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棍棒在梯级上敲打,跟着一阵咳嗽之声,一个弓腰曲背、白
发如银的老婆婆走了上来。她走几步,咳嗽几声,显得极是
辛苦,旁边一个十二三岁的小姑娘扶着她左臂。我见那老婆
婆年老,又是身有重病,便闪在一旁,让她先走上来。那小
姑娘神清骨秀,相貌甚是美丽。那婆婆右手撑着一根白木拐
杖,身穿布衣,似是个贫家老妇,可是左手拿着的一串念珠
却是金光灿烂,闪闪生光。我凝神一看,只见那串念珠的每
一颗念珠,原来都是黄金铸成的一朵朵梅花……”
张无忌听到这里,忍不住的插口道:“那老婆婆便是金花
的主人?”纪晓芙点头道:“不错!可是当时却有谁想得到?”
她从怀中取出一朵小小的金铸梅花,正和张无忌曾拿去给胡
青牛所看的那朵一般无异。张无忌大奇,他这几天来一直记
挂着那个“金花的主人”,料想他不知是个多么狰狞可怖、凶
恶厉害的人物,但听纪晓芙如此说,却是个身患重病的老婆
婆,实大出他意料之外。
纪晓芙又道:“那老婆婆上得楼来,又是大咳了一阵,那
小姑娘道:“婆婆,你服颗药罢?”那老婆婆点头,小姑娘取
出个瓷瓶,从瓶中倒出一颗药丸,老婆婆慢慢咀嚼了咽下,接
连说了几句‘阿弥陀佛,阿弥陀佛。’她一双老眼半闭半开,
喃喃的道:“只有十五个,嗯,你问问他们,武当派和昆仑派
的人来了没有?’
“她走上酒楼之时,谁也没加留神,但忽然听到她说了那
两句话,几个耳朵灵的江湖朋友一齐转过头来,待得见到是
这么一个老态龙钟的贫妇,都道是听错了话。那小姑娘朗声
道:‘喂,我婆婆问你们,武当派和昆仑派有人来了没有?’众
人都是一呆,谁也没有回答。过了片刻,崆峒派的简捷才道:
‘小姑娘,你说甚么?’那小姑娘道:‘我婆婆问:为甚么不见
武当派和昆仑派的弟子?’简捷道:‘你们是谁?’那老婆婆弯
着腰又咳嗽起来。
“突然之间,一股劲风袭向我胸口。这股劲风不知从何处
而来,却迅捷无比,我忙伸掌挡格,登时胸口闭塞,气血翻
涌,站立不定,便即坐倒在楼板之上,吐出了几口鲜血。我
在茫无所措之中,但见那老婆婆身形飘动,东按一掌,西击
一拳,中间还夹着一声声的咳嗽,顷刻间将酒楼上其余一十
四人尽数击倒。她出手如此突如其来,身法既快,力道又劲,
我们一十五人竟没一个能还得一招半式,每人不是穴道被点,
便是受内力震伤了脏腑。那老婆婆左手连扬,金花一朵朵从
她念珠串上飞出,一朵朵的分别打在十五人的臂上。她转过
身来,扶着那小姑娘,说道:‘阿弥陀佛!’便颤巍巍的走下
楼去。只听得她拐杖着地,发出缓慢的笃笃之声,一步步远
去,偶尔还有一两声咳嗽从楼下传来。”
纪晓芙说到这里,杨不悔已编好了一个花冠,笑嘻嘻的
走来,道:“妈,这个花冠给你戴。”说着给母亲戴在头上。
纪晓芙笑了笑,继续说道:“当时酒楼之中,一十五人个
个软瘫在楼板上,有的还能呻吟几声,有的却已是上气不接
下气……”杨不悔惊道:“妈,你在说那个恶婆婆么?别说,
别说,我怕得很。”纪晓芙道:“乖孩子,你再去采花儿编个
花冠,给无忌哥哥戴。”
杨不悔望着张无忌,问道:“你喜欢甚么颜色的?”张无
忌道:“要红色的,嗯,还要些白色的,越大越好。”杨不悔
张开双手道:“这样大么?”张无忌道:“好,就是这么大。”杨
不悔拍手走开,说道:“我编好了你可不许不戴。”
纪晓芙续道:“我在昏昏沉沉之中,只见十多人走了过来,
都是酒楼中的酒保、掌柜的、厨子等等,将我们抬入了厨房。
不儿这时早已吓得不住声的大哭,跟在我身旁。那掌柜的手
中拿着一张单子,指着简捷道:‘在他头上涂这药膏。’便有
个酒保将事先预备停当的药膏涂在简捷头上。那掌柜看看单
子,指着一人道:‘砍下他的右手,接在他左臂上。’两名厨
师取过利刀,依言施行。他说到我的时候,幸好没甚么古怪
的苦刑,只喂我服了一碗甜甜的药水。我明知其中必有剧毒,
但当时只有受人摆布的份儿,如何能够反抗?
“我们一十五人给他们希奇古怪的施了一番酷刑之后,那
掌柜的说道:‘你们每人都已身受不治之伤,没一个能活得过
十天半月。但金花的主人说道:她老人家跟你们原本无冤无
仇,瞧你们可怜见儿的,便大发慈悲,指点一条生路,你们
赶快到女山湖畔蝴蝶谷去,恳求一个号称‘蝶谷医仙’的胡
青牛施医。要是他肯出手,那么每人都有活命之望,否则当
世没一人能救你们性命。这胡青牛又有个外号,叫作‘见死
不救’,你们若不是死磨烂缠,他是决计不肯动手的。你们跟
胡青牛说,金花的主人不久就去找他,叫他及早预备后事罢!’
他说完之后,更详细指明路径,大伙儿便到了这里。”
张无忌越听越奇,道:“纪姑姑,如此说来,那临淮阁酒
楼中的掌柜、厨师、酒保等一干人,都是那恶婆婆的一伙了?”
纪晓芙道:“看来那些人都是她的手下,那掌柜的按照恶
婆婆单子上书明的法子,对我们施这些酷刑。直到今天,我
还是半点也不明白,为甚么那恶婆婆要干这桩怪事?她若跟
我们有仇,要取我们性命原是举手之劳。倘是存心要我们多
吃些苦头,想出这些恶毒的法儿来痛加折磨,为甚么又指点
我们来向胡先生求医?又说她不久便来找胡先生寻仇,难道
用这些千奇百怪的法儿将我们整治一顿,是为了试一试胡先
生的医道?”
张无忌沉吟半晌,说道:“这个金花婆婆既要来跟胡先生
为难,按理说,胡先生原该将你们治好,齐心合力,共御大
敌。否则他口说不肯施治,为甚么又教了我各种解救的方术,
施用起来,确是甚具灵效,这么说,那是他明里不救、暗中
假手于我来救人了。可是他教我治好了你们,半夜里却又偷
偷前来下毒,令你们死不死、活不活的。真是奇怪之极了。”
两人商量良久,想不出半点缘由。杨不悔已编了一个大
花冠,给张无忌戴在头上。
张无忌道:“纪姑姑,以后除非是我亲手给你端来的汤药,
你千万不可服用。晚上你手边要放好兵刃,以防有人加害。眼
前你还不能便去,等我再配几剂药给你服了,内伤无碍之后,
乘早带了不悔妹妹逃走罢。”
纪晓芙点点头,又道:“孩子,这姓胡的居心如此叵测,
你跟他同住,也非善策,不如咱们一起走罢。”张无忌道:
“嗯,他一向对我倒是挺好的。他本来说,要治好我身上阴毒
之后,再将我害死,但他既然治不好,自也不用出手害我了。
本来咱们这时便走,最是稳妥,但如何医治姑姑内伤,我还
有几处不明,须得再请教胡先生。”纪晓芙道:“他既在暗中
下毒害我,那么教你的方术只怕也是故意不对。”
张无忌道:“那又不然。胡先生教我的法子,却又效验如
神这中间的是非,我是分辨得出的。奇就奇在这里。我本来
想,那金花的主人要来为难胡先生,他身在病中,我可不能
在他有难之时离他而去。但胡先生的病显然是假装的。”
当天晚上,张无忌睁眼不睡,到得三更时分,果然又听
到胡青牛悄悄从房中出来,到纪晓芙的茅棚中去下毒。这般
过了三日,纪晓芙因不服毒药,痊愈极快。简捷、薛公远他
们却好了又发,反反复复,有几个脾气暴躁的已然大出怨言,
说张无忌的医道太过低劣。张无忌也不理会,暗想过了今晚,
便可和纪晓芙母女脱身远走,自己阴毒难除,也不回到武当
山去了,免得太师父和诸师伯叔伤心,找个荒僻的所在,静
悄悄的一死便了。
这晚临睡之时,张无忌想明天一早便要离去,胡青牛虽
然古怪,待自己毕竟不错,若非得他医治,焉能活到今日?这
两年多来,又蒙他传授不少医术,相处一场,临别也颇感黯
然,于是走到他房外,问候了几句,又想起那金花婆婆早晚
要来寻事,不知他何以抵御,不禁为他担心,说道:“胡先生,
你在蝴蝶谷中住了这么久,难道不厌烦么?干么不到别的地
方玩玩?”
胡青牛一怔,道:“我有病在身,怎能行走?张无忌道:
“套一辆骡车,就可以走了,只要用布蒙住车窗,密不通风,
也就是了。你若愿意出门,我陪你去便是。”胡青牛叹道:
“孩子,你倒好心,天下虽大,只可惜到处都是一样。你这几
天胸口觉得怎样?丹田中寒气翻涌么?”张无忌道:“寒气日
甚一日,反正无药可治,那也任其自然罢。”
胡青牛顿了一顿,道:“我开张救命的药方给你,用当归、
远志、生地、独活、防风五味药,二更时以穿山甲为引,急
服。”张无忌吃了一惊,心想这五味药和自己的病情绝无关连,
而且药性颇有冲突之处,以穿山甲作药引,更是不通,问道:
“先生,这些药分量如何?”胡青牛怒道:“分量越重越好。我
已跟你说了,还不快快滚出去?”
这些年来,胡青牛跟张无忌谈论医理药性,当他是半徒
半友,向来颇有礼貌,这时竟然如此不留情面的呼叱,张无
忌一听之下,不由得怒气冲冲的回到卧房,心道:“我好意劝
你远行避祸,没来由却遭这番折辱,又胡乱开这张药方给我,
难道我会上当么?”躺在床上,只是想着适才胡青牛的无礼言
语,正要朦胧入睡,忽地想起,“当归、远志……哪有分量越
重越好之理?莫非……莫非他说当归,乃是‘该当归去’之
意?”
想到“当归”或是“该当归去”之意,跟着便想:“远
志”是叫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