。”祁弘度道:“崔管家!就照你说得办吧!”思忖了一阵,又道:“从这里离成武县还有多远?”崔管家道:“往东经长垣县过黄河,也就二百来里地。”祁弘度道:“明日走时,给他留下些零钱,够他雇车回家的。”崔管家叹道:“东家对柯立宝也忒仁义!就怕好心得不到好报呀!”祁弘度疑惑道:“不会吧!我诚心待人,他总不能反咬一口,恩将仇报吧?”崔管家摇摇头道:“东家就是心眼忒好。”说罢出去了!
这一夜,祁弘度心事重重,辗转反侧,怎么也睡不着?直到四更,方才略略迷糊一阵!矇眬中听到崔管家叫道:“东家!天快明了!该动身了!”祁弘度一骨碌从床上爬起来,穿上衣裳,打开门悄声问道:“柯立宝还没醒吧?”崔管家摇摇头,小声道:“睡得正死呢!快点走吧,别惊动了他。”祁弘度蹑手蹑脚来到沈立宝住的客房,掏出钱来,从门缝里塞了进去。二人匆匆下楼,伙计们早就把马车给套上了!大家纷纷上了马车,驱马奔出封丘县城,顺着大路往南急行,直奔黄河渡口。
封丘县离渡口仅四十余里,马儿四蹄翻滚,不到一个时辰便来到黄河岸边,这时东方刚刚露出鱼肚白。马车驰进码头,见几个早起的船工正在收拾渡船。船老大笑着招呼道:“客人起这么早呀?”崔管家也笑道:“出门已有一个多月!出外的人想家,归心似箭,所以起得特别早。”船老大打趣道:“您老急慌着回家,八成是想你那口子了吧?”崔管家笑道:“老大真会说笑话!都一大把年纪了!哪还有这个兴趣?”船老大嘻嘻一笑,奉承道:“你不老呀!还不到四十岁吧?”崔管家得意道:“四十是过不上了!今年快五十岁了!”船老大不信,摇头道:“不象呀!你象三十八、九岁的样子!”崔管家欣然笑道:“老大真会夸奖人!”船老大由衷羡慕道:“唉!你们有福,站柜台当伙计,捏笔杆翻帐本,风打不着,雨淋不着,用不着出憨力就能挣大钱,所以显得年轻。哪象俺呀!生就的骡马命,风吹日晒,雨淋雪打,比你们得少活十年。”说着吩咐:“各位老板!先把牲口赶上船去,大家都搭把手,把马车推上去。趁这阵水缓浪低,先把您几位渡过河去。”祁弘度等大喜,赶紧给马卸套。赶马的赶马,推车的推车,不一会便把车马装上了船。祁弘度等在船头上坐稳,船老大一声令下,渡船破浪驰向对岸。
黄河流域是中华民族的发源地,滔滔九曲黄河自青藏高原三江源头由高山融雪的涓涓细流汇聚成溪水,穿行于大西北的高山峡谷中,蜿蜒北上,沿途接洽支流来水,继续壮大气势,途经青海、甘肃茫茫荒山戈壁,在宁夏、内蒙古淤积成富甲江南的河套平原,然后经绥远省扭头傍吕梁山脉咆哮南下,把昔日富铙的黄土高原犁出千沟万壑。沿途又接纳洛河、泾河、渭河之水,变得混浊不堪,气势庞大。滔滔黄河水在晋陕交界处突然转头折向正东,穿过太行山南麓峡谷,经河南省窜入一望无际的华北平原,浩浩荡荡一路东进,在山东省勃海之滨进入大海。
此时正值早春,上游来水较少,加上黄河水大都从花园口决口处灌入黄泛区,此处水势平缓,船行颇为平稳,不一会便行到河中心。祁弘度正望着船下翻滚的泥浆水出神,忽然听到有人操着沙哑着嗓子问道:“祁东家!这就是黄河吧?”祁弘度扭头一看,登时尴尬万分:从车上的牛羊皮中探出一个蓬头垢面的脑袋,这人母猪眼,扁柿子脸,一脸疙瘩,正是那个自称是柯荣祥儿子的沈立宝!祁弘度暗吃一惊,脱口道:“是你呀?咋钻进这里头去了?”沈立宝象母鸭子一样“嘎嘎”笑了两声:“嘿嘿!半夜里内急,我跑到茅厕解手。解完手后,觉得右腿疼得厉害,再也没有力气上屋,又怕你们第二天走时把我扔下,只好钻进车上的牛羊皮里睡觉。这里头真是暖和,比店家的盖体被窝还好,热得我出了一身臭汗。”祁弘度目瞪口呆,怔怔地说不出话来。好半天,祁弘度才嗫嚅道:“临走时在你房中找了半天,也没找到你,又急慌着赶路。临走时崔管家还嘱咐店家,叫你回来后搭车追赶俺们呢,没想到你早就在车上了!”崔管家见了沈立宝,也是一愣,支吾道:“就是!东家见找不到你!熊了俺几个一顿。幸好你在车上,要不,东家就是回到家,也得派人回去找你。”
须臾,船傍黄河南岸停泊,大伙先把马拉上岸去,又把马车推上码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