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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放开我,别让我恨你。”惊痛绝望的调子,再一次盘旋于耳际。
原来,她对我,再也不会是爱。剩下的,惟有恨意了。
“皇上!”门口的脚步声传来。
“什么事?”劈头一声断喝,直唬得立在门口的人“扑通”一声跌在地上,什么东西噼噼啪啪落了满地。
“糊涂东西,怎么伺候的差事?”一抬头,高无庸已是手指着地上的人骂了一句,然后躬身又对着我道,“皇上,这新来的小子不懂事。”
那小太监只是一边磕头如捣蒜般的应着声,一边慌里慌张的把东西捡进银盘里,跪行了几步,端到我面前,磕磕巴巴的说:“请,请万岁爷示,示下。”
横七竖八的落在银盘里的绿头签,墨绿幽深的颜色,仿佛沉暗无边的一方墨池,永远永远都触不到底。
疲惫的挥了挥手,转身坐回到炕上,道:“传旨,宣刘答应过来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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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奴才请万岁爷圣安。”不过一盏茶的功夫,人就到了跟前。一身鹅黄色的坎肩和百褶裙,衬着水嫩葱白的面皮儿,倒像是一副汉人小家碧玉的模样。
“过来,陪朕喝上一盅儿。”撂下手里的朱笔,示意她过来。
“万岁爷饮酒,奴才,奴才伺候着您…”弱柳扶风一般的腰身,扭捏着朝前蹭了蹭,却还是低着头,眼睛紧盯着地上。
“那好啊,给朕倒杯酒来。”向后靠了靠,高无庸早已拿了大迎枕过来垫在背上,放直了双腿,整个人顿时松乏了许多,只有手上的口子,还是一蹦一蹦的跳着。
“皇上,请用。”十五六岁的少女,一双玉手,捧着玲珑剔透的玉碗,一翦清瞳映在琥珀色的液面上,满是晶莹闪烁的倒影。恍若那一日,正是乐乐的头七,养心殿里撕了一地的,都是官员们参劾田文镜的折子,心里不住的烦闷,随性儿走到永寿宫前,远远的站住,似乎还在等着有人兴冲冲的撞到怀里,拽着我腰间的荷包玉佩,无赖的嘀咕着“阿玛,这玩意儿跟乐乐的衣裳很配呢。”
挪着步子走近了,才看见冷冷清清的庭院里,却是满眼的繁花盛开,如霞似锦,灼痛了人的视线。固伦乐嘉公主…你想要的,阿玛给不了你。阿玛不是神,只是个皇帝,能给的,也只有这些了…
正要回身,却见一身素服的少女呆坐在台阶上,盈盈如水的眼波里,是说不尽的悲戚之色,心底一软,顿时生出片刻的迷茫…
“梦为远别啼难唤,书被催成墨未浓…”走到她面前,却还是浑然不觉。只瞧着手中纸笺,一遍一遍呆呆的念着。
“你知道这李义山写的是什么意思?”
她吓得一怔,抬头见了是我,更加的惊慌失措,俯身跪在地上,只是不住的磕头。
“起来吧。”顺手拾了她掉在脚边的那张纸,珊瑚色的开化纸上,写着十四个字,像是从哪本书的扉页上撕了下来。只是仔细瞧着,手腕蓦的一抖,才发觉得那流畅饱满的字迹,虽说稚嫩了些,却是像极了自己的笔体。
“皇上,这句子,是格格临走前写的,您,您说的那个李什么山,奴才,奴才不晓得。”怯生生的调子,本该是从眼前传了过来,可又像是浮在半空里,忽忽悠悠的。
人也一下子轻飘飘的,四下里的走廊、院墙似也扭动了起来。我只有使劲攥了手里的什么东西,使劲的攥着,攥了那么久,才一点一点觉得真实,哪怕这窗棱间,屋檐下,全是一缕缕悲怆的意味。
“啪”的一声,一滴温热的水珠打在手背上,低头一看,才发觉那柔荑一般的小手竟已被我攥得一片红肿…
赶忙松了手,有些尴尬的道,“你不晓得,也未必就是不好。”
“皇上,这个算不算得上是,葡萄美酒夜光杯?”一楞神的功夫,娇软的声音已经凑到跟前。淡淡的酒气和香气混在一处,氤氲在空气里。
接了那玉碗一饮而尽,瞧瞧她道:“你这学问,倒像是精进了。”
“皇上文韬武略,学贯古今,奴才能有幸跟在身边,少不得也能学些皮毛吧。”她说着朝杯中添了酒,又送到眼前。
依旧取过酒盏灌了下去,随口道,“朕看不光这学问,口齿倒也像是长进了许多呢。”
“皇上就会取笑奴才。”她微微一笑,左颊上立刻显出一个圆润柔软的酒窝,纤长的睫毛下,似有粼粼的波光在荡漾。
“过来,再给朕说个故事。”忍不住一把把她拉到怀里,胸中却不知为何泛起隐隐的酸楚。又记起她讲给我那些个连做梦都想不到的故事,美丽善良却被割去了舌头的美人鱼,被恶女巫下了蛊的公主…一颗心,像是被吊在嗓子眼里,就这么不上不下的晃荡着,是担忧,还是牵挂,是无奈,还是痛悔,咂摸不出到底是什么滋味…
“奴才,奴才不敢。”她在我的怀里忽然扬起脸,似是犹豫了再三才说出口。
“是朕让你说的,你有什么不敢的?”
“裕主儿,裕主儿那天说,要是奴才,奴才再妄言惑主,就,就要了奴才的小命…”细弱蚊蚋的声儿,仿佛是从那春水一般的眼眸中溢了出来,细白的手指紧拽着领口,隐约露出两道正渐渐淡去的痕迹。
“这话,真的,是她说的…”平平常常的几个字,异常艰难的从牙缝中挤了出来。心里却有另一个声音在说,她那个性子,若不是痛到了极处,又怎会如此?
“主子,求主子就让奴才跟在您身边吧,可着这么大的紫禁城,奴才,奴才就只有您一个亲人了…”期期艾艾的声音从怀里传出,低下头,有淡红的晚霞透过窗纸,撒落在那张战战兢兢的粉脸上,含泪的杏眼,透着惶恐的微光和深深的眷恋。
“是吗?那你,会不会哪天翅膀硬了,就丢下朕飞走了?”
“不会!“小丫头毫无犹豫的挺直了身子,转瞬又蜷缩到我的怀里,“奴才一辈子陪着皇上,一辈子都不离开!”
胸口一痛,仿佛有人拿着刀子,把心中某个无法探知的部位生生割裂了出去,留下一道大大的豁口,呼呼的冷风灌了进来,将所有的情绪都冻僵了。窗外是暗夜无边的寒雨,眼前的人,也冷得像冰,一转身便掉进那沉重湿寒的夜幕里,没了踪影…
一辈子,是谁说过要陪朕一辈子,一辈子,到底会有多久。。。。。。
长夜未央
一转眼已是盛夏,就连园子里的空气也渐渐浮躁了起来。
圆明园的九洲清晏殿中,盘膝坐在西窗下的通炕上,瞧着眼前条案上面的冰湃的荔枝、西瓜和酸梅汤,隐约腾起缕缕的白烟。
“万岁爷……”侍立在身边的高无庸轻轻叫了一声。
“怎么了?”
“皇后主子叫人传话过来,说今儿个是七夕,约了各宫的主位在蓬莱洲放灯,问皇上,您要不要一同过去?”
七月初七,觉得前些日子才刚过了端午,如今竟是忙得连日子也记不得了。直起身,揉了揉酸麻的小腿,道:“也好,你去跟皇后说,朕晚些过去。”
“喳。奴才这就去回了皇后主子。” 高无庸俯身打了个千,便要退出去。
“等等……”不自觉地开了口,仿佛是又想起了什么。
“万岁爷还有什么吩咐?”
“你去……”犹豫了一下,似乎想不好该如何开口,“你去,澄心堂问问……”
“奴才明白,奴才这就过去。”还没等我说完,高无庸便心领神会的答应了下来。
起驾到了蓬莱洲上的正殿蓬岛瑶台①,已过了酉时,淡淡的月色,刚从西山顶上露了个头。暮云未散,洒下点点的碎金落在福海的波光云影里,似有万千尾锦鲤,在不住地逡巡跃动。
“万岁爷。”
低下头,见是高无庸跪在了跟前。不知怎么的,一颗心竟陡然变了节奏,怦怦的捶着耳膜。不露声色的吸了一口气,压低了声音问道:“怎么说?”
“回万岁爷的话,裕主儿身子欠安,恐怕,恐怕是过不来了。”
身后似有千万双眼睛射了过来,故作不经意地回过头,扫过皇后连带后宫诸人,却全都忙不迭的低垂下眉眼,就连后面几个新晋位的答应、常在,也再不敢抬头多看一眼。沉闷压抑的空气,像是窒息了一般,罩在宽广无边的水面上,连一丝风都透不过来。倒是那一倾碧波,依旧澄莹清彻,仿佛一颗水晶玻璃的心肝儿,让一切都历历在目。
“既是如此,那就放灯吧。”淡淡的一句话吩咐下去,眼前的人们便如获大赦般的忙碌了起来。远远的望着,顷刻之间各式各样的河灯便在水面上连成了一片,火光点点,照天映水。只是看在眼里,却像是一团迷惘的光……
自以为听了那样的回复,本该是愤然气恼的,可心头一颤,却是说不出的虚弱乏力。眼前这些女子,一个个华服翠饰,衣香鬓影,哪一个不是为了让朕多瞧上一眼,为了讨朕的开心?难道独独只有她一个,跟别人不同,一定要跟朕较这个真,一定要朕说是自己错了?
情之此物,本该以礼止之,何况是身为帝王?即使那是我的爱,那是我的痛,也永远不该叫人知道的。
只是心里,却有另一个声音在说,难道不是你,许诺一辈子都疼她爱她,要她记住永远不要和别人相比?难道不是你,信誓旦旦,说什么三千宠爱在一身?难道还是你,不觉得自己实在是有愧于她?
“奴才恭请皇上圣安!”
收了目光,原来是雪儿手捧着一只锦匣跪在了跟前。本想伸手扶她一把,不知为何却又止住了,只开口问道:“造办处备下的这些个水灯都不够啊,还非要巴巴的自己带了过来不成?”
“万岁爷可真是神机妙算,奴才还没说,您怎么就知道了?”她仰起脸,怔怔的睁大了眼睛,一边说一边伸手打开锦匣,取出一只河灯道,“奴才小时候跟家里人学过扎灯,所以就自己做了一个带来,给万岁爷凑个兴儿。”
纤尘不染的锦缎,里面撑着细铜的骨架,勾勒出一个通体雪白的小兔形状。放在掌心里,一对眸珠鲜红光亮,映在暧昧的灯影下,宛若两颗永不褪色的红豆。
“奴才看唐诗上说‘红豆生南国,春来发几枝。愿君多采撷,此物最相思’,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