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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戚少商——杨无邪在心里叹了口气。
他知道，等到事情平息局势安稳下来的那一天，也许戚少商就不再是号令京师黑白两道的群龙之首了。
“情”一字，困龙在渊。
其实，这样未必不好——神仙眷侣，百年江湖。知音携手，又何必非要是，红妆？
“杨总管，麻烦将唐门的资料给我看看，好么？”顾惜朝又说了一句。
戚少商让顾惜朝在金风细雨楼里随意行走……机密资料之处，亦不设防。
这是一种怎样的信任？
苏梦枕再不疑兄弟，也在心里对白愁飞设过防——戚少商，明明被背叛过，却依然选择无条件的去相信。
只对顾惜朝。
杨无邪点点头，在资料里翻检了一遍，拿出唐门的册子，递给顾惜朝。
“顾公子，楼主呢？”
“不知道。”顾惜朝埋头读着资料。
“顾公子怎么会不知道楼主在哪里呢？”杨无邪促狭的笑了。
“……”顾惜朝的嘴角也微微上扬，“大概，偷酒喝去了。”
**********
戚少商正在汴梁城西的一处茶棚里。
郊外的破败茶棚，没有什么好茶，也没有楼子里暖和舒服。
戚少商却一派安然的坐在破烂不堪的椅子上，慢慢的看着茶棚掌柜。
他们果然是兄弟，亲兄弟——尖尖的门牙，一个长的像耗子，另一个长的还是像耗子。
高鸡血开的是旗亭酒肆，高鸡肠开的是旗亭茶棚。
一个在边关，一个在京城。
戚少商一听说这京师城外开了一家旗亭茶棚，他就知道，这茶棚与那酒肆，必然有什么联系。
一打听，果不其然。茶棚的掌柜高鸡肠是高鸡血的弟弟，亲弟弟。
于是戚少商偶尔就会来这里喝点茶——旗亭，虽无酒，亦有彼时的那个情怀。
一样的破烂，掌柜一样的黑心肠。一盏茶竟然要五两银子，敢情他当他这店里是龙井茶叶泉城水么？
但戚少商就像中邪了一样，隔三差五的就要来一趟。
独坐夕阳，夕阳渐斜——断肠人在，天涯。
可今天的戚少商来这里不是喝茶，也不是感怀，他是来讨酒的。
高鸡肠是高鸡血的弟弟，高鸡血只卖一种酒。
戚少商就是来讨这种酒的。
喝下去会有满头烟霞烈火，会让人想弹琴，想舞剑。
会让人想要喊一个人的名字。
会让人想醉，真的醉，醉的安心。
“高掌柜，你就把你柜子里的那坛炮打灯卖给我吧。”
“不卖。”
“你回边关时，自然可以和你大哥喝个够，何必非要在乎这一坛。”
“不卖。”
“你就成｜人之美吧。”
“不卖。”
“价钱好商量……”
“三十两。”
“你……你们兄弟俩还真是亲生的，一个比一个黑。”
戚少商叹了口气，转头离开，听见高鸡肠在后面喊，“戚楼主，你难道不会讲价么？”
戚少商早就知道高鸡肠的柜子里有一坛炮打灯，可是他没有向他买过。
甚至连提也没有提过。
他不敢。
这种酒，这种最便宜最低劣的酒，却是他这一生最爱喝的酒。
戚少商喝过很多好酒。
杜康美酒醉刘伶，何以解忧？
劝君多买长安酒，南陌东城占取春。
十八年佳酿女儿红，出阁情含杯酒干，朦胧醉看花儿红透边。
还有菊花酒，新丰酒，桑落酒，屠苏酒……
人生得意须尽欢，莫使金樽空对月。
黄金白璧买歌笑，一醉累月轻王侯。
可是这三年间，戚少商无论喝了多少酒，都是酒不醉人人自醉，酒入愁肠愁更愁。
他最爱喝的酒，今生今世唯有这炮打灯。
但炮打灯不只属于他一个人，还属于顾惜朝。
没有顾惜朝一起对饮的炮打灯不算好味的炮打灯。
所以独自一人的戚少商不敢喝炮打灯。
那是痛。
可是现在，此时，如今……
顾惜朝回到了他身边。
怎能不醉，怎能不共饮？
仗剑红尘已是颠，有酒平步上青天。
游星戏斗弄日月，醉卧云端笑人间。
戚少商笑着回过头去，“那么，五两银子。”
一边说，一边好似无意的晃了晃手中的逆水寒。
宝剑铮铮作响，高鸡肠吞了吞口水，梗了梗脖子，“戚大侠，戚楼主，十两怎么样……”
“就这么定了。”戚少商摸出十两纹银，“砰”的一声，放在桌子上。
于是顾惜朝与杨无邪从白楼里出来的时候，恰好看见戚少商抱着一坛酒心急火燎的回来。
他甚至当着杨无邪的面就握住了顾惜朝的手，“你看这是什么酒？”
顾惜朝轻轻凑上去，只闻了一闻，眼睛就笑开了花——那么快乐的笑容。
“炮打灯。”
**********
那一晚的月亮很美。
戚少商和顾惜朝在青白红黄楼的屋顶上来回飞转。
用同一个酒碗，喝同一杯酒。
还是那么烈，镪水一般的滋味，入口冲，直顶的嗓子牙花像火烧火燎。
戚少商醉了，“惜朝，李师师姑娘曾经笑话我，她说，如今我们可是都在楼子里住着了。可是你知道么，这楼子里看不清楚月亮。”
“楼子里看不清楚，就像这样，爬到屋顶上看，就可以看清楚了。”顾惜朝也醉了——怎会不醉？怎舍得不醉？
戚少商快活的唱，“我也不登天子船，我也不上长安眠，姑苏城外一茅屋。万树梅花月满天。”（提前向伯虎兄借用借用=。=）
“惜朝，等局势安定下来，去苏州吧，你的家乡。”戚少商忽然安静下来，深深望着顾惜朝。
那片江南地界儿，是怎样风花雪月的美好？
那个人的家乡啊！
于是听见顾惜朝的声音，很清，却不冷，“好。”
十六 情话，情话
唐门是个很神秘的组织。
亦正亦邪，琢磨不透，独来独往。
王小石现在就在唐门——被唐门所制。
戚少商一直都在查探王小石的下落——明里暗里，黑道白道。
一剑擎天的戚少商少了那时的意气风发，高处真的不胜寒。
他一定要将金风细雨楼还给小石头。
戚少商叹了口气，“不知道小石头如今怎样了。”
顾惜朝笑笑，“真奇怪。”
“奇怪什么？”
“好像但凡有名的侠客，都得叫唐门掳去——萧秋水，方歌吟，现在又到了王小石。”
“大概唐门的女子比较美。”戚少商眯着眼睛，微微笑着。
顾惜朝冷冷的说，“那么哪天你也被唐门掳一掳。”
戚少商不怕死的说，“唐方，唐仇——都是响当当的美人。如今更是有个唐五小姐唐燕，蛇蝎美人啊……”
顾惜朝定定的看着戚少商，眼睛里闪过捉摸不透的光。
“戚大侠一派英雄气概，蛇蝎美人自然倾心。”
戚少商知道，顾惜朝生气了。
他赶紧说，“可是我喜欢的不是蛇蝎美人，我喜欢的是……”
斜眼望了望戚少商，顾惜朝冷冷的问，“你喜欢的是？”
“我喜欢的人，心狠手辣，总是冷冰冰的，还老是骂我笨……”
“戚少商，不是我说你笨，而是你本来就不怎么聪明……”话还没说完，顾惜朝的脸就红了。
果然，戚少商的眼睛都快笑出了花，“顾公子，你承认是你了。”
扭过头去，顾惜朝不说话。
戚少商笑的开心，他从侧面望过去，顾惜朝的眼角眉梢都稍稍柔软了下来。
顾惜朝总是那么冷，冷的可以把人冻坏。
他还像一只竖起满身刺的小兽，连养的宠物都是那么凶猛的鹰。
养鹰的少年，在放飞雄鹰的那瞬间，心里想的是什么？
鹰击长空，他在那一瞬想的是腾九万风飞向天上吧。
如今，少年还是清冷如昔，只在面对他的时候才会柔软下来。
戚少商忽然明白了一些事情。
“要怎样才能让你飞的更高一点？”他忽然认真的去问顾惜朝。
于是顾惜朝终于知道他为什么无论遇见了多少人，走过了多少路，天南海北，从西到东，他还是要与戚少商纠缠。
只有戚少商一直一直的，在助他飞。
相见的第一眼戚少商就在自己眼中望见抟扶摇而上九万里的心。
他让自己当大寨主，给自己飞的助力。他不让自己埋没在乡野荒林里。
当背叛过去，再重新遇见他时，他依然没有忘记让自己飞。
他总是怕自己飞的不够高不够远。
于是顾惜朝忽然揪起戚少商的领子，将他拉近自己，“一起飞么？”
戚少商点点头，眼睛圆圆亮亮，酒窝深深浅浅，“那是当然。”
他就着顾惜朝的姿势将唇凑过去，却只轻轻的吻了吻他的鬓角。
“那一年我震碎了你的剑，夺了你的斧，红泪拿去，说是有朝一日要用你的斧来饮你的血。”
顾惜朝的睫毛闪了闪，戚少商知道，这是红泪的恨，也是顾惜朝的债。
“可是，我们一直是一条命——当年我做的你的担保人，你犯的错我自然要负一半责任。如今，我们这样的关系，我自然是要和你一条命一条心的。
“息红泪若是要杀我，你会怎么办？”顾惜朝依然不回头，不看戚少商。
“我们一人半条命让她杀，剩下的半条命，两个人合在一起，也足够互相照看着过上三、五十年。”
顾惜朝淡淡的笑了，他回过头来，看着戚少商，“我记下你说的话了。”
戚少商也笑的像个吃到糖的孩子，“字字为真，苍天可证。”
士为知己者死——他们何尝不是第一眼就注定了的知音。
“惜朝，人生百年，但求无悔，但求得一知己足矣。遇见你，我不悔，欣赏你，我不悔，爱上你，我亦不悔。”
戚少商后悔过很多事。
他后悔当年离开霹雳堂，后悔不该耽误息红泪的青春，他甚至后悔去招惹李师师。
他最后悔的，是他为什么没能在那一晚将顾惜朝留下来。
顾惜朝却握住他的手，这是顾惜朝第一次主动去握戚少商的手。
“我后悔当初不该接下杀你的任务，却不后悔遇见你；我后悔当初赶尽杀绝，却不后悔与你的纠缠不休；我后悔我喜欢晚晴却让她为我而死，却不后悔如今自己的后悔。戚少商，有你陪着我死死生生，我再无遗憾。”
顾惜朝不是个会说情话的人。
应该是不屑于去说情话的人。
但是他终于知道，若是爱到极至，是想对那个人说一些什么的。
也许说的并不是锦绣词章，但是是一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