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职员说办公室里没茶房,青雨指着小茶壶说他要续水,职员说那边桌上有暖壶,要喝自己到开水房去打。青雨懒得起来拿暖壶,也不喝水了,抓耳挠腮地张望了一会儿,感到无聊。职员好心地提醒,眷那个表。青雨拿起表看,是裁员人员登记表,对职员说,我抄表,谁给我打格?
职员说,得您自个儿打,这是尺子。
青雨说,写中国字还用尺子,笑话!拿起毛笔,蘸了墨,很潇洒地在纸上画出方格,自然比原来的大了许多,然后按着上面画圈的抄名字:施喜儒,在纸上写了施喜儒,字迹漂亮潇洒,是不错的章草。接下来是刘铁应、王欲俊、顾明辉……前边几个倒没走样,后边的就乱了,秦大保变作了“秦叔保”,窦学宏写出来成了“窦尔敦”,杨莉环改成“杨玉环”,曹红德写成“曹孟德”……
职员朝他的书案一伸脖子,看到了那些名单,先是笑,后来冲他伸大拇指。
墙上钟指到十一点一刻。
青雨问他们吃不吃饭,职员说还有半个多钟头呢。青雨说半个钟头不算钟点,他饿了,先走一步。下午吉祥剧院有尚小云的《摩登伽女》,如果有谁去看,他可以请客!见没人回应,改口说,这么着吧,三点我准时在吉祥门口等大伙,谁看谁来,过时不候啊!
青雨一走,职员们立刻轰地笑起来,大家围过来看青雨画的表格,笑得更厉害。
裁员名单下面是秦叔保、杨玉环、窦尔敦、曹孟德、诸葛亮、孙玉娇、穆桂英……
不是赵三大爷拿着青雨抄录的名单给我父亲看,谁也不相信青雨会干出这样的事来,只上了一天班的青雨就让人家给裁了,在铁路局却落下了好名声,他们甚至想推举青雨当工会代表。
也不能说七舅爷和青雨全是无所事事,母亲说七舅爷在他的人生历史上还做过小买卖,卖糖葫芦,当然,如果说那也叫做买卖的话。
被铁路局刷下来的青雨很快地回归了他的票友队伍,见天打扮得油头粉面地出门,不到天黑不回家。也有早回来的时候,那是没地方蹭饭了,不得已才回家。这天,青雨举着串糖葫芦进家,看见父亲在院里放风筝,马上参与进来。
七舅爷的风筝糊得精巧,黑白的沙燕、嫩粉的脸蛋,一对眼睛骨碌碌会转,肚子上粘了对鸣箱,风一吹,嗡嗡作响,引得六条一片地界都往天上看,知道钮七爷又放风筝了。
青雨说,东南风,您把线儿往北拽拽,我得送个小屁帘上去!说着,拿来一个屁帘风筝,借助风筝线和风力,嗖嗖嗖将小屁帘送了上去。
七舅爷说,能在院里放风筝的也就是我,别人没这本事,他们都得找空场,等风,那个写戏的孔尚任,放风筝没风,就骂天,“手提线索骂天公,欠我风筝五尺风”,他那是没能耐……
一转脸看见儿子手里吃半截的糖葫芦,立即对风筝没了兴趣,跟大秀说他也要吃糖葫芦,吃山药夹豆沙沾瓜子的糖葫芦。大秀说没闲钱买糖葫芦,七舅爷不高兴了,说现在他混得连糖葫芦也吃不上,儿女们就这么虐待老家儿吗?大秀无奈地说,您现在跟个孩子似的,我从青雨衣裳里搜出了两块钱,刚够咱们这几天的饭钱。
青雨说那是跟着邢老板上西城阮家去唱堂会,人家给的车钱。七舅爷说两块钱买糖葫芦用不了,揣起钱就朝外走。大秀嘱咐七舅爷别都花了,两块钱不是个小数,警察一月薪水才六块!
七舅爷拿着两块钱,连赊带买,一通采购,让地安门点心铺“桂英斋”的小伙计帮着提回一堆东西,有山药、山楂、红小豆、冰糖、瓜子、荸荠、竹签子等等。七舅爷说他四处淘换糖葫芦,走了半个北京,没有卖他吃的那种,越没有他越馋,非要今天把糖葫芦吃到嘴不可!买了材料,他自己做。
七舅爷不干是不干,要干还真像回事儿,做糖葫芦的认真程度,不亚于画一幅工笔画,舅爷把糖葫芦是作为一件艺术品来处理的,从果料的选择,到造型的设计都讲究到极点。他将山楂破开去核,使每个山楂都半开半合,有的填上自做的澄沙,有的填上枣泥,有的填上豌豆黄,再将瓜子仁按在吐露的馅上,成为一朵朵精致的小花。山药去皮,挖出不同形状的窟窿,填上各种馅,按上红山楂糕和绿青梅丁,成为色彩斑斓的圆柱……冰糖熬得恰到火候,一根一根蘸了……
充满艺术品位,精美绝伦的糖葫芦在七舅爷的手里诞生了!大秀不相信地说,阿玛,这是您做的吗?
七舅爷得意地说,你以为阿玛就会玩儿鸟?你阿玛会的玩意儿多啦,沾糖葫芦,小菜一碟,大丈夫非不能也,是不为也!
大秀小心地咬下一朵“花”,嫩脆,比外头卖的好吃多了,说这么好看的东西都让人舍不得吃了,再不肯咬第二口。七舅爷说,外头卖的是专为赚钱的,做糖葫芦的都是小商小贩,他懂得什么是讲究,做出来只要是糖葫芦,有人买就得啦。我小时候,常跟着你老祖做糖葫芦玩儿,专为送亲戚朋友,用的签子都是象牙的,连皇上还点着名让你老祖给做糖葫芦呢。
大秀让七舅爷也教教她,这么好的手艺免得失传了。七舅爷说做这个得有心情,就跟写字画画似的,高兴了能见天连着做,做一堆,不高兴了,许几十年想不起来做一根。
大秀实在舍不得吃那华丽的糖葫芦,让七舅爷给我母亲送几根来,七舅爷就举着糖葫芦招摇过市,招来不少赞赏目光。一女人,拉着孩子在后面追着看,要买七舅爷的糖葫芦,七舅爷不卖,孩子就哭,女人说,人家不卖,哭也白搭!
七舅爷看不过眼,说给孩子拿一根去吧!女人说,不能白要您的,这得不少钱,光这料就得几十个大子儿!
孩子接过糖葫芦就要往嘴里填。女人说,不许吃,拿回家看几天再吃,你见过这么漂亮的糖葫芦吗?
路人一下将七舅爷围了,纷纷举着钱要买他的糖葫芦。七舅爷说,这是给亲戚送的,不卖!
一辆马车驶过来,突然从高处伸过来一只手,将糖葫芦一下掳去,紧接着一个钱袋刷地扔过来,打在七舅爷身上。七舅爷说,干吗呀?明抢啊,这是!
七舅爷回家掏出钱袋,将钱哗啦倒桌上,原以为是不值钱的铜子,竟是白花花十几块大洋。马车上的人是谁,到今天也是个谜。
倒是给了大秀一个思路——卖糖葫芦。
四
还没等大秀的商业行动付诸实施,日本人来了。
七舅爷和青雨对日本人的介入最直接的感觉是街上的人少了,人们的脸色变得沉重了,可是他们的蓝靛颏照样在笼子里唱,他们的蛐蛐照样在马尾的引逗下爹翅,他们的沙燕风筝照样能在小院里升上天空……
日本人将北平又改回来叫了北京,成立了临时政府,老百姓对北平、北京的叫法完全是出于习惯,北平也好,北京也好,苦日子,穷日子照样得过。
日本人运兵的车遭到了手雷的袭击,街上立刻戒了严。在这样的日子口,没有谁再敢出门,连上学的学生也破例地待在了家里。家家的大街门都关着,怕事儿的北京人都提心吊胆地听着外面的动静。
静悄悄的胡同口,走来了晃着鸟笼的七舅爷和他修饰齐整的儿子青雨,爷俩出来串门,他们不知道外头发生了什么,他们照着他们一贯的生活方式,一贯的精神状态,悠闲轻松,安然潇洒,冲着我们家迤逦而来。看门的老张正巧向门外探头,一看这爷俩,吃了一惊,回身对做饭的老王说,六条的舅爷来了。
老王说,嘿,你说这爷俩,吃了豹子胆啦!
老王探出半个脑袋,七舅爷见了,远远地打招呼,说老没见了,给您请安……话音未落,一排枪打得七舅爷脚前的土地直冒花。爷俩吓一跳,东张西望寻找开枪的主儿。七舅爷挺着肚子问,谁呀,这是?
2007…3…14 19:48:07举报帖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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睡虎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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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册:2006年11月29日 第 11 楼
青雨比他爹还横,转了一个圈大声喊,没长眼睛是吧?那俩瞎窟窿是留着出气儿的吗?
又一排枪扫在他们的前面。
老王家在山东乡下,见过打仗的阵势,他小声而严厉地让那爷俩快趴下!七舅爷问怎么趴,老王说往地上趴,青雨说,那衣裳不都脏了!
一排枪打过来。
七舅爷和儿子不得已,慢腾腾先蹲下,再坐下,仰躺在地上,他们面对的是北京街道的天空,槐树、太阳、云彩……
青雨说,阿玛,以前咱们没这么看过天。
七舅爷说,从来都是天在上头看咱们。
老王命令他们翻过来,肚子朝下。爷俩莫名其妙地翻过来。老王指着门口的上马石,让他们往石头后头爬,把脑袋先顾住。七舅爷爷俩将屁股撅得老高,往石头后爬,爬得非常不“专业”。
一只蛐蛐在墙根振翅呜叫,被爬在前面的青雨发现了。青雨告诉他阿玛,这儿有一只大梆头!七音儿的,他听得真真儿的。七舅爷让青雨别惊着它,从怀里摸出铁丝罩子递过去,青雨接过罩子,向蛐蛐爬过去,也不用人教,这次进入了角色,爬得灵活无比。青雨用罩一罩,蛐蛐蹦了。又扑过去,一罩,罩住了。告诉他阿玛,逮住了,是个“棺材头”。七舅爷说,先别掀,等等我。
七舅爷爬过来,拿出张纸,熟练地卷成手指粗的筒,一头窝死,一头张着口,准备装蛐蛐。青雨从铁罩子下摸出蛐蛐,一看,拉拉夯啦,腿让罩子扣折了。于是,爷俩趴在我们家门口全神贯注地欣赏着他们的残疾蛐蛐。
老王冲过来,拽起七舅爷就拉进大门,青雨倒是不忘他爸爸的鸟笼子,夹着鸟笼子跟在后面蹿进来。
又是一排枪。
老王埋怨七舅爷,什么时候了,还在大街上逮蛐蛐!不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