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抓住了树枝,用力向里一夺。张翠山把捏不定,树枝脱手,这
一夺劲力好大,他虎口震裂,掌心也给树皮擦得满是鲜血。谢
逊跟着这一夺之势,又堕入了坑底。
其时殷素素即将临盆,已腹痛了半日,她先前见谢逊逗
留洞口不去,不敢和丈夫说知此事,只怕给谢逊听到了,他
少了一层顾忌,更会及早发难。这时见情势危急,顾不得腹
痛如绞,抓起枕边长剑向张翠山掷去。
张翠山抓住剑柄,暗想:“此人武功高我太多,他再窜上
来时,我出剑劈刺,仍是非给他夺去不可。”情急之下,突然
想起:“他双目已盲,所以能夺我兵刃,全仗我兵刃劈风之声,
才知我的招势去向。”
他刚想到此节,谢逊哈哈一笑,又纵跃而上。张翠山看
准他窜上的来路,以剑尖对住他脑门,紧握不动。谢逊这一
纵跃,势道极猛,正是以自己脑袋碰到剑尖上去,长剑既然
纹丝不动,绝无声息,他武功再好,如何能够知晓?只听得
擦的一声响,谢逊一声大吼,长剑已刺入额头,深入寸许。总
算他应变奇速,剑尖一碰到顶门,立即将头向后一仰,同时
急使“千斤坠”的功夫,落入坑底。只要他变招迟得一霎之
间,剑尖从脑门直刺进去,立时便即毙命。饶是如此,头上
也已重伤,血流披面,长剑插在他额头,不住颤动。
谢逊拔出长剑,撕下衣襟裹住伤口,脑中一阵晕眩,自
知受伤不轻,他狂性已发,从腰间拔出屠龙刀急速舞动,护
住了顶门,第三度跃上。张翠山举起大石,对准他不住投去,
却均被屠龙刀砸开,但见刀花如雪,寒光闪闪,谢逊跃出深
坑,直欺过来,张翠山一步步退避,心中一酸,想起今日和
殷素素同时毕命,竟不能见一眼那未出世的孩儿。
谢逊防他和殷素素从自己身旁逸出,一出了熊洞,那便
追赶不上,当下右手宝刀,左手长剑,使动大开大阖的招数,
将两丈方圆之内尽数封住,料想张殷二人再也无法逃走。
蓦地里“哇”的一声,内洞中传出一响婴儿的哭声。谢
逊大吃一惊,立时停步,只听那婴儿不住啼哭。
张翠山和殷素素知道大难临头,竟一眼也不再去瞧谢逊,
两对眼睛都凝视着这初生的婴儿,那是个男孩,手足不住扭
动,大声哭喊。张殷二人知道只要谢逊这一刀下来,夫妻俩
连着婴儿便同时送命。二人一句话不说,目光竟不稍斜,心
中暗暗感激老天,终究让自己夫妇此生能见到婴儿,能多看
得一霎,便是多享一份福气。夫妻俩这时已心满意足,不再
去想自己的命运,能保得婴儿不死,自是最好,但明知绝无
可能,因此连这个念头也没有转。
只听得婴儿不住大声哭嚷,突然之间,谢逊良知激发,狂
性登去,头脑清醒过来,想起自己全家被害之时,妻子刚正
生了孩子不久,那婴儿终于也难逃敌人毒手。这几声婴儿的
啼哭,使他回忆起许许多多往事:夫妻的恩爱,敌人的凶残,
无辜婴儿被敌人摔在地上成为一团血肉模糊,自己苦心孤诣、
竭尽全力,还是无法报仇,虽然得了屠龙刀,刀中的秘密却
总是不能查明……他站着呆呆出神,一时温颜欢笑,一时咬
牙切齿。
在这一瞬之前,三人都正面临生死关头,但自婴儿的第
一声啼哭起,三个人突然都全神贯注于婴儿身上。
谢逊忽问:“是男孩还是女孩?”张翠山道:“是个男孩。”
谢逊道:“很好。剪了脐带没有?”张翠山道:“要剪脐带吗?
啊,是的,是的,我倒忘了。”
谢逊倒转长剑,将剑柄递了过去。张翠山接过长剑,割
断了婴儿的脐带,这时方始想起,谢逊已然迫近身边,可是
他居然并不动手,心中奇怪,回头望了他一眼,只见谢逊脸
上充满关切之情,竟似要插手相助一般。
殷素素声音微弱,道:“让我来抱。”张翠山抱起婴儿,送
入她怀里。谢逊又道:“你有没烧了热水,给婴儿洗一个澡?”
张翠山失声一笑,道:“我真胡涂啦,甚么也没预备,这爸爸
可没用之极。”说着便要奔出去烧水,但只迈出一步,见谢逊
铁塔一般巨大的身形便在婴儿之前,心下蓦地一凛。谢逊却
道:“你陪着夫人孩子,我去烧水。”将屠龙刀往腰间一插,便
奔出洞去,经过深坑时轻轻纵身一跃,横越而过。
过了一阵,谢逊果真用陶盆端了一盆热水进来,张翠山
便替婴儿洗澡。谢逊听得婴儿哭声洪亮,问道:“孩儿像妈妈
呢还是像爸爸?”张翠山微笑道:“还是像妈妈多些,不大肥,
是张瓜子脸。”谢逊叹了口气,低声道:“但愿他长大之后,多
福多寿,少受苦难。”殷素素道:“谢前辈,你说孩子的长相
不好么?”谢逊道:“不是的。只是孩子像你,那就太过俊美,
只怕福泽不厚,将来成人后入世,或会多遭灾厄。”张翠山笑
道:“前辈想得太远了,咱四人处身极北荒岛,这孩子自也是
终老是乡,哪还有甚么重入人世之事?”
殷素素急道:“不,不!咱们可以不回去,这孩子难道也
让他孤苦伶仃的一辈子留在这岛上?几十年之后,我们三人
都死了,谁来伴他?他长大之后,如何娶妻生子?”她自幼禀
受父性,在天鹰教中耳濡目染,所见所闻皆是极尽残酷恶毒
之事,因之向来行事狠辣,习以为常,自与张翠山结成夫妇,
逐步向善,这一日做了母亲,心中慈爱沛然而生,竟全心全
意的为孩子打算起来。
张翠山向她凄然望了一眼,伸手抚摸她头发,心道:“这
荒岛与中土相距万里,却如何能够回去?”但不忍伤爱妻之心,
此言并不出口。
谢逊忽道:“张夫人的话不错,咱们这一辈子算是完了,
但如何能使这孩子老死荒岛,享不到半点人世的欢乐?张夫
人,咱三人终当穷智竭力,使孩子得归中土。”
殷素素大喜,颤巍巍的站起身来。张翠山忙伸手相扶,惊
道:“素素,你干甚么?快好好躺着。”殷素素道:“不,五哥,
咱俩一起给谢前辈磕几个头,感谢他这番大恩大德。”
谢逊摇手道:“不用,不用。这孩子取了名字没有?”张
翠山道:“还没有。前辈学问渊博,请给他取个名字罢!”谢
逊沉吟道:“嗯,得取个好名字,让我好好来想一个。”
殷素素忽然想起:“难得这怪人如此喜爱这孩子,他若将
孩儿视若己子,那么孩儿在这岛上就再不愁他加害,纵然他
狂性发作,也不致骤下毒手。”说道:“谢前辈,我为这孩儿
求你一件事,务恳不要推却。”谢逊道:“甚么?”
殷素素道:“你收了这孩子做义子罢!让他长大了,对你
当亲生父亲一般奉养。得你照料,这孩儿一生不会吃人家的
亏。五哥,你说好不好?”张翠山明白妻子的苦心,说道:
“妙极,妙极!谢前辈,请你不弃,俯允我夫妇的求恳。”
谢逊凄然道:“我自己的亲生孩子给人一把摔死了,成了
血肉模糊的一团,你们瞧见了没有?”张翠山和殷素素对望一
眼,觉得他言语之中又有疯意,但想起他的惨酷遭际,不由
得心中恻然。谢逊又道:“我那孩子如果不死,今年有十八岁
了。我将一身武功传授于他,嘿嘿,他未必便及不上你们甚
么武当七侠。”这几句话凄凉之中带着几分狂傲,但自负之中
又包含着无限寂寞伤心。张翠山和殷素素不觉都油然而起悔
心:“倘若当日在冰山上不毁了他的双目,咱们四人在此荒岛
隐居,无忧无虑,岂不是好?”
三人默然半晌。张翠山道:“谢前辈,你收这孩儿作为义
子,咱们叫他改宗姓谢。”谢逊脸上闪过一丝喜悦之色,说道:
“你肯让他姓谢?我那个死去的孩子,名叫谢无忌。”张翠山
道:“如果你喜欢,那么,咱们这孩儿便叫作谢无忌。”
谢逊喜出望外,唯恐张翠山说过了后悔,说道:“你们把
亲生孩儿给了我,那么你们自己呢?”张翠山道:“孩儿不论
姓张姓谢,咱们一般的爱他。日后他孝顺双亲,敬爱义父,不
分亲疏厚薄,岂非美事?素素,你说可好?”殷素素微一迟疑,
说道:“你说怎么便是怎么。孩子多得一个人疼爱,终是便宜
了他。”
谢逊一揖到地,说道:“这我可谢谢你们啦,毁目之恨,
咱们一笔勾消。谢逊虽丧子而有子,将来谢无忌名扬天下,好
教世人得知,他父母是张翠山、殷素素,他义父是金毛狮王
谢逊。”
殷素素当时所以稍一犹疑,乃是想起真的谢无忌已死,给
人摔成一团肉浆,自己的孩子顶用这个名字,未免不吉,然
见谢逊如此大喜若狂,料想他对这孩儿必极疼爱,孩儿将来
定可得到他许多好处,母亲爱子之心无微不至,只须于孩子
有益,一切全肯牺牲,抱了孩子,说道:“你要抱抱他吗?”
谢逊伸出双手,将孩子抱在臂中,不由得喜极而泣,双
臂发颤,说道:“你……你快抱回去,我这模样别吓坏了他。”
其实初生一天的婴儿懂得甚么,但他这般说,显是爱极了孩
子。殷素素微笑道:“只要你喜欢,便多抱一会,将来孩子大
了,你带着他到处玩儿罢。”
谢逊道:“好极,好极……”听得孩儿哭得极响,道:
“孩子饿了,你喂他吃奶罢!我到外边去。”实则他双目已盲,
殷素素便当着他哺乳也没甚么,但他发狂时粗暴已极,这时
却文质彬彬,竟成了个儒雅君子。
张翠山道:“谢前辈……”谢逊道:“不,咱们已成一家
人,再这样前辈后辈的,岂不生分?我这么说,咱三人索性
结义为金兰兄弟,日后于孩子也好啊。”张翠山道:“你是前
辈高人,我夫妇跟你身分相差太远,如何高攀得上?”谢逊道:
“呸,你是学武之人,却也这般迂腐起来?五弟、五妹,你们
叫我大哥不叫?”殷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