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草之中。
废园北隅有个破败凉亭,亭中影影绰绰的聚集着二十来
人,只听得一个女子声音说道:“你是本门最年轻的弟子,论
资望,说武功,哪一桩都轮不到你来做本派掌门……”张无
忌认得是丁敏君的语音,在长草丛中伏身而前,走到离凉亭
数丈之处,这才停住。此时星光黯淡,瞧出来朦胧一片,他
凝神注视,隐约看清楚亭中有男有女,都是峨嵋派弟子,除
丁敏君外,其余灭绝师太座下的诸大弟子似乎均在其内。左
首一人身形修长,青裙曳地,正是周芷若。只听丁敏君话声
极是严峻,不住口的道:“你说,你说……”
周芷若缓缓的道:“丁师姊说的是,小妹是本门最年轻的
弟子,不论资历、武功、才干、品德,哪一项都够不上做本
派掌门。师父命小妹当此大任,小妹原曾一再苦苦推辞,但
先师厉言重责,要小妹发下毒誓,不得有负师父的嘱咐。”
峨嵋大弟子静玄说道:“师父英明,既命周师妹继任掌门,
必有深意。咱们同受师父栽培的大恩,自当遵奉她老人家遗
志,同心辅佐周师妹,以光本派武德。”
丁敏君冷笑道:“静玄师姊说师父必有深意,这‘必有深
意’四字果然说得好。咱们在高塔之上、高塔之下,不是都
曾亲耳听到苦头陀和鹤笔翁大声叫嚷么?周师妹的父母是谁,
师父为何对她另眼相看,这还明白不过么?”
苦头陀对鹿杖客说道灭绝师太是他的老情人、周芷若是
他二人的私生女儿,只不过是他邪魔外道的古怪脾气发作、随
口开句玩笑,但鹤笔翁这么公然叫嚷出来,旁人听在耳里,虽
然未必尽信,难免有几分疑心。这等男女之私,常人总是宁
信其有,不信其无,而灭绝师太对周芷若如此另眼相看,一
众弟子均是不明所以,“私生女儿”这四字正是最好的解释。
各人听了丁敏君这几句话,都默然不语。
周芷若颤声道:“丁师姊,你若不服小妹接任掌门,尽可
明白言讲。你胡言乱语,败坏师父毕生清誉,该当何罪?小
妹先父姓周,乃是汉水中一个操舟的船夫,不会丝毫武功。先
母薛氏,祖上却是世家,本是襄阳人氏,襄阳城破之后逃难
南下,沦落无依,嫁了先父。小妹蒙武当派张真人之荐,引
入峨嵋门下,在此以前,从未见过师父一面。你受师父大恩,
今日先师撒手西归,便来说这等言语,这……这……”说到
这里,语音哽咽,泪珠滚滚而下,再也说不下去了。
丁敏君冷笑道:“你想任本派掌门,尚未得同门公认,自
己身分未明,便想作威作福,分派我的不是,甚么败坏师父
清誉,甚么该当何罪。你想来治我的罪,是不是?我倒要请
问:你既受师父之嘱继承掌门,便该即日回归峨嵋。师父逝
世,本派事务千头万绪,在在均要掌门人分理。你孤身一人
突然不声不响的回到大都,却是为何?”
周芷若道:“师父交下一副极重的担子,放在小妹身上,
是以小妹非回大都不可。”丁敏君道:“那是甚么事?此处除
了本派同门,并无外人,你尽可明白言讲。”周芷若道:“这
是本派最大的机密,除了本派掌门人之外,不能告知旁人。”
丁敏君冷笑道:“哼,哼!你甚么都往‘掌门人’这三个
字上一推,须骗我不到。我来问你:本派和魔教仇深似海,本
派同门不少丧于魔教之手,魔教教众死于师父倚天剑下的更
是不计其数。师父所以逝世,便因不肯受那魔教教主一托之
故。然则师父尸骨未寒,何以你便悄悄的来寻魔教那个姓张
的小淫贼、那个当教主的大魔头?”
张无忌听到最后这几句话时身子不禁一震,便在此时,只
觉一根柔腻的手指伸到自己左颊之上,轻轻刮了两下,正是
身旁的赵敏以手指替他刮羞。张无忌满脸通红,心想:“难道
周姑娘真的是来找我么?”
只听周芷若嗫嗫嚅嚅的道:“你……你又来胡说八道了
……”
丁敏君大声道:“你还想抵赖?你叫大伙儿先回峨嵋,咱
们问你回大都有甚么事,你偏又吞吞吐吐的不肯说。众同门
情知不对,这才蹑在你的后面。你向你父亲苦头陀探问小淫
贼的所在,当我们不知道么?你去客店找那小淫贼,当我们
不知道么?”
她左一句“小淫贼”,右一句“小淫贼”,张无忌脾气再
好,却也不禁着恼,突觉头颈中有人呵了一口气,自是赵敏
又在取笑了。
丁敏君又道:“你爱找谁说话,爱跟谁相好,旁人原是管
不着。但这姓张的小淫贼是本派的生死对头,昨晚众人逃出
大都,一路之上,何以你尽是含情脉脉的瞧他?他走到哪里,
你的目光便跟到哪里,这可不是我信口雌黄,这里众同门都
曾亲眼目睹。那日在光明顶上,先师叫你刺他一剑,他居然
不闪不避,对你眉花眼笑,而你也对他挤眉弄眼,不痛不痒
的轻轻刺了他一下。以倚天剑之利,怎能刺他不死?这中间
若无私弊,有谁能信?”
周芷若哭了出来,说道:“谁挤眉弄眼了?你尽说些难听
的言语来诬赖人。”
丁敏君冷笑一声,道:“我这话难听,你自己所作所为,
便不怕人说难看了?你的话便好听了?哼,刚才你怎么问那
客房中的掌柜来着?‘劳你的驾,这里可有一位姓张的客官吗?
嗯,二十来岁年纪,身材高高的,或者,他不说姓张,另外
说个姓氏。’”她尖着嗓子,学起周芷若慢吞吞的声调,装腔
作势,说得加意的妖媚娇柔,令人听得毛骨悚然。
张无忌心下恼怒,暗想这丁敏君乃峨嵋派中最为刁钻刻
薄之人,周芷若柔弱仁懦,万不是她的对手,但若自己挺身
而出为周芷若撑腰,一来这是峨嵋派本门事务,外人不便置
喙,二来只有使周芷若处境更为不利,眼见她被挤逼得狼狈
之极,自己却束手无策。
峨嵋派中大多数弟子本来都遵从师父遗命,奉周芷若为
掌门人,但听丁敏君辞锋咄咄,说得入情入理,均想:“师父
和魔教结怨太深。周师妹和那魔教教主果是干系非同寻常,倘
若她将本派卖给了魔教,那便如何是好?”
只听丁敏君又道:“周师妹,你由武当派张真人引入师父
门下,那魔教的小淫贼是武当张五侠之子。这中间到底有甚
么古怪阴谋,谁也不知底细。”提高了嗓子又道:“众位师兄
师姊、师弟师妹,师父虽有遗言命周师妹接任掌门,可是她
老人家万万料想不到,她圆寂之后尸骨未寒,本派掌门人立
即便去寻那魔教教主相叙私情。此事和本派存亡兴衰干系太
大,先师若知今晚之事,她老人家必定另选掌门。师父的遗
志乃是要本派光大发扬,决不是要本派覆灭在魔教之手。依
小妹之见,咱们须得继承先师遗志,请周师妹交出掌门铁指
环,咱们另推一位德才兼备、资望武功足为同门表率的师姊,
出任本派掌门。”她说了这几句话后,同门中便有六七人出言
附和。
周芷若道:“我受先师之命,接任本派掌门,这铁指环决
不能交。我实在不想当这掌门,可是我曾对师父立下重誓,决
不能……决不能有负她老人家的托付。”这几句话说来半点力
道也无,有些同门本来不作左右袒,听了也不禁暗暗摇头。
丁敏君厉声道:“这掌门铁指环,你不交也得交!本派门
规严戒欺师灭祖,严戒淫邪无耻,你犯了这两条最最首要的
大戒,还能掌理峨嵋门户么?”
赵敏将嘴唇凑到张无忌耳边,低声道:“你的周姑娘要糟
啦!你叫我一声好姊姊,我便出头去给她解围。”张无忌心中
一动,知道这位姑娘足智多谋,必有妙策使周芷若脱困,但
她年纪比自己小得多,这一声“好姊姊”叫起来未免太也肉
麻,实在叫不出口,正自犹豫,赵敏又道:“你不叫也由得你,
我可要走啦。”
张无忌无奈,只得在她耳边低声叫道:“好姊姊!”赵敏
噗哧一笑,正要长身而起,亭中诸人已然惊觉。丁敏君喝道:
“是谁?鬼鬼崇崇的在这里偷听!”
突然间墙外传来几声咳嗽,一个清脆的女子声音说道:
“黑夜之中,你峨嵋派在这里鬼鬼祟祟的干甚么?”一阵衣襟
带风之声掠过空际,凉亭外已多了两人。
这二人面向月光,张无忌看得分明,一个是佝偻龙钟的
老妇,手持拐杖,正是金花婆婆,另一个是身形婀娜的少女,
容貌奇丑,却是殷野王之女、张无忌的表妹蛛儿殷离。那日
韦一笑将蛛儿擒去,还没上光明顶便寒毒发作,强忍着不吸
她热血,终于不支倒地,后来得周颠救醒,再寻蛛儿时却已
不知去向。张无忌自和她分别以来,常自想念,不料此刻忽
而出现,他大喜之下,几欲出声招呼。
丁敏君冷冷的道:“金花婆婆,你来干甚么?”金花婆婆
道:“你师父在哪里?”丁敏君道:“先师已于昨日圆寂,你在
园外听了这么久,却来明知故问。”
金花婆婆失声道:“啊,灭绝师太已圆寂了!是怎样死的?
为甚么不等着再见我一面?唉,唉,可惜,可惜……”一句
话没再说得下去,弯了腰不住的咳嗽。蛛儿轻轻拍着她背,向
丁敏君冷笑道:“谁耐烦来偷听你们说话?我和婆婆经过这里,
听得你叽哩咕噜的说个不停,我认得你的声音,这才进来瞧
瞧,婆婆问你,你没听见么?你师父是怎样死的?”
丁敏君怒道:“这干你甚么事?我为甚么要跟你说?”
金花婆婆舒了口长气,缓缓的道:“我生平和人动手,只
在你师父手下输过一次,可是那并非武功招数不及,只是挡
不了倚天剑的锋利。这几年来发愿要找一口利刃,再与你师
父一较高下。老婆子走遍了天涯海角,总算不枉了这番苦心,
一位故人答应借宝刀给我一用。我打听得峨嵋派人众被朝廷
囚禁在万安寺中,有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