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才铺开。
和康赛说笑着,一转眼天就黑了,我凑近窗户向外看去,突然,我看见了几片大大的雪花,像柳絮那样斜飞过来,我大喊:康赛,下雪了,快来看,多大的雪啊。康赛忧愁地说这种雪一下就不会停了,冬天真正来了,可我还没有找到工作。
你不是告诉我这里的工作很好找吗?
工作是好找,但我喜欢的工作却不太好找。
康赛沮丧地离开了窗边,重新去那叠晚报中翻找。在我们漫无边际的闲聊中,康赛一直在翻着那叠晚报。康赛说我一定要找到一份工作,否则这个冬天就没法过了。我说康赛,你多么傻呀,你应该去沿海,去大城市,那里才是打工者的乐园。康赛一边哗啦哗啦翻着报纸,一边不紧不慢地说小西,你不要忘了,我们并不是为了挣钱而打工,我们与普通打工者有着本质的区别。换句话说,我们打工只为那一点点钱,那一点点填饱肚子的钱。也不要填得太饱,够我们有力气东走西走,乱涂乱抹就行。我发现你老是忘了主题。
眼看夜色渐深,窗外已漆黑一团,我说康赛,阿原什么时候回来?
他几乎从不在这里过夜,他在外面另有房子,他的生活方式跟我们不一样。你要记住,和他在一起,最好不要总想着弄清他的行踪,否则,不是我们被累死,就是他被烦死。我们准备睡吧。康赛站起来打开壁柜,往外拿被子。我不知所措地站在一边,挪不开步。
被子太重了,康赛没抓住,啪地掉到地上。他急得大喊:帮帮我呀。我赶忙过去捡起被子,呆呆地站着。我突然不知道该怎样铺这个床。
小西,你怎么了?康赛抬起头来望着我。我说康赛,我们怎么睡呢?
我睡这边墙根,你睡那边墙根,不行吗?
可我还没有跟一个男人在一间屋子里睡过呢。我有点急了。
康赛不耐烦地说你以为我睡过呀。
康赛一边笨手笨脚地铺着床,一边耐心地说有什么办法呢?除非你有钱去住旅馆。我反正是没钱了,再说新疆的冬天长得很,就算你带了很多钱,也应该尽量省着点。
我默默走到分配给我的墙角去。康赛从被子里伸出头来说别不高兴的样子,这屋子没有什么人会来袭击你。
我倒不担心这个,我只是不习惯。我可以和康赛练习接吻,可以牵手,拥抱,但要我在他面前脱衣又穿衣,躺下,轻微打呼,梦话连篇,我还是有障碍的。因为这些我看不见而他看得见。那时的我是副什么样子呢?他会怎样看我呢?我一点自信都没有了。
可是旅途太疲劳了,尽管不习惯,我还是一倒头就睡了过去。也不知睡了多久了,突然响起了重重的敲门声,接着就听见康赛趿着鞋小步跑过去开门。人还没进来,康赛就大喊:小西,起来起来,阿原回来了。
话音未落,就见一个高高大大的家伙拍打着头上身上的雪花,来到我的铺位前。我想我的脸已经红了,我从来没有过在一个男人面前蓬头散发掀开被子从地上爬起来的经历。我慌忙打量一下面前这个人,他果然魁梧挺拔,英气逼人。仓促间我不知该说什么好。阿原倒十分自然,他像见到老熟人似的冲我笑着,还伸出手替我抻了抻衣领,说好不容易把你盼到了,不会让你这么早就舒舒服服睡大觉的。这种大大咧咧的亲热劲儿让我觉得很受用,也让我感激,无论是谁,我总是不善于经营一个从陌生到亲热的过程,不是太冷漠,就是太虚假。阿原的亲热与随意帮了我大忙,使我感到我们之间好像老早就是朋友了。
将近午夜,我们却开始兴致勃勃地喝起了酒。阿原说小西来了,怎能不喝酒呢?还说难怪康赛老是跟我谈起你,原来是这么漂亮的一个小妹妹。听到妹妹这个称呼,我也很受用。我说行啊,以后你就叫我妹妹吧。阿原却不给面子,他说我从来不喜欢姐姐妹妹的,除了家人,女人在我眼里,永远只有一个角色。
康赛插进来说谁也不许在小西面前撒野。
阿原斜睨着康赛,说你永远都是个笨蛋,你肯定自以为在保护她吧?你真是个笨蛋。
我赶紧将话题岔开。我问阿原,当初是什么事情促使你跑到新疆来的呢?阿原一笑,说隐私。接着他问我,你为什么要到新疆来呢?我想了想,似乎没有特别的理由,只好说因为你们在这里呀,我过来看看你们。或者再去看看沙漠,然后就回去。
康赛照例温和地一笑,说回去干什么呀,我是不回去了,我觉得这里就应该是我呆的地方。我好不容易找到一个自己喜欢的地方,为什么要回去。那个地方我真受够了,不会应酬,不会操心家务琐事,不会讨价还价,不会口是心非,不会开假发票,站在什么地方都碍手碍脚,还要听他们不怀好意地叫我:掉到水里的人。
我忙问什么意思啊?
诗(湿)人呗!
我大笑起来。康赛盯着我,严肃地问:你觉得这很好笑吗?看到康赛那种眼神,我吓得赶紧收声。有时候,无论你怎么刺激他,他都无所谓,但在这一点上,你是不能跟他开玩笑的。康赛就是这样一个人。我说我在笑那些人,智商不算低的,居然能给你取出这个名字。
康赛的脸色仍然没有缓和下来。我只好转移话题,我说如果可能的话,我也希望能够在这边找份工作,边工作边旅游。也许,就在沙漠边缘找一份工作,工作之余,把自己泡在沙里。我讨厌纯粹的旅游,那很肤浅,我要那种生活于其中,能够给我的身体和思想留下深刻印象的旅游。
阿原认真地看了我一会说,我有预感,你很可能不会回去了,你的这种可能远远大于康赛。康赛大喊:难道你们也不相信我吗?康赛一喊,我们又笑起来。
阿原和康赛接着又谈了些无关紧要的事情。突然,阿原话峰一转:康赛,这段时间我想搬回来住了,我们好长时间没有神聊了。我看,在小西找到工作搬出去以前,我们三个人最好生活在一起,像一家人一样。至于日常生活,在你们找到工作以前,我想我的钱足够我们三个人吃饭。若你们找到工作了,愿意为这个家承担一点责任,当然更好。我有好长时间没有尝过家庭的味道了。
康赛一听又激动了,他摇头晃脑地说阿原,你能够拥有这份浪漫情怀,直接得益于早年做过几天人民教师,我还以为做生意已经让你彻底换血了呢。据康赛讲,阿原来新疆之前,曾是一位中学老师。
阿原最不高兴别人说他是生意人。他认为就算他暂时称不上实业家,最起码也应该叫他商人。所以他使劲抢白康赛:你知道什么呀,综合素质高的人才能去经商做实业,像你这种人,除了写写莫名其妙的诗,百无一用。
康赛不生气,反而笑眯眯的,好像阿原说他除了写诗百无一用,不是批评,而是赞美。
康赛倏地跳到另一个话题,说人为什么一定要有家庭呢?像我们这样生活不也很好吗?阿原说要是都像你这样,又没老婆,又没情人,人类不是要灭绝了吗?说完就坏坏地笑。
康赛却浑然不觉,他挥了一下瘦瘦的胳膊,说精选一批合适的男女,高薪聘请他们专职生儿育女的事情,问题不就解决了吗?
如果那样,我愿意专职去干生儿育女的事情。阿原哈哈大笑。
越聊越荒唐了,康赛站起来说睡吧。阿原犹豫了一下,走到康赛的铺位前,掀开被子钻了进去。
我听见那边一阵细碎的响声,阿原说你不要弓起来嘛,你不知道这是两个人睡吗?大概康赛还是没有达到他的要求,阿原说你再不挪过去点,我就到小西那边去睡。我一听,蓦地紧张起来。接着,我听见阿原笑了:他妈的,生怕我会过去,吓你的,怎么会呢,这点良知我还是有的。
我松弛下来,在被窝里悄悄褪掉外衣,我预感到这次旅行将是我所有的旅行中最为特别的一次。我还想起了我的老妈,她要是看到这一幕,一定会当场昏死过去的。想到这里,我偷偷地笑了,我在心里说这有什么呢?一定不会有事的,不就是在一个房间里睡觉吗?放心吧,老妈,我知道出门在外,最值得捍卫的是什么。
二
我得出去找工作。我不知道新疆的冬天可以找到什么样的工作。真正的千里冰封万里雪飘啊,大街上人迹寥落,人人都是一副冬眠的表情,似乎是个闲而又闲的季节。凭我以往的经验,我知道在这样的季节找工作是一件挺费力的事情。
我穿着康赛那件皱巴巴的棉布外套,还有阿原扔在那里的一条厚厚的绒裤,逡巡在冻得硬邦邦的大街上。这身衣服实在是有点怪怪的,上衣的长短倒是正好,但过于宽肥,像披着一床旧被子,领围也是肥肥的,脖子可怜地竖在中间,显得无依无靠。裤子太长,被我卷了又卷,露出了红色的里衬。这一身,要是穿在别人身上,肯定其丑无比,可是在我身上,充其量只是十分滑稽而已,可滑稽有时候并不是个贬义词,我也不知道我的自信是从哪里来的,反正我就是这么想的。话虽这么说,我还是非常想念我那件皮夹克。出发前我在镜子里一再打量自己,还问康赛,我这样出去不会把人吓着吧?康赛说谁要是真被你吓了一跳,你一定要记得向他收钱,这种刺激他一辈子也遇不上几次。
实在是饿极了,早上出门的时候我喝了一大杯牛奶,一直到现在,五个多小时过去了,我还没有吃过任何东西。我宁肯把钱拿来买一张车票,也不愿意浪费在吃东西上,除非我已经饿得两眼发花。我发现这里也有类似老家的烤红薯,便决定去买一个来充充饥。烤红薯真是个好东西,我一辈子都不会厌倦它。我想起了以前和康赛吃烤红薯的日子,我们总是要在摊前划拳,谁输了谁请客。一般地讲,我赢的机会比康赛多,康赛总是搞不好这些需要动点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