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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罢,苏秀儿起身,就要往载淳那边走,手却被沈哲拽住。
只见沈哲冷笑着将自己的手松开,在桌布上擦了擦:“姑娘要招呼别的客人在下看不见也管不着,但今天这两位是在下的朋友,就不能坐视不理,在下开始也是想为姑娘保住声誉的,可是姑娘不领情,在下就把话挑明了——姑娘染上梅毒了吧?”
载淳和载澄一听都不自觉往后退,其他娼妓亦是惊叫着远远躲开,苏秀儿闻言已是色变,双手抓紧衣领,向后退了一步,尖声叫起来:“你胡说。”
沈哲的表情仍然是波澜不惊,站了起来,对于苏秀儿一点没有要避开的意思,将苏秀儿抓住衣领的手强拽下来:“别再往后退了,你瞧,连你自己都不相信你自己的话。”
说着就将她的领口扯开,众人顿时看见,这位最受瞩目的佳人白皙的脖颈上有一块铜钱大小的脓疮,正是由西洋人传入、这几年秦楼楚馆间最谈之色变的疫病——梅毒。
沈哲瞥见那个意料之中的毒疮,面色平静地看向载澄和载淳:“但愿澄贝勒和陈公子是第一次来这儿。”
满屋子的人都尖叫躲避,更有胆大泼辣者,将她刚刚用过的碗筷都摔在了地上,瓷片四溅,载澄和载淳这兄弟俩也是面色苍白,载淳喃喃道:“我以前没来过这间。”
说罢,看向载澄,据他的了解这京城里的温柔乡没有他澄贝勒没涉足过的地方,载澄见状连忙摆手解释:“来过是来过,可我没碰过她。”
这么一番折腾,三个人走回正街正是傍晚时分,刚刚出正月,京城天黑得早,天上已经可以看见隐隐一轮白月。
载淳和载澄惊魂方定,尤其是载淳,这条命可是捡回来的,心中好奇为何自己和那个女的离得那么近就一点儿端倪都没有看出来,反而让这个人发现了破绽,忍不住问:“沈大人神机妙算,在下端是佩服,不知沈大人可否告知,是怎么看出那个女的有问题的?”
沈哲浅笑道:“没什么,只是在下坐得离她较远,正好见她在别的女子卖弄风情之时,几次把手放到领口处,似乎是想解开领口的扣子,但是却迟迟没有动手,在下因此才起疑。”
载澄一摆手:“啥叫没什么,沈兄弟在刚才那种环境里还能不乱方寸,明察秋毫,这就很了不得了。”
沈哲苦笑,这不是他六根清净,实在是审美观有差距,这方寸他就是想乱也乱不起来。倒是那个姓陈的公子,自己那条命都差点儿被那只小狐狸给交代了,居然临走了还给那女的赏钱,着实是让沈哲佩服不已。
“在下虽有些察言观色的本事,但终究只是些个小聪明,比不得陈公子慈悲为怀的大智慧。”
载淳不是什么菩萨心肠,说实话那点儿钱他是不在乎的,被沈哲这么一夸,反倒不好意思起来:“在下只是想此事一出,她定然没可能再继续着行当,索性给她点儿钱让她了却余生,一来算咱们的功德,二来也免得她为了生计在去害人。”
沈哲没在说话,不过按他的想法,能够想到这一层,不是宅心仁厚,那就是社会使命感过于强烈。
他看着载淳渐行渐远的背影,心中莫名升腾起一股奇异的感觉,似乎自己的使命就在于这个姓陈的少年。
第二十六章 皇城少年志(上)
第二十六章皇城少年志
入夜的时候,京城开始下起小雨,钱喜将手伸出屋檐,细碎的雨滴就坠落在了他手掌那片渺小的平地。
这雨下得好,春雨贵如油,今年说不定会有个好年景,但是好年景有什么用,黄河的堤岸自英法联军入华以来就再也没拿出银两整修过,今年怕是再也禁不住连水带泥地冲刷,而长江水患自古都是难逃的劫数,今年也定然会如期而至。
钱喜是农户出身,家里曾在淮河边上有三十几亩田产,知道这洪灾最让人惧怕,看着结结实实的河堤,说倒就倒,没有一点预兆,人或许可以逃,但耕作了好几个月的庄稼免不得毁于一旦,水退了再种,已是误了时节,结果定然也是颗粒无收,而水患最可怕的地方不在于此,而是无所应对,无所弥补,知道身边是条能吞了性命的凶河,但庄稼离了水长不了,没钱交朝廷的赋税,到头来还是一个死,在河边上,说不定哪年老天开眼,不发水,那还能混个衣食无忧。
钱喜的手在雨丝中紧紧地握成拳头,雨水顺着他的指缝向下滴,渐渐地,滴下来的不只是雨水还有殷红的血水。
“太上不辱先,其次不辱身,其次不辱理色,其次不辱辞令,其次诎体受辱,其次易服受辱,其次关木索、被箠楚受辱,其次剔毛发、婴金铁受辱,其次毁肌肤、断肢体受辱,最下腐刑极矣!”
——这是他还没有钱喜这个在他看来奴性俗气的名字的幼年时就倒背如流的司马迁《报任安书》中的段子,那个时候他知道的还有“不孝有三,无后为大。”这与司马迁的“辱先”似乎是紧紧相连的。
那个时候他还生活优渥,面前的路只有两条——勤勤恳恳的干活保住家业,或是用心读书,考取功名以光宗耀祖,司马迁的遭遇对他来说和司马迁所处的西汉一样离他遥远得很。
那个时候无论是父母亲族还是左邻右舍大概无人可以想打,族里面最聪明的后生,居然在不久的将来成了九重宫阙中的一个阉人。
“最下腐刑极矣!”但如果遭受腐刑已经是最下极矣,那自宫算什么?
他再次自问后悔与否,答案却仍是否定,司马迁当年苟活于世是为了《太史公书》,而他净身入宫是为了淮河永远都不会决堤,是相信在两年前对刚刚因淮河洪涝家破人亡,逃难来京城的他说:“朕要创造的天下,是让百姓们即使在黄河的堤岸上盖房居住,都可以安心入睡的天下。”的那个微服出巡的少年天子是可以拯救万民于水火的人,因此在入宫的那一刻,他忽略了他的行为已经辱及先人,反而一股自豪油然而生,他几乎觉得,自己比司马迁的情操更高尚——司马迁著书立说徒留以后世传颂,而他自损其身,是可以拯救千百万条鲜活真实的性命。
回廊上响起了杂乱的脚步声,想来不知又是哪边的太后,钱喜连忙将手收回来,在衣服上蹭干净,抬头一看,认出来的,竟然是前几个月新从大清门被抬起来的新皇后。
他连忙跪下,等脚步声止在了他的面前,才不慌不忙地问安:“皇后娘娘吉祥。”
皇后阿鲁特氏是个严于律己的人,知道自己是这偌大的**中的表率,除非是皇上召见,平日极少来养心殿走动,这黑灯瞎火的招摇过市更是闻所未闻,钱喜敏锐地感到,这次来势不对。
只听皇后的声音已经是不同往日的温润,变成了似乎是在强压怒意一般地低沉:“本宫要见皇上,快去通报。”
“皇后娘娘恕罪,皇上有旨,今日龙体疲累,任何人等不得圣谕,不可进殿。”钱喜说完这句话心下有些紧张,阿鲁特氏虽是皇后,但也是个女人。这个世上女人是最让人摸不透的动物,她们前一刻还是知书达理的大家闺秀,后一刻就成了张牙舞爪的泼妇,阿鲁特氏是皇后,要是她想硬闯进去,他也是不敢拦的。
好在阿鲁特氏不愧是慈安千挑万选的母仪天下之人,到底比其他一般的女子稳得住阵脚,没嚷嚷那些他已经从珣嫔,慧妃口中听惯的“狗奴才,本宫你也敢栏。”之类的话。但却更想要他的命:“钱公公,皇上这一天都到哪儿去了,累成这个样子。”
钱喜是同治皇帝的人自然不能出卖自己的主子,但欺瞒皇后也无疑是死罪,还是什么都不说为上:“回皇后娘娘,奴才今日有差事,不在养心殿。”
阿鲁特氏点点头,似乎对他的话并不怀疑,毕竟皇上若是出宫当然是要越少人知道越好,把自己身边儿的太监支出去也是情理之中,便没在多难为他只是说:“本宫自诩也不是皇上说的任何人等之列,你且去通传便是,一切后果自有本宫承担。”
他无法,只有进去禀报,反正这是人家夫妻俩的事儿,他没有必要掺和进去找不自在,不过他也隐隐能觉察到,同治皇帝对于这位皇后的客气似乎也已经到了尽头。
同治此时刚刚回宫,连衣服还没换好,见钱喜进来有点儿紧张地问:“是皇额娘来了吗?”
钱喜立刻回道:“禀万岁爷,是皇后娘娘。”
载淳长舒一口气,慢悠悠地问道:“她来干什么?”
钱喜思索片刻,决定实话实说:“皇后娘娘面色上有点不好看,听意思多半儿是知道了皇上今日不在宫中的事儿。”
载淳冷笑道:“这才进宫几日,她也学会盯梢这手了。你没跟她说朕有旨意,任何人等不得打扰吗?”
钱喜垂着手答道:“皇后娘娘说,她自诩不是皇上说的任何人等之列。”
载淳皱起了眉头,这人真是说变就变,现在的皇后阿鲁特氏,哪还有半点刚进宫时那样小心翼翼地样子,他载淳不过是看在母后皇太后的面子上,给了她点儿好脸色而已,她还蹬鼻子上脸了,真以为凭皇后的身份就能像两个太后那样控制他,做梦!恨恨地对身边的小太监吼道:“你去给皇后回话,就说朕说让她滚,记住了,朕说的是让她滚,一个字也不准传错!”
小太监被吓得身子一颤,一点儿没注意到这次传话是不可避免地在得罪皇后,立刻领旨出去,养心殿里面就剩下了载淳和钱喜两个人。
载淳没有招呼钱喜服侍,自己利索地更衣,一切妥当后瞥了钱喜一眼道:“今天你也出宫去了?”
钱喜闻言没有半点惊慌,不卑不亢的答道:“奴才去了万国公馆,不过没见着那个传闻中的沈大人。”(文-人-书-屋-W-R-S-H-U)
载淳面无表情地半闭上眼睛:“你若见到了,今天朕的这条性命就捡不回来。”
钱喜一惊,但眼中瞬间又冒出了几分兴奋:“这么说,是沈大人救了万岁爷的性命吗?”
载淳点了点头。
钱喜闻言,急切追问“那万岁爷是否打算……”
载淳睁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