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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哲目不转睛的盯着那两拉门间的那条缝隙中间嵌着的女子,不知是不是煤油灯制造的柔光效果,他觉得那个女子一张被涂得纸一样白的脸并没有他印象中的那么恐怖,配上她的鹅蛋脸反而有几分卓然脱俗,走近了才发现,按一个艺妓的标准来说,这个女人,不,应该是少女脸上画的妆并不浓,粉也只是薄薄扑了一层,听话地贴在皮肤上,没有丝毫浮起的痕迹,凑近了还能借着灯光看清楚脸上那层绒绒的汗毛,炭笔画的眉线直入发鬓,但还能隐隐约约看清楚两道细长眉毛的本来样子。和其他艺妓一样,她的眼部没有太多的妆容,只是在上挑的眼尾点上了两个红点,有股说不出的妩媚,不过对于这样的艺妓妆沈哲还是觉得别扭,心中只想着这个芸子如果把妆卸了,应该也是个标致的女子,至少她能看得见腮骨,不像他在前世的时候那些十五六岁的姑娘,一整开个眼角,削个脸什么的,愣是要把自己整成阿凡达。
虽然这个装束让沈哲有点敬而远之,却着实对上了东乡胜道的口味,到底是中日文化差异,自打这女子进门开始,东乡的眼神就死死钉在了这位佳人的身上。
第十八章 横滨艺妓(中)
“这位就是大清国来的上宾吧。为何大人的装束和芸子以前遇到的大清国的大人们不一样?”芸子浅笑着将乳白色的米酒徐徐倒入沈哲面前的酒碟中,声音糯糯的,却不腻人,柔糯中有一丝沁人心脾的清泠,她是个无才无艺的斟妇,却能与横滨的花魁比肩,除了胜在她的聪明,更是胜在她的声音,而她的声音能当这第一,亦不在于它是最娇媚的或是最优雅的,只是喜欢娇柔的人,可以尽情融化在她最初的娇柔里,喜欢矜持的,亦可以在为在她的娇柔里感受那来之不易的空灵而拥有无限的成就感。
沈哲听着声音听得有些痴,直到芸子笑吟吟地放下酒盅他才反应过来,干咳了一声掩饰尴尬:“我是从美利坚过来的。”
“啊,大人是说去过大海那边的美利坚吗?真是厉害呀。”
沈哲也算是那种在称赞中长大的人,但是众所周知,被绝代佳人赞美的效果和被其他人赞美的感觉那是不一样的,被恭亲王,被他干爹,被他老师夸奖,他都得留着分小心,听夸的时候不能光高兴,得想着这夸里是不是有别的什么含义,或者根本是在说反话,表面上夸,实际上是警告;至于被那些个七大姑八大姨的夸奖,沈哲就觉得跟见面打个招呼一样根本不能在他情绪上产生什么变化。这下可不同,虽然眼前的尤物只夸了他一句很简单的“斯奎欸(厉害)”他已经有点飘然的感觉,竟没注意到芸子眼底那层更深的笑意。
只顾着谦虚:“哪里,哪里……”
“不过……”芸子转了个身为东乡斟酒:“能与这么厉害的天朝大人成为挚友,东乡大人想必一定也是萨摩的骄傲,啊,不,以后还会成为全日本的骄傲呢。”
东乡这边,本来听见芸子的声音已经被醉酥了骨头,听到芸子说他是萨摩的骄傲更是脸红到了脖子根,那个时代的萨摩是个很出人才的地方,大久保利通,西乡隆盛和已经故去的小松带刀,日本的新政府里,恨不得三个里就有两个在幕府时代是属于萨摩藩的武士,东乡也是个才华出众的人,要说定然是算得上块璞玉的,埋在泥土里也是会有卞和去挖的那种,但是偏偏他就没被深埋在泥土里,而是被放在了盛满珍奇异宝的珠宝箱里,遍地都是宝马,伯乐自然也不够用了。可在芸子口中,他不但成了萨摩的骄傲,还成了全日本的骄傲,一下子大脑空白就差忘了自己姓啥,先前被忽略的不快更是一扫而空。喝了口酒缓缓神,赶忙推辞这个跟他至少是现阶段搭不上边的荣誉:“芸子小姐过赞了。”
“ぃぃぇ(不)”芸子挺直了腰,露出一个颇为严肃的神色“芸子从来都是实话实说。对吧,大清上国来的大人?”
冷不丁又被芸子招呼到,沈哲都没意识到他刚才到底在问什么,只是顺着她的话点头:“没错没错。”
心想这丫头还真是厉害,一个人顾两边是哪边也没怠慢。以前听说过日本的艺妓大多是从10岁开始培养的,走路,跪坐,斟酒,歌舞,三弦,说话,连怎么吃热豆腐不出声,不沾上口红都得手把手的教,这个芸子,大概是把人家学歌舞,三弦的时间都学了说话,斟酒,术业有专攻,虽只是个斟妇,却不能说不成功。
突然,隔壁间响起了一声推翻桌子的沉闷响声,灯影闪烁了一下彻底灭下去,此时太阳已,这等一灭,基本上从沈哲这边是看不清旁边发生了什么,走廊里传来隔壁房间的两个艺妓的尖叫声和逃命的脚步声,紧接着,隔壁房间的黑暗中陡然想起一声嚎叫,一纵血迹已经溅在了隔着两个房间的白纸护城的挡板上,触目惊心。
大概不到三分钟伴着一连串杂乱的咚咚脚步声一群人闯进那间屋子,没听见什么反抗的声音,优势同样的脚步声想起在了走廊上,只是比刚才慢了很多,东乡用长长的已经出鞘的太刀远远地将门拉开了一条缝,而沈哲手里,一只银色手枪的子弹已经上了膛,黑洞洞的枪口准确无误地对准门口的方向,以防不测;好在外面过去的门口走过去的只是一群手执长棍的酒保装扮的人物,他们抬着一个咽喉被一刀割开,已经丝毫没有生气的矮个子日本人,后面的几个人中间还架着一个满脸是血的男人,看情况,是凶手被制服了,那个凶手不大的年纪,脸上的皮肉却不正常的松散下来,沈哲猜测这个人之前大概是个相扑选手,神色倒也从容淡定,没有一丝一毫要挣扎的样子,反而目光平静,仿佛是行凶之后就等着被抓一般,脊背挺得笔直似乎不是去赴死而是要为他的天皇复命。
老板娘急急忙忙地跑来赔不是,东乡向她挥挥手说了声不要紧,毕竟这是凶杀案,又不是店家的失误,老板娘向他们两个人行了个礼又朝芸子使了个眼色,要她好生招待,这才小心地将门掩上。
芸子放下刚刚添满,却在整个变故中没洒落一滴米酒的酒盅,眼神丝毫不躲避隔板上透过来的血迹,脸上也没有一点受过惊吓的样子,将东乡甩落在地上的剑鞘拾起来上手奉上,转头对沈哲点了下头,沈哲立刻会意将火枪收回。
“两位大人不必如此紧张,现在新政府要把日本变成西洋,这些在德川将军的时代也是锦衣玉食,往来鸿儒间的人,如今在新政府这里没得到任何好处不说,连吃饭的手艺也成了违法的,当然会不满。这种事呀,一个月要有个两三次呢。这再大的事,见多了也就不慌了。”
沈哲默默地去喝酒碟中的米酒,来掩饰自己眼中的猜忌,这个女子当真是不简单的人,真的仅仅只是个斟妇吗?若说是艺妓的从小训练严格,可以让这些看似柔弱的女子泰山崩于前而不动,或者是真如芸子所说这里的命案频繁让这间部屋里的艺妓已经麻木,但是那到底是死了人的事情,而且刚刚从各个雅间里受了惊吓跑出来的艺妓那也不是一个两个。
“上国的大人。”芸子帮沈哲斟着酒,眉眼间温柔的笑意,竟险些让沈哲忘记刚刚她不正常的镇定。“您说呢?”
沈哲将自己的注意力全集中在向下倾泻的纯白色米酒上,尽量不去看芸子她那双看似无害却可以蛊惑人心的眼睛和凝脂一般的皓腕,敷衍道:“话是这么说,但芸子小姐处变不惊,当真是女中豪杰。”
“要我说。”东乡卷起了袖子,淡蓝色的血管在他的皮肤下突突直跳,他全然没注意到沈哲和芸子之间升起的怪异气氛。自顾自地义愤填膺:“新政府根本就不用跟他们解释那么多,应该把不服政令的人召集起来,将他们送到西洋去,让他们看看,我日本国已经落后了别人多少,现在不向西洋学习,不改变自己的陋习,就得像西边的印度一样,永远被西洋人踩在脚底下。”
“对于他们来说,有些东西不是说割舍就可以割舍得下的吧。幕府,对东乡君来说是仇人,对他们来说却是恩人,他们做的,在东乡君看来是陋习,在他们看来却是他们一生追求的东西,使他们从小就认定的生存在这世上的意义。”沈哲看着那个被架走的相扑手被老板娘找来的警察带走“如果不是立场,他们或许与我们也没有太大的区别吧。”
东乡听了这话,眼中的戾气已消了大半,取而代之的是隐隐的同情:“如果有人断送了新政,我东乡胜道第一个就要取他首级的。”
“两位大人。”芸子感觉到屋里的气氛正走向一股浓重的悲伤,忙出声打破整个趋势:“两位大人一直可否为芸子讲讲,西洋到底是个什么样的地方?”
“西洋啊。”东乡摸摸下巴“各个国家都不一样,像英国也有国王就是相当于咱们的天皇,但是他们的国王不管事,真正掌权的人是他们的首相,而法兰西是共和国,就是没有皇帝,只有总统。美利坚则是把掌控国家的大权分成三份,一份给最高法院,一份给过会还有一份给总统,他们的总统每四年要换一次,一个人最多当八年的总统。其实,我东乡胜道觉得美利坚最值得学习,但是岩仓大人和大久保大人都更倾向于英格兰和普鲁士。”
芸子轻轻一笑,露出两颗尖尖的小虎牙,在她的那股柔美上又加了点娇憨。优雅地将头转向沈哲:“芸子总是听人说美利坚,美利坚的,究竟这个国家是个什么样子的。”芸子嘴上没说这个问题是在问谁,可一双向上挑起的凤眼,却分明是在逼问着沈哲。
沈哲隐隐觉得脸上有点发烧,尽力避开她的灼灼目光,和东乡胜道取得眼神交汇,似乎这个问题是为东乡解答的。“简单来说,在美利坚,任何人之间都没有等级之分,只要有能力就能取得一番成就,所有人都努力的工作并且能取得相应的回报。谁该当总统,谁不该当,都是有全民投票选出的,得到多数票的人才能领到全国。”
芸子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