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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下父母-第2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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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来,杨铁汉才知道,许多城里的青壮年都被抓来了,他们的任务是在城外筑工事。那一阵子,外面的风声很紧,整个东北都成了共产党的天下。现在,东北的四野部队正向中原挺进。

当杨铁汉得到这一消息时,他知道,现在的解放军正是昔日的八路军。想着就要见到自己的部队时,他的心里激动得一直狂跳。裹挟在一群百姓中,为敌人修工事时,他就想到敌人将和自己的部队有一场血战。敌人的工事修筑得越坚固,解放军攻城就越艰难,他抬着木料往返于工地时,心里就很不是滋味。

敌人还修了不少暗堡,这是他无意中发现的。他当过八路军县大队的排长,和日本人打仗时,无数次地吃过日本人暗堡的亏。明面上是看不见的,只要部队一冲锋,暗堡就会发挥作用。一个在明处,一个在暗处,结果就不用说了。他的心越发焦急起来。偶然的机会,他在工地上拣到了一支铅笔头和巴掌大的一片纸,他如获至宝地把它们藏到了身上。

为了日后解放军能顺利地攻城,他开始有意识地利用各种机会,悄悄地把明碉暗堡都记在了心里。晚上,借着月光,把暗堡在纸上画了出来。敌人的工事快修完时,他的工作也完成了。这时,他就想到了逃跑,只有逃跑,才有机会把图纸送出去。

在一个夜黑风高的晚上,杨铁汉开始逃跑了。毕竟是训练有素的军人,又和鬼子进行过无数次周旋,这种军事素质他是有的。他巧妙地避开了敌人的第一道岗哨,又顺利地躲开了流动哨后,却不期与敌人的巡逻队遭遇了。本来他是可以躲过这支巡逻队的,当时,他正伏在一片长草的阴沟里。就在敌人的巡逻队走过时,他飞快地跑上了一条公路,越过这条公路,他就自由了。他本想把情报送到关帝庙,那里曾是他们的一个联络点。他不知道这个联络点现在是否还在用着,但他觉得只要有一线希望,他就要把情报送出去,这样,自己的部队在攻城时就会减少一些损失。

出人意料的是,敌人巡逻队中的一个排长这时跑出来解手,他就和这个排长在公路上正面遭遇了。排长大喊一声:谁?站住——

他犹豫了一下,向前跑去。敌人的枪就响了,子弹击中在他的腿上,他“呀”了一声,就栽倒了。已经走过去的敌人听到枪声,又跑了回来,几束手电光团团地将他罩住了。他在被敌人抓住的那一刻,下意识地去怀里掏那张纸片,想把它一口吞到肚子里去。他还没来得及把纸片放到嘴里,他的头就遭到了重重一击,眼一黑,人就晕了过去。那张地图就落入到敌人的手里。

杨铁汉被捕了。

他被关到敌人的兵营里,国民党守备司令部就设在以前的日本兵营里。此时,敌人的形势是这样的——东北失守后,天津和北平相继被解放,冀中的守敌就成了敌人扼守中原的最后屏障。几天前,前线溃退下来的部队和蒋介石派来增援的部队都集中到了县城周围。坐镇县城的守军是国民党的一个师,师长姓许。

许师长很重视杨铁汉,他亲自派人把杨铁汉带到了师部。

当杨铁汉出现在他面前时,他显得很客气,挥手让勤务兵给杨铁汉倒上了一杯茶。他亲自给杨铁汉松了绑,又拉过一张椅子,放到杨铁汉面前,做出请的手势:杨先生请坐。

杨铁汉没有坐,仍站在那里,目光有一搭、无一搭地望着眼前的许师长。见他不肯坐,许师长稳稳地坐下了。

许师长笑着说:杨先生,贵军是收复了东北,也收复了天津和北平,但是,我军仍有几百万大军坐镇长江以南,呵呵。说起江南,那可以说是固若金汤,贵军想跨过长江,几乎是不可能的。别说江南,就是中原也有我们上百万的大军把守,我们是丢掉了一些城市,但战争是要从大局上来看的,不必计较一城一池的得失。我们国军部队的后面还有美国人做后盾,蒋委员长正调兵遣将,准备一举收复失地,你放心,天下还得是我们的。

杨铁汉在许师长说这些话时,把脸扭向了一边。

许师长说到这儿就又呵呵笑了起来,然后,站起身,一步步逼近到杨铁汉面前。他突然伸出手,拍了一下杨铁汉的肩头,杨铁汉下意识地收回了叉开的双腿,怒视着许师长。

许师长就笑了:杨先生一看就是行伍出身,扛过枪,打过仗。好,我就喜欢和军人打交道,那咱们就用军人的方式说话。

这时的杨铁汉才把注意力集中到许师长的身上。他望着眼前的许师长,感叹着他的眼力。在国共合作期间,八路军曾和国民党部队打过一些交道,那时他就知道国民党的将领中有着许多雄才大略之人。眼前的许师长让他眼前一亮,心里颇有几分钦佩。

许师长及时地把握住杨铁汉的情绪,笑一下,又沉稳地坐回到椅子里:杨先生,你是个军人,或者说曾经是军人,这一点我很欣赏你。两军交战,各为其主,你以前所做的一切,我都能理解,如果你现在幡然悔悟,为我党我军做事,我保你前途无量。怎么样,咱们做个交易吧?只要你说出你的组织,咱们从现在开始就是自己人,在这个师里,除了我这个职位,其他的任你挑。

杨铁汉这时就想到了老葛和小邓,还有城外的关帝庙。尽管自己眼下所做的一切,不是受组织指派,完全是凭着一个地下工作者的敏感和责任,但他也清楚,现在即便把这张地图送到城外,他也不能保证地图能准确无误地送到组织的手里。想到这儿,他觉得没有什么好说的,即使有什么说的,他也不会说出来。他在接受组织培训时的第一课就是忠诚组织,永不叛变。

许师长坐在那里,胸有成竹地盯着他。

他望一眼许师长,终于低沉地说:你别问了,我什么都不知道。

许师长暗吸了一口气,表情凝重地看着他。半晌,才说:我知道你会这么说,我没有看错你,你是条汉子,共产党有许多你这样的汉子,我和他们打过交道,你的风骨我很欣赏。你现在不说,这没什么,总有一天你会说的!

说完,他挥了挥手。

几个荷枪实弹的卫兵拥进来,推搡着把他带走了。

杨铁汉做梦也没有想到,彩凤和几个孩子被带到了他的面前。那一刻,他愣住了。彩凤抱着盼和,抗生和军军、盼妮、盼春也都一脸惊恐地看着他。

他下意识地问了句:你们怎么来了?

当他看到彩凤和孩子们身后的国民党便衣时,他什么都明白了。

孩子们见到杨铁汉,像受惊的小鸟,扑过去,团团地将他抱住了。他张开手臂护卫着孩子们,可他无论如何也保护不了他们了。

许师长自此失踪一般不再露面。

第二天,审讯杨铁汉的是个科长,科长的脾气似乎不太好,吹胡子瞪眼睛地把手拍在桌子上,啪啪地响。

科长厉声说:姓杨的,你放聪明点儿,现在你老婆、孩子可都在我们手上。

杨铁汉最担心的事情还是发生了,他不担心自己的安危,但他不能不担心彩凤和孩子们,他咬咬牙,只能说:跟你们说实话,我就是个磨刀的,没有啥组织。

科长就把那张图纸“啪”地拍在桌子上:这是什么,你还不承认?

他闭上了眼睛:那是我画着玩儿的。

科长就哼一声:你怎么不画别的,单单就画这个,你把我们当猴耍啊?

接下来的事情就严重了。

彩凤和几个孩子又被带了出来,杨铁汉也被押到了院子里。院子里有一口井,很深,井边站满了荷枪实弹的士兵,把他们围住了。

科长围着杨铁汉转了两圈,慢悠悠地说:姓杨的,我知道你是条汉子,打死你,你也不会说实话。我以前和共产党打过交道,我太了解你们了。

说到这儿,他冷笑两声,一挥手,两个士兵就架起了盼妮。

盼妮不知发生了什么,十几岁的孩子脸都吓白了,回过头喊:爸,妈,你们救我——

两个士兵把盼妮架到井边,扯着孩子的胳膊,做出要往井里丢的架式。

杨铁汉惊叫一声,冲过去,一把把盼妮抱住了。

科长走过来,拍拍杨铁汉的肩:这些可都是你的孩子,人心都是肉长的。我们也不想做恶事,只要你把你的组织招了,你们一家人就自由了。

他抱着盼妮,盼妮抖成了一团。

他把盼妮推到身后,冲着科长说:我真的不知道什么组织,我就是个磨刀的。

科长笑了笑,又一挥手,那两个士兵又扯住了抗生,抗生回过头,惨烈地喊着:妈,妈,我怕呀——

他又一次想冲上去时,两个便衣一把拽住了他,被他狠狠地甩开了。他跨上一步,用身体死死地护住了井口。

彩凤似乎被吓昏了,她抱着盼和双腿一软,蹲在地上无力地说:铁汉,你要救救孩子们。

另外几个孩子围在彩凤身后,早已哭成了泪人。

他慢慢地从井边爬了起来,脸上的表情像哭一般:我说,我说还不行吗?

科长见时机已到,又一挥手,便上来两个便衣,把他推到科长面前。

我画这张图是想送给解放军,可还没有送出去,你们就把我抓住了。

科长对他的回答显然并不满意:我要问的是你的组织,我知道你们的组织已经掌握了我们大量的核心机密。在解放军攻城前,我们要破获你们的组织,只有这样,我们才有可能打赢这场战争。

他无力地摇摇头:我没有组织。

科长的脸色就青了,“哼”了一声道:姓杨的,我看你是敬酒不吃吃罚酒呀!他拍了拍手。两个士兵冲上去,把他按在了地上。科长一把从彩凤的怀里抢下了盼和,彩凤大叫一声:还给我孩子——

说完,就要冲上去,被几个士兵死死地拦住了。科长把哇哇大哭的盼和放到井边,回过头,冷笑着:姓杨的,你是说还是不说?

他撕心裂肺喊道:盼和——彩凤也拼命嘶喊着:盼和,我的孩子,你们还给我孩子。

科长脸上的肌肉一阵抽搐,狞笑一声,望着杨铁汉,咬着牙说:老子不信你不见棺材不落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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