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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期间,赶在食堂伙夫卫民的前面,一向清闲无争的章书记先开了两间小饭馆,兼卖百货和租打台球,他老婆和儿子看摊儿。闲话时问了状态,章书记说刚开张,只能糊弄口饭吃,台球也打得少,估计考完了试,去玩儿的人会多一些。
“现在的学生手里都有钱。”章书记乐观地说:“——将来机会成熟了,再弄个游戏厅。”
卫民私下就很愤慨,有些窝囊地说章书记一定是受了他的启发才开饭馆的,这样断他后路也忒毒了,看来以后有什么想法不能乱讲了。范江山说现在就是信息社会,你那叫商业机密,能随便说吗?怪就怪你笨。不过你要想干照样干,可以竞争嘛,看谁狠了。背后,范江山又跟我们说:其实人家章书记开饭馆根本和卫民没关系,章书记就是想给老婆孩子找点事干,企业里他又看不上,一个个比着赔钱。
我说那烂泥给人家卫民出什么馊主意?范江山嘎笑道:“我就是想看见他们狗咬狗,越热闹越好,呵呵。”
临考期间,经常可以听见王大爷的咆哮,他在尽自己的职责,阻止那些企图到学校操场踢球的无行青年,说是不能打搅孩子们复习功课。王大爷本来用不着那么大声,如果不为让“楼上的”也听到的话,毕竟卖了力,在挨骂的同时当然期待着能被雇佣他的人认可一下,人之常情罢了。
不过,我们终于还是鼓动皮上纲上楼去反映情况,希望王大爷不要太负责,他的噪音不比踢球的影响力小多少。
皮上纲上楼前很是扭捏,我们这才发现,别看他岁数不小,又教了这么多年书,却反感或者说不善于和领导沟通,真不知道当初为了评职称,他要花费多大的勇气,才能提着酒瓶子进校长的家门。
皮上纲回来就说:“我活这么大也没向领导反映过问题,给别人穿小鞋告阴状咱就更不干啦,而且我见着当官的就没信心,也没好气,懒得跟他们说话,以后你们也别逼我了。”我们说你年级组长当着,还没为我们做过实事哪。皮上纲苦笑道:“明年这个组长我也不干了,魏老师来吧。”
魏老师未必当真,却还是凄楚地说:“我哪还有明年啊?教完这届,我就告病退休了,跟这里着不起急啦。也省得教了十几年书,最后再落骂名吧。”
我们都劝,魏老师也知道大家是在敷衍她,并不应承,叹一声,皱着眉头钻研起教参来。
一会儿傅康来上课,进门先说:“楼上那几个牌子,佟校让麦麦给琢磨琢磨呢。”
我说琢磨什么呀?我又不认识收废品的。那一溜牌子从我来就立着,早锈得掉渣儿了,以前牛乐耕没走的时候,还喜欢往上面尿尿,说尿在铁牌子上声音柔顺,比直接冲着女老师宿舍的后窗,往搂下哗哗哗地咆哮文明,至今那锈迹的轮廓上,还偶尔能看见隐约着一圈白色的尿碱儿,象乌有之邦的海岸线。
傅康笑道:“哪能卖废品,要写校训啊,佟校想了几个,都不满意,说不能跟别的学校重复,要有新意。”
皮老师在下面倒来了精神:“这还怕重复?全国的中学不都是一个精神儿嘛——团结紧张严肃活泼!不就那八张牌子嘛,往上刷呗,还想写提高警惕保卫祖国不成?”
傅康笑着说:“佟校的秉性你们又不是不知道,独立创新啊。总想搞些和咱学校配套的,能鼓舞大家斗志又体现共同追求的。”
小果说:“那还不好办?——杀鸡取卵各个击破!”
我们笑起来,傅康也笑道:“康老师说‘有命活着没命死,再加一感叹号’,结果叫佟校熊一顿,说这校训是个严肃的事儿,谁也不许开玩笑。我看你也找骂呢——麦麦这事儿可就交给你了。”
我说这关系到几百人命运的话我可不敢乱说。傅康说佟校就交给你办理了,你不答应他还得亲自找你,放屁脱裤子,倒腾什么劲呢?
我说佟校比“碰瓷儿”的还厉害,看来是赖上我了,可佟校都想了些什么呀?到时候别撞车,不白浪费我感情?
傅康说:“团结紧张那个已经毙了,还有什么‘学为人师,行为世范’啦,人家北师大给用了,什么‘博学笃行,与时俱进’啦,叫广州大学抢走了,尤校翻资料,看见一个中国医科大的,当场就给否了——‘救死扶伤,实行革命的人道主义。’”我们齐笑。我说其实这个倒挺附和咱学校的现实需要。
我随手翻出《教师手册》,打开一页读到:“为师素养几大条:坚持真理,为人正直;坚守情操,拒绝庸俗;乐观开朗,兴趣广泛;平和宽容,善于自制——全选,再填几块牌子不就有了。可这校训不校训的有什么用?糊弄谁呀?佟校不是最讨厌华而不实吗?”
傅康不负责地说:“你慢慢琢磨吧,我先上课去了。”
大家拿佟校的严肃事儿又开了会儿玩笑,都埋头各忙各的去了,毫不怜惜地撇下我苦思冥想。放到一年前,我别提得多有热情了,现在,只是应付差事罢了,只想不要辜负了中文系的脸面就成。
傅康下课了,先说林小平这一段成绩不稳定啊,前些天落到底,现在又大幅反弹,跟有暗箱操作的股票似的,然后跟我催命。我说想了两个,给老师的:德才兼备,唯实创新;给学生的:好好学习,天天向上。
傅康看着乐,说“好好学习”这个太土了,我说我可是精挑细选啊,别的行,毛主席的话咱不能超越,这个训诫和希望就到头了,你不能期待学生还能如何如何,现在不就是让他们死命地学吗?
傅康说:“我看够戗啊,你再想想,前面这个我先给佟校说说看。”
我警告说:“今年头中考那几个月,再写什么‘拼搏100天’的狗屁宣言别找我啦,我得专心教书了。”
正 文 第四章:迷乱 12
考试了,第一场就安排我和白露监,在一班。
一班的学生基本还是叫人放心的,我巡视到一半就开始看书,偶尔撩一眼考场。站在讲台上忽然有些得意和后怕,原来居高临下一望,学生的一举一动都尽收眼底,上学的时候偷看小人书、五侠小说,或者搞个小动作放松一下,老师没理我们,还特得意地以为人家瞎呢,现在一想,其实那是老师慈悲为怀,或者干脆就是懒得管,仿佛举头三尺的神明,人家早把人间那点脏事儿看得底儿掉了,所谓天知地知啊。老师虽然不是神明,可这课堂上能有什么事瞒过他的眼睛?当学生时自己还以为无往不胜呢,想来惭愧。
薛从左在抄袭。一只手在底下小搞着,另一只手还握着笔假深沉地在卷子上瞎掂掇,神情也做痛不欲生的冥想状。
我放下书,轻描淡写地警告:“薛从左别搞小动作了。”对“好学生”,一般老师都该适当给些面子,好学生都自尊心强,好象只有“坏学生”才脸皮超厚,可以任由老师挖苦刺激,‘好学生“在学校这个环境里,就如官僚机构中长官眼中的“自己人”一样,得放一马就放一马了,既给他面子,也要他记住恩德,不同的是官场上是为了结帮,学校里是为了督促学生发奋而已。
我话音一落,薛从左立刻坐好,然后严肃地维护自己的权益:“我没抄!”——唉,好学生都知道自己的尊严和成绩一样重要。
我说你那是还没抄成。薛从左红起脸,还要抗辩,白露已经过去,一把从桌斗里掏出一本已经打开的课本:“还嘴硬?考试前不是要求你们了吗——把课本都装进书包里?”
学生们都看薛从左,薛从左被拍了脑门的鸭子似的,脖子逐渐软下去,萎缩得只剩下一张红脸了,可惜不能把脑袋也缩进脖腔去。我眼睛左右一转:“都答卷儿!少给我借机扫别人答案,你们给谁考试哪?糊弄谁?”然后看着薛从左,又气又乐:叫你死硬,给你面子不接住,非一鞋底子抽脸上了才塌实?为了虚荣心,牺牲了自尊,何苦?尊严是这么个维护法吗?
“这个怎么办?”白露把课本往讲桌上一扔。
我把手里的书一合,笑道:“有抄袭的冲动是正常的,谁不想考好成绩啊?”我压低声音问:“你就没作弊过?”白露偷笑,我的脚尖也立刻疼了一下。
“薛从左,考完试到魏老师那里领书。”这是我们通行的做法,学生犯了错,老师懒得多管时,直接交给班主任。
考完试,我暂时就不用监场了,先判卷。魏老师举着两本《语文》:“林三柱,靳如花。”然后放到我面前。我笑道:“我这边也有收获,薛从左也给抓住了,书我放您桌上了,我让他全考完了找您。”
魏老师恨恨地说:“他们怎么就不明白呢?考试不是为检测他水平吗?他们都作弊,老师还以为一个个都学得多好呢!怎么正确地安排教学?最后吃亏的不还是他们?”
皮上纲说:“学生要都能那么想,老师也就比神仙还逍遥了。”
“作弊的一律给鸭蛋!我是不客气。”小果慷慨地宣布。
傅康已经基本适应了教导主任的身份,象在宣布一条原则似的说:“快班的学生作弊,处罚要比慢班的更严厉!”
魏老师气愤地说:“我这就找薛从左去!”我本来想叫她少安毋躁,等都考完再说,免得影响学生情绪,最后顿了顿,还是没有说话,我只把二班两个学生的课本扔进了抽屉。
备考铃响了,魏老师气哼哼回来拿卷子,进门就汇报:“我给了薛从左俩大耳光子!”仿佛不是跟学生,倒象是跟我们当中的哪个人斗气,白露看我一眼,撅一下嘴,笑了。
除了作文,基础知识部分的卷子很快判完了,两个班的成绩都让我觉得还可以交代,向谁交代?自己,还有校长室。
以前我不喜欢判卷和批改作业,有一个古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