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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天,马克的兴致来了,便穿过胡同,朝密歇根大街滑去,还特意给了滑板一脚反推动力,因此他就能借着惯性在拐角处练习标准的转弯姿势,稍许弯曲膝盖,双臂伸展。密歇根大街上有一个陡坡,坡度比苏必利尔街大很多,因此那些上上下下的弯道制造了许多蛮勇尝试,两个男孩的前臂和小腿上满是乌青跌痕。金波滑在前面二、三十码的地方,马克以一个超级标准的姿势滑过了拐角。接着,事情就发生了,事态在此转化。马克看到了什么东西,可在这之前,他从来没有真正的、深刻地注意过它的存在,尽管它经年累月地站在原地、站在马克日复一日生活着的街角。它,是一栋小小的房子,无论从哪个方面看都毫无特征,只是一栋长期空关的老房子,毫无生气,由里至外被掏空了。
马克很清楚,已经不下一千次看到过这所旧屋,这时却纳闷:自己为什么从来没有好好观察过它呢?他的眼光只是溜过它的表面,从来不曾留下一道印记。直到现在,旧屋已完全隐退,融入了平凡事物组成的背景中。他突然发现自己能够急停住滑板,脚向后一带,恰好停在滑板的后部,滑板利落地被弹起来,这组动作竟会出乎意料地成功了。他们练了许久,但这个小绝招还是头一回大功告成呢!滑板分毫不差地弹离地面,他伸出的手掌刚好抓住了突起的边缘。金波在他身边摇晃着身体,也紧急刹车,一只脚点住了地面。
“真帅!”金波说:“可你为什么停下来?”
马克没有回答。
“你在看什么呢?”
“看那儿的房子。”马克伸手指着旧屋。
“那房子又怎么了?”
“你以前去那地方看过吗?我是说,真正的看过一圈。”
“大公子,它可是哪儿都没去。”金波说着,朝前走了几步,马克跟着他。“是啊,我看到过,你也看到过啊。我们每次绕着这个无聊的街角走,都会看到它啊。”
“我敢向你发誓,我以前从来没看到过那栋房子。我一辈子都没见过它啊!”
“乱讲!”金波大模大样地走了十五码左右,又转过身来,扮了个表示“好烦啊”的鬼脸。
这下子可撺起了马克的火气,他对着金波发脾气:“我干吗为了这种事情跟你乱讲?我操!”
“操你,小马吉①。”
① 马吉,马克的昵称,是婆婆妈妈们叫马克的方式。
“别那么叫我!”
“那你就别对我胡说八道。这可真蠢。我估计你大概从来没看到过那后面的水泥墙吧?嗯?”
“水泥墙?”马克跟上去,走在金波的身旁。
“就是你家后面的那堵墙啊。从你家的狗屁篱笆墙过去,在巷子的另一边。”
菲利普?安德西好多年前曾钉过一圈木条篱笆,围绕着一个带插销的大门,就在他家小院子的尽头处。那扇大门都倾倒下来了,几乎要贴着地面了。
“哦,对。”马克说,“是有个什么围墙,墙头上还有铁丝网。那是什么地方?”
“白痴,那就是这栋老房子的后面呀!这房子就在你家背后。”
“哦!你说得对。”马克想起来了,斜着眼睛往山上看去,问:“那房子有门牌吗?”
门牌曾经是有的,门框上有一条褪色了的长方形痕迹,锈黄色的钉洞。
“有人把牌子撬走了。又没什么关系喽。可以去另一边查号码。多少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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密歇根街的房子7(2)
马克看着最靠近自己的一所房子。“3321号。”他看了看金波,然后拿着滑板,走上了缓坡,站在了这所废弃已久的旧屋面前的一栋屋前,报出了下一个号码:“3325号。”
“那么,这栋该是几号?”
“3323号。真的,我以前从来没看到过这房子。”说完,他自己都因为这个多么荒唐的结论而咯咯笑起来。
金波也咧嘴笑开了,摇着脑袋说:“现在我们去……。”
“这里曾被烧过,你看门廊。”马克却打断他的话。
“哦?”金波应了一声。门廊的木头地板,四英尺的砖墙,上方的右前窗都被烧得黑乎乎的。曾有的火灾留下了这些褪色的瘀痕,但并不是致命伤。这所房子吸入了死火,预兆了它的灭亡。
金波说:“看起来,应该是有人想把它烧毁。”
马克可以看出来火势的走向,沿着门廊,蹿上砖墙,渐渐减弱,越来越微弱,直至完全死寂。“这地方不会被烧毁的。你应该可以看出来,是不是?火熄灭了。”他走上前,但还没有将一只脚踩上人行道的第一块矩形石砖。他的脸上显出某种沉思、因而昏昏沉沉的神态。“房子是空的,对不?没有人住在这里。”
“唔……”金波含糊地回答。
“你不觉得这儿有点不同寻常吗?”
“我觉得是你有点不同寻常。”
“行了,你好好想想吧。你见过谢尔曼公园周围有别的空房子吗?你听说过吗?”
“没有。可是我已经看见了这栋楼。我可不像你。”
“但是,这儿为什么是空的?要是你不像我老爹是个彻头彻尾的种族主义者,你应该想到,这房子一定很值钱。”
“别把杰克漏了,他会感到被污辱了。”金波说。
斯基普——滑板运动的死对头——一条比奥马?希尔亚更老气的大鼻子狗,突然站起来,响亮地吠叫一声,把他们吓了一跳。
金波继续说:“我是说,这不是像芒斯特屋,怎么说呢,没有那种低矮的扶手墙。这就和街区里别的房子一样。尤其像你家的房子呢!”
他说得没错,马克也发现了。除了门廊更窄小一些、屋顶线条更粗一些,这所旧宅真的很像安德西家的房子。
“你觉得这里空关了多久了?”
“很长、很长时间。”金波回答。
屋顶的瓦片都掉了大半,窗框上的油漆也剥落了不少。虽然在阳光充足的光线下,窗子看起来还是黑乎乎的,甚至根本不像透明的玻璃。犹豫了一秒,某种微妙的感觉阻止了马克走上人行道的想法,他本想跳上门廊的台阶,从一些窗玻璃的碎孔里窥视内部。因此,无论那些讨厌的窗户下面存在着什么东西,现在都能依然处于平静之中。马克不想把脚放在那些石块上、或是站在门廊上。多奇怪啊!这念头竟然双向起效了。就在那个瞬间,马克感受到这所房子异乎寻常的空洞,被异乎寻常地抛弃,并形成自己的气场,甚至将那股磁力延伸到了人行道的边际。这里的空气仿佛也会拒绝他、把他往后推。
可是……
“我不明白。我怎能错过呢,今天不好好看看这地方?”
随后的两个小时里,金波和马克沿着密歇根大街玩儿滑板,从高高的弧形陡坡上飞速滑下,踩着滑板从街上直接跳上人行道,再从人行道跳回马路中央。他们制造的噪音可能都赶上一对摩托车了,可没有一个人走出来怪罪他们。只要马克的眼睛瞥到那所空房子,心中就希望它能消隐,退回它本身又老又含糊的背景里。然而他每次从这个街角滑过,都会发现它和刚才看到时一样,清晰无比地兀自矗立,清晰得令人惊讶。在密歇根北街3323号的这所旧屋,正式宣称了自己的存在、并且存在于这里。马克的困惑——至少是以困惑的形式出现——将改变他生命中的一切内容,就这样开始了。
吃晚饭的时候,马克注意到妈妈似乎比平时更加心不在焉,恍恍惚惚。她准备好了肉糕,马克和菲利普都认为这是绝对的佳肴。程式化的敷衍提问,今天干了什么,过得怎样?之后,便是对方敷衍的回答。如此寒暄之后,菲利普终于可以不用花心思在个人问题上了。妈妈没有复述发生在燃气公司客户服务第一线的种种阴谋伎俩、或是英勇事迹,马克觉得她正参与一场只有她能听到的秘密谈话。马克的思维很快就转回了密歇根大街上的旧屋。
现在他倒是很希望自己果然走进去了,上了门廊,看进了玻璃窗。现在他只当站在门口的那种微妙感觉是出于礼貌,似乎他贸然步入便会构成侵犯。可侵犯什么?房子的隐私权?废弃已久的屋子并无私人产权之说。不过……他记得,那感觉其实是房子想让他离开,竖起了盾牌,阻止他的侵入。所以,是房子不让他走上石砖人行道吗?这太荒唐了。是马克让马克离开了人行道。同时,就算他不愿意承认,他也清楚,是那房子让他害怕。
“今儿晚上很安静啊,马克。”他的父亲说。
“别老是挑剔他,马克他很好。”母亲说话的声音死气沉沉。
“我在挑他的刺儿吗?还是我在挑你的刺儿?”
“我不知道。你不是吗?”马克看着妈妈切下一片薄薄的肉糕,拨到盘子的一边。
他父亲已经准备开腔,批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