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季娜伊达和弟媳认为海明威很单调——无穷无尽地酗酒,很少有什么事发生在主角身上。帕斯捷尔纳克沉默片刻,开始为海明威辩护:“一个作家的伟大和主题无关,只和主题在多大程度上触动了作者有关。这种风格浓度的结果,要把这浓度计算在内。而你们感觉海明威的风格是铁的、木头的……”他用手在木头桌面上给他的话加上标点符号,“我钦佩海明威,但我更喜欢我所熟悉的福克纳。《八月之光》是本了不起的书……”
话题又转向音乐。帕斯捷尔纳克和奈高兹谈起肖邦。帕斯捷尔纳克说他多么热爱肖邦,“我所说的一个很好的例子——肖邦用旧的莫扎特的语言说出全新的东西——形式在其中再生。尽管在西方肖邦恐怕多少有点儿过时……”
奥尔嘉提到她喜爱的一个肖邦的演奏家,帕斯捷尔纳克没听说过这个名字,不知怎么,他转向他正在读的普鲁斯特的《追忆似水年华》。他提到他在托尔斯泰死前头一天的演讲,题目是“象征主义与永恒”,讲稿早已丢失。“其中谈到艺术家将死去,他所经历的生活的幸福是永恒的。如果抓住既个人化而又有普遍性的形式,就等于能让别人通过他的作品再生。”
“我总是喜欢法国文学,战后法国的写作获得一种新的音调,少于词令。加缪之死对我们所有的人是巨大的损失。”奥尔嘉—亡午刚到时,告诉他加缪出车祸致死的噩耗。
最后土:来的是茶和白兰地,,帕斯捷尔纳克突然看起来很疲倦,变得沉默了。奥尔嘉被别人问及西方的文化生活及日常生活。当人家慢悠悠地喝茶时,光线转暗。奥尔嘉看了看表,起身告辞,她要回旅馆收拾东西,明天一早回巴黎。
帕斯捷尔纳克陪奥尔嘉走到门廊,在蓝色多雪的夜晚告别。他握住奥尔嘉的手,让她尽快回来。他再次让她转告国外的朋友们,他一切都好,尽管没有时间回信,但他想念他们。奥尔嘉走出门廊,踏上黑暗中的小路。帕斯捷尔纳克突然呼唤她。巧合的是,她和帕斯捷尔纳克的红颜知己名字一样。奥尔嘉转过身,最后看了他一眼:他光着头穿着运动衫,站在门口的灯光下。
“请别在意我说过不回信的那些话。给我写信,用任何你喜欢的语言。我一定回复。”他最后说。
几个月后,即1960年5月30日晚11时20分,帕斯捷尔纳克与世长辞。官方刻意保持低调,只在几家和文学有关的报刊上发了短讯。6月2日,成千上万的人从莫斯科赶来参加他的葬礼。世界著名的钢琴家李赫特和尤金娜赶来,为他轮流弹奏乐曲,包括帕斯捷尔纳克四岁时,和托尔斯泰一起听到他母亲弹奏的柴叮夫斯基《纪念一位伟大的艺术家》,还有贝多芬的《葬礼进行曲》。志愿者们轮流抬着那打开的棺材前往墓地。有个小伙子高声背诵帕斯捷尔纳克的《哈姆雷特》的诗句。
“再见”就是祝福的意思
王圣思
“‘再见’就是祝福的意思”,这是父亲辛笛在异域写下的新诗《再见,蓝马店》中的最后一句,不少海外爱诗的人都能背诵。父亲曾解释它的含义是:在汉语中人们分手时说“再见”,本是一般用语,泛言希望再次见面而已,但本诗在这个特定的情况下肯定是不会再见的,就特别明白地道出这只是祝福的本意,赋予了一种低徊不绝的惆怅。而父亲病重住院之前所做的一些事情好像都是忙着在向友人说“再见”,也就是肯定不会再见的告别,实在也是他向人世作出最后的祝福。
2004年1月8日父亲匆匆地走了,慢性子的他急急地去追赶母亲文绮。在他初恋时心目中的“蝴蝶”飞走的第一百天,他也飘然而去。他们又可以团聚了,从此长相守,永远不分离。父母亲相继病逝已一年,但他们好像并没有离开我们,他们最后的日子总在眼前晃动。
母亲生病期间一向不愿去医院,她的生命之火跳跃得如此顽强,严重的骨质疏松造成脊椎多次病理性骨折,最终挤迫心肺。但是哪怕股骨颈骨折,无法行走,她还是始终坚持起床,自己吃饭,听读书报,光是杨绛先生写的《我们仨》她就听了两遍。有时她独自坐在沙发上闭着眼睛微笑着,沉入回忆之中。但2003年9月30日早上,因心跳紊乱,呼吸急促,她主动提出要到医院去,她深信病情缓解后还会回来。父亲闻讯,让我搀扶着,走进母亲的卧房,两人相对一笑,千言万语尽在无言中。他坐到母亲的身边,左手握着母亲的右手,久久不愿移开。救护乍将母亲接走后,父亲一直处在焦虑的期待中。我和丈夫效祖轮流陪伴母亲,不论淮回家,父亲都会紧着问:“妈妈不要紧吧?”效祖以他惯有的直率问道,要听真话,还是假话?“当然要听真活!”但真听说母亲可能过不’了当夜,他神色有些黯然。那天下午五点零五分母亲在昏迷中平静辞世。母亲一辈子善解人意,走的时间仿佛都算好了,正是单位下班之后,第二天又是国庆节长假的开始,她可以不麻烦别人悄然而去。她在生前再三再四地叮嘱我们,让她尽快离去,不要增加她的痛苦,不举行任何告别仪式,直接火化人土。母亲一生爱美,不愿人们看到她最后的病容;她希望人们记起她时永远是美丽、开朗、快活的徐文绮。我们遵遗嘱办事,不敢惊动任何亲友和单位。
父亲听到噩耗,没有掉过一滴眼泪,但从那天起,他就很少说话,只用点头或摇头来表示。他沉默寡言,茶饭不思,拥被而卧,不肯起身。我常坐在他的床边和他说说话,劝慰他,告诉他哥哥姐姐都回来了,大家可以陪伴他一段时间。他微微摇头,只说了一句:“没有人可以代替得了妈妈啊厂他的情况让我想起施蛰存先生,两三年前师母突然去世后,施先生也是不想吃饭,卧床不起,怎么也不相信师母会这么快走了。他的高徒告诉我,自那以后施先生的健康大受损伤。母亲去世对父亲的打击之大,是我们以前没有估计到的。他把悲痛和思念全部深埋在心里,发在《新民晚报》上的讣告是由他亲自拟定的:“爱妻徐文绮(原俄语广播学校教师)痛于9月30日病逝,享年九十岁,丧事已办。”当我们捧回母亲的骨灰,父亲为之变容,吃惊道:“一个活生生的人就变成这样一扦灰了?!”一首泣血的《悼亡》是他作为诗人的最后绝唱:
钻石姻缘梦里过,如胶似漆更如歌;
梁空月落人安在,忘水伤心叹奈何。
以后无论我们或友人如何鼓动他再写诗吟哦,他都默然对之。他的诗情、灵感仿佛随着母亲而逝,从此再也没写一句新诗和旧体诗。回想起父亲一再说过,是母亲开朗乐观的性格使他走出内向和忧郁。这是真确的。父亲是有白知之明的,在七十年代干校时期写下旧体诗《六十初度感赋》中就有自省,“艰难不作酸辛语,自向溪桥听水声;到眼青山最堪恋,一生误我软红情。”父亲一生以情为重,最看重的是友情、诗情、故土情、爱情、亲情。母亲始终是他的精神支柱,一下子没有了依靠,他好像重新陷入了青年时代的忧郁,他曾自语道:“我觉得活够了!”而母亲健在时,他还曾乐观地与友人相约一起迎来二十一世纪,一起活到百岁,甚至豪言向…百二十岁进军。男性有时比女性更脆弱,多少恩爱的老夫妻,在老伴去世后,女性往往更有韧性,能挺过刻骨铭心的丧偶之痛,坚强地生活卜去。但父亲不能。近日整理父亲的文稿时发现,就在我们去安葬母亲骨灰的那天,他让陪伴在旁的效祖拿来纸和笔,写下一篇未完成的文章,可惜由于有人来而被打断,字迹已不太有力,但当时的心迹可见一斑:
人的一生总摆脱不了情理两种境界。在少年岁月中,对父母不胜孺慕之情。然后随着逐渐成长,这种感情在潜移默化中逐步化成为对两性问题的强烈爱情。及至渐入中年,哀乐无端,由于人事多变,复杂坎坷,有如黑发人送白发人等等,就会成为裒乐百端,人随境老,难于自已。年岁渐久,感慨积成麻木,爱情又会化到老来越来越重的亲情。人事难言,往往心系生死情怀,难以自拔。虽非四大皆空,然亦心灰意懒,尽管情丝千结,无以剪断,终觉寂灭之境深啮心头,有如离岸之船,虽有锚绳相系,总觉摇揭欲坠。此时亲情百
感交集,来日苦短,无以自解。英雄气
短,儿女情长,子夜扪心,不能成寐。生
死之隔有如一纸,然总妄想拖延时日,
不思捅破。谜底已知,但又不愿自揭奥
底,矛盾交加,自欺欺人……
看来,与母亲永别牵动了父亲的文思,表达了他最后对生死的所思所怀。
父亲这一生写给母亲的诗作不多,但首首都寄寓深情。六十年代后期母亲比他先去干校,他送度冬的棉衣到农村,看着母亲晒黑的脸庞、瘦弱的身体,心里难过。在“左派”的监视下,不许他进屋,只能隔着篱笆将衣服递进去,两人相视无言。回家后直到半夜也睡不着,叹长气,惦着母亲,怕她在乡下吃不消;想想这大半生,经历那么多战乱,盼来了和平的日子,本想顺顺当当地过下去,却不料风浪一波又一波,最后落到今天这地步,不知这个坎还过得去不?思绪不断,吟写七绝两首,题为《鸳思》:
更与何人问暖凉,秋深废井对幽篁;
簪花屡卜归期误,未待归来已断肠。
篱边传语感凄惶,相见何曾话短长;
珍重寒衣聊送暖,卅年鸳思两茫茫。此处化用了苏轼怀念妻子“十年生死两茫茫”的含义,生离就像死别一样。
七十年代前期,老两口先后从乡下回沪,终于在上海家中团聚,结束了那段聚少离多的日子。历经多年煎熬的离别之苦,患难相依的情景在父亲心上再也抹不去了,感慨之至,1975年写下《赠内》两绝句:
怜卿怜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