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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上去简直成了一处大水坑,那副白棺就停泊在不远处三角型水塘的一个角落里,陶诘老道士正从棺中向外爬出。
我拖着地丙道人,好不容易爬上就近的岸边,两个人躺在水退后的泥地上不住喘息。虽然莫名其妙的在这里经历了一番生死轮回,但总算逃出了生天,也算是大难不死,我勉强坐起身来;瞧了瞧身边的地丙道人,只见他昏睡在地上;全身蜷缩成一团,他现在确乎是一个年过古稀的老人了;须发苍白,满脸都是皱纹。
闭上眼睛,我在心里暗自叹息了一声。冲出水面后,我已经知道地宫并不是什么传说中的仙境,它居于水塘下面,只是一个人造的环境,从水塘的周边环境来看,这处水塘只怕也是有人刻意建造的人工池塘。
水塘的泥壁是一层层坚硬的夯土,塘水清澈,但周边寸草不生。水里也没有鱼类,看来建造者不愿意让后人靠近这处水塘,故意开挖成三角形状,显然是利用村民们的迷信,因为三角水塘在风水里是极不吉利的死地,很少人愿意接近,至于塘水无鱼,道理也极简单,建造者只需在塘底铺上一层砒霜就可以了。
当初的建造者如此处心积虑,自然是要隐藏什么重要的秘密,水塘的下面是盛放白棺的地洞,建造目的应该和白棺有关;我想起张铁嘴当年在黄河口的奇遇;心里不禁又有些迷惑;这两副白棺能够逆水而上;似乎是由同一种材料做成;只是不知道两者之间是否有什么联系。
身边传来“囊囊”的脚步声,我睁开眼睛,眼前是天乙道人(陶诘)那张阴沉的脸,他坐在我的对面,神色变幻不定,在他的身后,赫然是那副神秘莫测的白棺。
我站起身来,第一次近距离观看这副白棺。从材质和颜色上看,似乎是一种由糯米汁石灰调和的白膏泥烧制成的白瓷,因为白膏泥有很强的防腐性和封闭性,古人常常用白膏泥作为墓葬的封泥,但白膏泥虽能防水防渗。并不能保护尸体不朽,况且白瓷是易碎的物品,从这一点上看,白棺的材质又不会是瓷,白棺的盖板已经丢失在地洞中了,敞开的白棺内,须发斑白的老者静静地躺在里面,暴露在空气中的身体没有丝毫变化,肌肤润泽,脸色红润,宛如睡熟一般。倒是里面原有的几本书籍已经变成了粉末,在白棺的底部堆积成一团灰色的阴影。
大凡年代久远的古尸,一旦接触到新鲜的空气就会迅速腐朽,除非是一种被称作“尸魅”的锁魂尸才不惧空气流通。这种锁魂尸所以不会被氧化,据说是因为尸体在下葬以前就被锁住了魂魄,或者本身就是因锁魂而死的尸体,两者的区别是,前者会随着锁魂术效力的减弱而逐渐衰朽,尸身的水分会慢慢地流出,在体外形成一种润含着魂魄碎片的暗红色棺液,这种棺液性质至阴,不但能够延缓尸身的朽烂过程,还能做燃料使用,以前的古代大墓常常用来制作长明灯,相传能千年不灭,不过棺液虽能延缓朽烂,终究不能持久,尸身也早晚会化为乌有;而后者的尸身则不会随着时间朽烂,尸身的毛发趾甲还会继续生长,如果是被锁魂而死的儿童尸身,还能够生长成成年模样,称为“尸魅”,无知的盗墓贼遇见这种尸魅最是凶险不过,常常会被抓作锁魂尸的替身,而尸魅则会附体在盗墓贼的身上,回流到社会上兴风作浪。以前的人们对这两种锁魂尸分辨不清,一概称之为尸魅,其实两者制作的动机完全不同,就其危害性来说也完全不一样。
死后的尸体被锁住魂魄,是因为古人相信灵魂不灭,只要能保持尸身不朽,就能够死后还魂,在某一天早晨被外力唤醒,重新回到生前最为依恋的大千世界,这类锁魂尸并无危害,而生前即被锁魂的尸体则是被有法术的人刻意陷害,魂魄拘泥于死体中不得而出。葬于地下历久不见天日,其情形凄惨恐怖可知。我国的迷信传说,枉屈难伸的死者,往往会化为厉鬼,入夜就追魂索命,其实所谓厉鬼,多数就是这类锁魂尸,南方尤其是两广一带传说的“摄青鬼”,借尸还魂,看见生人出现就紧紧缠身,也是这一类东西。
这类锁魂尸中,间或也有一些特例。一些大病不治的患者,幻想在来世能够有药物拯救,生前便请有法力的术士锁住自己的魂魄,以求得死后的尸身不朽。这些锁魂尸的记载,在天书秘术中的《葬经》篇可以找到,因为这两类锁魂尸都只有深喑锁魂控魄的茅山宗术师才能制作出来,所以卢生在天书中略有描述,不过卢生虽有记载,其本人却对锁魂术法极为愤恨,“生老病死,乃人之常理,大限既终,必有合有离,作锁魂尸以充借尸还魂之效,是术士无良,情殊可恨。”他不在天书《术法》篇中记载,而在《葬经》中提及,就是为了杜绝这种害人术法的流传。
我想起卫道士告诉我的关于丹宗的来历,这时已经对地洞的用途和棺中的古尸来历有了隐约的猜想。我和天乙、地丙道人跳进去的那个巨大的地洞,原先应该是茅山符箓宗的养尸地,后来却被丹宗开辟成开炉炼丹的地方,炼丹的地方需要洁净,养尸地极其不洁,这种违反常理的做法一定有着不为人知的原因。
不过若是和这白棺中的古尸联系起来,真相就昭然若揭了。古尸的衣冠虽在棺盖打开时风化成尘,但先前所见确是明代衣冠,联想起地洞的来历,这古尸不是别人,正是最早发现这个地洞,屠戮清兵、以魂魄入丹的茅山丹宗的中兴人物孙祖!
他学究天人,对符箓宗的镇魂锁魄术法和丹宗的丹炉冶炼之技融会贯通,但最后只练出可以养颜驻寿的魄丹,自是大有不甘,待到老年天寿将尽时心中更是不平。他本是茅山宗世家,临终之际如何保持肉体不灭,对他来说并非难事。地洞中的盐渍之尸是被锁魂而死的清兵,这些清兵的魂魄被困在死体内经久难出,为整个地洞提供了连绵不绝的玄阴能量,而卫道士绑索的流浪汉子,甚至还有那个陶姓祖师费劲气力寻来的那些青蚊,不过是为他人作嫁,到最后都尽皆化为暗红色的棺液,保护白棺中的尸体不朽而已。
谁会想到,当年开启一代丹宗理论的孙祖师为追逐一个长生不死的幻梦,竟会把自己制作成一个阴森恐怖的锁魂之尸?(!)
正文第八十六章山娆
那处地洞分魂裂魄。难怪卫道士当初逡巡着不敢进入,而天乙道人的修力不足,两个人在里面难免魂消魄散之厄,只是这一切祸端,应该都是因眼前这个陶诘道士所起,他妄修丹鼎,又强抢千年阴丹,最后落得形销骨化的凄惨下场,但自作孽不可活,虽死犹有余辜,怪不得别人。
我抱起昏睡中的地丙道人,后退了一步,警惕地看着眼前的陶诘道士。他虽然借得天乙道人的外形,又和借尸还魂的还魂尸有什么分别?传说还魂尸虽然还具有以前的意识,但性情喜怒无常,不可以常理揣度,与其相处实是非常危险。
耳边只听得一声叹息,叹息声来自陶诘道士,他的神情委顿,但眸子却变得精光四射,一如我当年在珠宝市场初遇他时的情景。
陶诘道士叹道。这道人已经魂飞魄散,老夫只是借得他的躯壳而已,却不是什么还魂尸,你又何必心怀疑虑?不过老夫枉修多年道行,却只为一己之私,反遭致形神分离,待得醒悟,悔之已晚,纵然除得三尸,也只能附体而生,和还魂尸原也没有什么区别。
“在我道家而言,疾病、衰老、死亡,称为外三患,彭踞、彭踬,彭跻三尸,称为内三患,内患不除,外患难消,所以欲做仙人,须要先除三尸,嘿嘿,老夫斩除三尸,却落得肉身寂灭的下场,纵然想有疾病、衰老、死亡的三患也不可得了,说起来老夫在地洞中附身于那些残尸中,荼毒之下早应打破这些贪嗔,不料直到最后才明白此中的道理。嘿嘿,想起来不由得好生惭愧。”
他的脸上露出一丝苦笑,“昔造诸恶业,皆由贪嗔痴,身语意所生,如今皆忏悔。痴迷于肉身成仙,不免为肉身所累,我们道家的长生不死之术,只怕并非如我辈所臆想的那样啊。”
这话说的倒是不错,我本来对成仙了道就不热衷,所谓仙人之说毕竟虚无飘渺,哪有世俗的生活来得实在?当下点头称是,说:“你这老道以前装神弄鬼,抢人财物,落得现在这般结局也算是因果报应,不过你现在浪子回头,说的话倒是大有道理。依小子想来,那些仙人传说,不过是骗取世人修道的鬼话,如何当得了真?你看小子并非道士,但一样也能修得元神离体。倒是那些好高骛远之徒,百尺竿头非要再进一步,结果弄巧成拙,修仙不成反堕了魔道鬼道。”
太常婆婆、道妖,眼前这陶诘道士,甚至还有张铁嘴,如果不是痴迷于修仙传说,又怎会落到如魔如鬼的境地?
陶诘道士黯然良久,摇头说道:“道家理论博大精深,其中岂有谬乎?后人不能领悟天机,却偏要妄加揣测;结果谬种流传;害人害己。越是聪慧之人;越是斟不破心中贪欲,修炼士修至一定境界,自认为已异于常人,此时眼见仙人路近,岂有不趋之若鹜的道理?不料贪嗔之下反沦为魔道,如此看来,道门修仙之说,倒不如佛家涅槃之理,不执著肉身,反倒更能断除生死,彼此相较,我茅山宗无论符箓还是丹术更是落了下乘。”
我以前听桀然禅师和无语禅师讲解佛门生死,心中一向不以为意,这时听自陶诘道士口中,心中却是一凛。当年修习天书的时候,张铁嘴对仙术最为热衷,只可惜天书中虽然极力宣讲“仙术可成”,却没有明确的术法记载,反而故弄玄虚。说:“欲求仙者,当以忠孝和仁信为本,若德行不够,而但务方术,皆不得长生也。”这就有些封建lun理的味道了,我看了心中生厌,从此只学习一些术法,却不再相信什么仙术。就卢生著作天书的本意来说,似乎也对成仙之说并不热衷。他虽然鄙弃茅山宗镇尸灭煞之术,但他毕竟师从过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