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恳地给连俊美说:“看得出来,你喜欢用保谦尼亚的水晶,这可巧了,这个周未开始,我们店内的水晶银器部大减价,各式酒杯一律加币十元,差不多是半价出售,你记得来凑个热闹,实回一些备用啊!”
莲达的热情表现令连俊美尴尬至极。不只为连这位百货店的总裁夫人都分辨不出水晶实式的高下来,而在于连俊美见得情势把自己迫到一个很不必要的傲视同群的层面上去。她从没有试过在生活圈子内刻意地看低过谁,相反,以往在在都在日常活动范围内不住的发觉自己孤陋寡闻,需要力图进取。单是做好一个女主人这回事,就有学不完的功夫。每到一个场合,目睹人家的言谈举止,以致于屋内的各种摆设,小至宾主排位的心思,都是她连俊美需要虚心求教学习的。自从来了这温哥华,却无端端的坐大,自己觉得高人一等。
老实说,对于这种际遇、这番感觉,连俊美非但没有引以为傲,且有无法言宣的为难与隐忧在。
会经有多次,她兴起过要搬到多伦多去的念头。因为在那儿,她有过愉快的经验,跟着方修华出席的上下议院议员与大商贾的宴会,那种气派与威煌使她的感觉回复在香江那时模样。
连俊美只想证明一点,自己对故乡的怀念与爱惜并不应被视为虚荣的心态。
她也曾在闲谈中跟宋惜梅谈起这番感受,当然,在温哥华,要找合适的人选去谈这种特殊感觉,并不容易。选择吐心声的对手错误,随时会招致眼高于顶、目中无人的恶名。
宋惜梅听后,重重的叹一口气,说:“温哥华的中文书卖得那么贵,实实在在是一
项遗憾。要不,多一些人捧读白先勇的作品,好明白过来人的心境就好了!”
乍听这番话,好像风马牛不相及似。其实是最直接且又含蓄的答案。
谁若念过白先勇的短篇当作,不难知道他写尽了台北与旧日中国名城,誓如上海的比较。故乡的威望与架势总是望尘莫及的,若以此作为单纯对寄居地的轻蔑,是太没有那份分辨好丑的正直情坏了!繁盛有如台北,气派还有不及从前上海的三分之一,这是台北人都认定了的呢?为甚么侨居温哥华的新移民,事必要虚张盘势,引以为耻?
像宋惜梅这种见过世面而又有胸襟的人,在连俊美周围,宛如凤毛麟角。
一念起惜梅来,惜梅就驾到。
她看到俊美那仿似乱葬岗的房子,不由得就笑个半死。
“你还好笑呢,我都已是七手八脚,老鼠拉龟,不知从何着手了?”
“从前是怎样运来的,现今就怎么样运去吧!”
“天!”连俊美不断的拍看额头:“不怕坦白告诉你,在香港,单是我们一宅就三个女佣,两个司机与一个花王,现在集大成,只我阿美姐一个人,一对手,一双脚,如何成事?”
宋借梅大笑:“看你这样子胡搅下去,一就是把水晶打破一半边未能搬到新居去,一就要辛苦多几个星期才能收拾出个头绪来!”
“你来帮我!”连俊美求救。
“阿美姐跟阿梅姐还不是半斤八而的人材,不熟不做呢!”宋惜想一想,说:“我给你找个人来做高工吧!反正她需要一份工作。”
介绍给她当临时高工的是一位新移民,举家来温哥华才半年的样子。那做丈夫的叫李通,从前在宋惜梅的地产公司里头是当地盘总管的,很殷实的一个人。
惜梅抵加后不久,李通就捞了妻子和两个小孩来探望她,据他们说,是旧同事辗转告诉他们有关惜梅移民的消息的。
从前在香港,宋惜梅少有摆出老间娘的派头,除非功夫交不准,才会被宋惜梅毫不留情地训斥一顿,否则,她对同事一般是和颜悦色的。
故此,李通一家到访,当然的是相见欢。
言谈之间,宋惜梅多少生了一点尴尬与为难,只为她听得出来,李通误以为她真的来此大展拳抑,非常渴望能回归到宋惜梅的麾下去一展所长,总比较现今在中国酒楼做侍役出色安乐得多。
宋惜梅在心里喟叹,她断断不能自揭疮疤,以作解律。于是就好像欠下李通一个情似。
李通的妻,名叫阮笑真,听说也是个职业女性。李通在介绍妻子的履历时,神采飞扬,满目生辉,那模样是真教人感动的。
惜梅尤其感慨,有甚么比较嫁一个以自己成就为荣的丈夫更幸福,更理想呢?
她,就是因为在事业稍稍赶过了丈夫的头,而种下了不可弥补的恶果。
男女从没有平等过,除非女人不再爱男人,不再需要男人,又除非男人自愿把身边的女人抬高,像这个幸通。
阮笑真原来是一家连锁百货公司内的一名分店经理。这连锁百货店在香港总共有一百间,遍及港九新界各区、声誉与业务都相当出色,隶层于十大资产值之一的环球企业之下。故而,宋借梅看这阮笑真,虽不甚言语,怕也是个将才。留下的印象还算不错。
李通在告别之后的翌日,还给宋惜梅补了一个电话:“我昨天不好在内子跟前提出请求,实则她来了温哥华半年,还未找到工作,赋闲在家,很生闷气。如果有甚么工作可以介绍给她,不论粗幼,总是好的。就请罗太太多多关顾!”
宋惜梅当时答说:“李太太从前在香港是有员工可管的经理级人马,她会愿意委就较次要的工作吗?”
“话真不能这样说了。罗太太,请恕我大胆打个比方,就算是猛虎一头,现今也是虎落平阳,不能跟往日的风光相提并论。我们是为了一双儿女的前途,才辛辛苦苦移民的,大儿子李荣已经十五岁,小的女儿李湘也只比她哥哥少十六个月。
换言之,转眼就要考上大学了,我们这些中等人家,如何有能力连续供两个孩子接受高等教育呢!在香港,单是一层千呎的自住楼宇,就已去掉收入的百分之四十强,亲朋戚友的应酬与衣着,再加医疗费,又是个可观的数目。任谁都心知肚明,香港是个揾得来花得去的地方,那儿会有甚么积蓄?我们这等中级行政人员,更是虚有其表。中环的经理跟官塘的纱厂工友一样多呢,毫不稀奇!”
宋惜梅很欣赏李通这番脚踏实地的话,于是也兴致勃勃地跟他聊了好一阵:.
“那么说,通哥,你是颇喜欢温哥华的移民生活了?”
“适应就是。其实凡事能看得通透,接受生活上的至低底线,就容易办事了。
不能说我喜欢做酒楼侍役多过地盘管工,后者毕竟有点专业尊严在,要培养自己对前者的归层感也非一朝一夕的事。然,马死落地行,能够坐言起行,对我是份值得引以为荣的挑战,尤其在于我的年纪,今年是四十有九了。”李通管自笑起来,声音是慷慨而豪爽的,很惹人好感。
宋借梅因此而记住了李通夫妇,如今看着连俊美大汗叠细汗的苦苦包装执拾,就打算给她介绍那李通的老婆玩笑买来,做一头半个月的高工。
电话搭至李通工作的酒楼去,对方一听消息,喜出望外,立即答允带阮笑真来连俊美家上工。
果然,翌日,李通傻呼呼的叩了连俊美的门,把妻子郑重地交到新主人的手上,就赶返酒楼了。
连俊美正幸有人能高忙着料理搬家的一应琐碎事宜,于是,也不劳客气,就吩咐阮笑真开始工作。
直劳动了一个上午,连俊美偶然站起来伸了一个懒腰,才注意到这位阮笑真的神情。
她是很细嫩白净的一个人,必然是早婚的缘故,才有这么大的一双儿女,看样子,她顶多是三十五、六岁,也必是个做不惯粗重工的人,如今的样子看来相当劳累,而且有一点点愁苦。最低限度,脸皮崩得老紧,没有半丝笑容。
连俊美有点不好意思,怕自己过份猴急,因而把功夫追得太紧,听未惜梅讲过,人家是做分店经理出身的。于是连俊美慌忙招呼阮笑真道:“来,让我们息一息,先弄点吃的,再继续努力。”
对方闻言,立即停了手,上洗手间去。
连俊美于是在冰箱内翻了一些薄牛肉,快手快脚的调了味,准备下两个面,好作手点。
阮笑真自洗手间回到厨房之后,干脆坐着翻那些堆放在一旁的影视画报。
连俊美问:“喜欢吃面吗?要是不习惯,洗米煮饭也是极简便的事。”
阮笑真连眼光都没有移离画报,只间闲地说:“随便吧!”
连俊美捧了两碗热腾腾的面,放到阮笑真跟前去,热烈地招呼她,说:“趁热啊,吃饱了肚再做不迟!”
对方一派懒闲闲的表情,用筷子挑着面,问:“你打算今天做到几点钟才让我收工?”
连俊美一时问呆住了,碗里的热气,蒸蒸的走上她的脸,令她有点脸红耳赤,只含糊地答:“随便吧!随你的便吧!”
“那我再过两小时左右就走了!”
“好的,好的!”
连俊美一叠连声说好之后就低头吃面,想不出有甚么其他话跟对方说。
吃过了面,那阮笑真也没动手把碗放回碗盆里,更别说替连俊美把碗筷洗干净。
她有点无可无不可的再坐到小矮凳上,捡起一个个水晶杯,拿连俊美买回来的专门包装用的泡泡纸,将之包扎。
连俊美只好耸耸肩,决手快脚把碗筷洗掉。心想,不能怪实对方。她讲明是来做搬家的高工的,并不包括家务上头的厨房工作,况且,这儿是加拿大,崇尚分工,谁都不习惯当一脚踢,包揽所有事务上身。
两个女人困在一个环境内,本来应该聊天聊得天翻地覆的。然,这位阮笑真并不爱开腔,整半天,鼓着腮,自处愁城,搞得连俊美都无端紧闷起来。
连俊美越来越觉得静谧的气氛很不自在,她于是试逗看对方讲话,意图把两人之问的关系变得熟络兼热闹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