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奶奶还用红纸封了钱给解放与爱军压在枕头底下。
窗玻璃上贴着鲜艳的窗花,是喜鹊闹梅的图样。
屋子里暖和极了,混合着炒花生的香气,香得爱军不住地打喷嚏。
奶奶与妈妈听着无线广播包着饺子守岁。屋外的鞭炮响成了一片。
解放与爱军早就疯到外头去了,结果,解放扑了一身的泥水回来,说是一跤跌沟里了。
蒋妈妈赶紧剥下他身上湿碌碌的棉袄棉裤,解放光溜溜地裹在被子里。
妈妈烧了一大盆热水,给解放好好洗了个澡。
奶奶做了姜汤给他喝了。蒋妈妈说,今天晚上就留解放在自家里睡,万一有个头疼脑热的,照顾起来也方便些。
天太冷,解放果真受了寒,夜里发起热来。
蒋妈妈把他抱到自己的炕上守着他。
爱军也不肯睡,半跪在炕上帮妈妈用凉毛巾覆在解放额上。
天快亮了,爱军困得头不住地点,小鸡啄米似地。
解放醒过一次,妈妈给喂了药,又睡过去了。
爱军一夜没有睡,有点儿蔫蔫的,抱着膝盖坐着轻轻地晃。
第二天,解放醒了,热度也退下去了。
解放一睁眼,就看见自己枕边的那个小脑袋。
睡着时的爱军闭着的眼睛是一道可爱的弧形。
解放略一动,爱军也醒了,看了解放一眼,笑笑,又睡了。
忽然想起什么,爱军一骨碌坐起来,在衣服口袋里掏啊掏啊,掏出一块虾须酥。那个年代,就是高级的小零食了。
爱军剥开糖纸,在怀里捂得久了,纸有点儿粘。爱军细心地撕掉,把糖送到解放的嘴里。
解放轻轻一咬,扑地一声,糖在口中碎裂,甜香立刻在口腔里弥漫。
解放猛地想起,爱军还没吃上呢,便欠起身,搬过爱军的脑袋,嘴对嘴,把口中的碎糖哺喂了一半儿到他嘴里。
解放嚼着糖,嘴里发出舒服的叹息:“好吃好吃,wumian wumian。”
爱军也哼哼:“wumian wumian。”
从那以后,解放干脆就在爱军家长住了,两个人玩疯了,跟两个粘在一块儿的面人儿似的那么粘乎。
妈妈笑说:“都收收心吧,快开学了。”
开学了。
灾年来了。
10
从一九五九年到一九六一年,中国大地上,出现了一系列的自然灾害,以旱灾为主。
1959年7至9月间渭河、黄河中下游以南、南岭、武夷山以北地区普遍少雨,鄂、豫、陕、湘北、川东旱情严重,接着华南出现秋旱,广东、福建两月无雨。 1960年冀、豫北、鲁西、晋、陕南、辽西等冬小麦产区冬春少雨雪,干旱持续到初夏,山东汶水、潍水等八条河流断流,黄河下游范县至济南段断流40天,
粤、琼旱情持续7个月,滇、川、黔冬春连旱,1961年冀、内蒙、东北北部、豫、皖、苏、甘、青、陕、
鄂、川、粤、桂和琼等省区年雨量偏少……受灾面积达4463万公顷。
同时,苏联撕毁合同,从中国撤退专家和逼还债务,再加上大跃进中的浮夸风,使国家对粮食产量的估算和统计失实、失真,因而发生了征过头粮的错误。而人民公社运动中的“共产风”,把农民的生活资料和少量的个体生产资料,一律归公,农民的个体储备一扫而空。
小小的爱军,不懂得这些,他只知道,他吃不饱了,总是饿总是饿。
家里的饼干筒里是早已没有了内容,糖罐子也空了许久了,更别说肉类了。饭桌上出现了一些奇怪的东西:玉米根粉、小麦根粉、玉米杆麦粉、橡子面粉、叶蛋白人造肉精、小球藻等等,它们的名字叫代食品,味道不好,爱军不爱吃,但是饿狠了,也吃下去了。妈妈干始频繁地做粥,越来越稀薄的粥,菜只有一种叫做“飞机包菜”的,因为缺少肥料,菜都包不紧,叶子一层层地飞散开来,人们便给它起了这么个名字,又粗又老,孩子们要嚼很久才能勉强咽下去。
偶尔,妈妈会托人去乡下换回一点花生,在锅里炸出一点油来炒菜。渐渐的,连代食品也没有了,乡下再也换不到什么东西了,听人说有地方饿死了人,连草根树皮都被吃光了,村子里没有狗吠,没有鸟鸣,只是偶尔会听到几声乌鸦叫。
大人们的描述让爱军与解放感到,苍天就像一个棺材盖,厚土就像一个棺材底。孩子并不理解死是什么,但是离死亡这样地近,心里本能地充满了恐惧。
路上,胡同里很冷清,几乎没什么行人,偶尔有几个,也是面黄肌瘦,行色匆匆。
爱军越来越瘦,个头也不再长高,小脸上总是明亮的笑得弯弯的眼睛变得木愣愣的,跟他说话,要好一会儿他才能反应过来,不时地,趴在解放的肩膀上就迷迷糊糊地睡了,也不是困,就是饿,饿得细脖子支撑不了脑袋。
他常常抱着空的糖罐子,伸了手指头进去,刮过来刮过去,吮吸那一点点微弱的甜意,总还不忘记分一根手指头给解放吮一吮。
解放比他好不到哪里去,两个饥饿的孩子没精打彩地煨在一处,都是黄黄的脸儿与黄黄的头发。
爱军说:“哥,饿啊。”
解放说:“说不饿就不饿了。我们一起来说不饿。”
爱军说:“不饿。”
解放说:“我也不饿。”
“不饿。”爱军哭了。
“我就是不饿。”解放倔倔地说。
妈妈的小腿开始浮肿,看上去胖胖儿的,亮亮的,轻轻一按就是一个小窝儿,奶奶的身体也更差了。
好在,爸妈部队上分了一些物资,他们托人送到了北京奶奶这里。
解放把东西搬了一大半儿到蒋家,“反正我也在干妈家里吃饭。”他说。
那是许多日子以来,爱军第一次吃到肉。其实也不过是罐头的午餐肉,里面混了一半儿的土豆粉,可是,还是香啊,香得爱军吃着吃着哭了起来,被噎得不停地打嗝儿。
妈妈笑说:“这个傻孩子,有的吃还哭。”说着也流下泪来。
解放塞了满嘴的食物,唔唔地点头附和蒋妈妈。
以后的日子,无论何时提起这一段日子,蒋妈妈都会说,是解放送来的这些东西救了他们娘儿俩的命,这个孩子,小小的年纪,就那样地仁义。
从那个年代里过来的解放,这以后,再也没有倒掉过一碗饭,一碟菜,即便是他日后大富大贵了,每回吃饭剩下的,他都会叫人打包分送给司机或是工作人员。
因为他永远也忘不了爱军那张饿得青黄的小脸,忘不了他伸过来的细细的手指头,还有手指上淡得几乎没有的一丝丝甜味。
不久之后,解放的奶奶去世了。
蒋妈妈用光了家里的布票,偷偷给奶奶缝了全套的老衣,等着解放爸妈赶回来给老人办了丧事。
爸妈来了,很快又走了。
解放不肯走,蒋妈妈把他带回了家。
晚上,爱军听见解放在哭,低低地,有一声没一声地哭。
爱军慢慢地挪到解放身边,搂住他的脖子,在他背上轻轻地拍着。
解放拉了爱军,心里的痛想说可是不知道怎么说,堵在胸口,让孩子喘气都困难。所以爱军以为他不能呼吸了,心里非常地害怕,因为怕,也忍不住想哭,可是又怕解放背过气去,只不停地拍着他的背,一下子也不敢停下。
解放喊:“爱军爱军。”
爱军说:“哥,你喘气儿吧,你喘气儿吧。”
解放说:“我想奶奶。”
爱军安慰他:“妈妈说奶奶去了天上,她还能看见咱们。”
“可咱们看不见她了。”
爱军不说话,拍着解放。
一连几个晚上,爱军都这样悄悄地跟解放说话儿。
其实妈妈都听见了,可是她没有阻止孩子。
又一个晚上,解放说:“爱军,给你看这个。”
解放的手上拿的就是当年他曾给爱军戴在大姆指上的金戒指。
解放告诉爱军:“奶奶说了,将来,要把这个戒指送给我的媳妇儿。”
两个人不约而同地想起小时候的“媳妇儿事件”,想起奶奶的笑脸,十岁多的孩子,也知道点儿事儿了,两个人都笑起来。
解放终于渡过了那段最伤心的日子。
解放成了蒋家的孩子,爱军几乎忘记了解放是姓郁的,并不是他的亲哥。
五年,飞也似就那么过去了。
11
解放长成了一个十五岁的半大小子。
他很高,比同龄人高,很结实,但是并不粗壮,直苗苗的腰杆儿,穿着父亲的旧军装,洗得几乎发白,浓密而蓬乱的黑发。
爱军也长高了,只略矮解放一点,清晰的眉目。十五岁的爱军,比起解放来,沉静得多了。解放送他旧军装,这可是这个年头最时髦的穿着了,可是,普通的老百姓家的孩子弄不到这种正宗的旧军装,也不能穿出部队干部子弟那一种无所谓的感觉来。解放要爱军也穿上与自己一样的军装,他那意思,我的还不就是你的,你不就是我爸妈的干儿子吗,可是爱军怎么也不肯,急了,干脆就穿起白布兰布褂子来,气得解放在他后脑勺上拍一掌,骂他是死倔孩子。
解放的父母终于也调回了北京,同时回来的,还有解放的小妹妹。
一个四岁的小姑娘。小姑娘有着与解放一样黑黑的圆眼睛,粉红的脸颊,小嘴巴呱唧呱唧已经很会说了,解放是真心喜欢她,可是,他不知道该如何跟这样小的孩子相处,除了把她抱起来打转,他不知道还能怎样与她更接近。
父母仿佛变成了陌生人,在解放由孩童变为少年的这段路途中,父母远在千里之外。
回来时,发现,小小的儿子,变成了高壮的少年,不再能抱在怀里,不再亲近,甚至,解放叫爸妈时都是含糊的声调。基本上,儿子成了一个个他们不认识的半大小子了。
解放也是。
每一次看到饭桌上,爸妈在哄着逗着小妹妹,给她喂饭,说一些她小时候的趣事,或是讲给她安排幼儿园的事,解放便会觉得,自己,多余了。
解放吃了饭就跑到爱军家,拎着铺盖卷儿,还有换洗的衣裳。
蒋妈妈赶紧接过他手中的被子,笑起来:“这是怎么说的,干妈这里还没你的铺盖了?”
爱军在一旁笑眯眯:“甭理他,他犯毛病了。”
“哟,怎么啦?”蒋妈妈过来摸摸解放:“哪儿不对劲儿,跟干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