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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地上,道:“咱们且走一程,慢慢再说蜘蛛的事。”拉着雪
橇,又奔出七八里地,来到一处山谷边上,将张无忌扶下雪
橇,然后搬了几块石头,放在橇中,拉着急奔,冲向山谷。她
奔到山崖边上,猛地收步,那雪橇却带着石块,轰隆隆的滚
下深谷,声音良久不绝。张无忌回望来路,只见雪地之中,柴
橇所留下的两行轨迹远远的蜿蜒而来,至谷方绝,心想:“这
姑娘心思细密。灭绝师太若是顺着轨迹找来,只道我们已摔
入雪谷之中,跌得尸骨无存了。”
蛛儿蹲下身来,道:“你伏在我背上!”张无忌道:“你负
着我走吗?那太累了。”蛛儿白了他一眼,道:“我累不累,自
己不知道么?”张无忌不敢多说,便伏在她背上,轻轻搂住她
头颈。蛛儿笑道:“你怕握死我么?轻手轻脚的,教人头颈里
痒得要命。”张无忌见她对自己一无猜嫌,心下甚喜,手上便
搂得紧了些。蛛儿突然跃起,带着他飞身上树。
这一排树木一直向西延伸,蛛儿从一株大树跃上另一株
大树,她身材纤小,张无忌却甚高人,但她步法轻捷,竟也
不见累赘,过了七八十棵树,跃到一座山壁之旁,便跳下地
来,轻轻将他放在地上,笑道:“咱们在这儿搭个牛棚,倒是
不错。”张无忌奇道:“牛棚?搭牛棚干甚么?”蛛儿笑道:
“给大牯牛住啊,你不是叫阿牛么?”张无忌道:“那不用了,
再过得四五天,我断骨的接续处便硬朗啦,其实这时勉强要
走,也对付得了。”
蛛儿道:“哼!勉强走,已经是个丑八怪,牛腿再跛了,
很好看么?”说着便折下一条树枝,扫去山石旁的积雪。
张无忌听着“牛腿再跛了,很好看么?”这句话,蓦地里
体会到她言语中的关切之意,不由得心中一动。只听她轻轻
哼着小曲,攀折树枝,在两块大石之间搭了个上盖,便成了
一间足可容身的小屋,茅顶石墙,倒也好看。蛛儿搭好小屋,
又抱起地下一大块一大块雪团,堆在小屋顶上,忙了半天,直
至外边瞧不出半点痕迹,方始罢手。
她取出手帕,擦了擦脸上的汗珠,道:“你等在这里,我
去找些吃的来。”张无忌道:“我也不怎么饿,你太累啦,歇
一会儿再去罢。”蛛儿道:“你要待我好,要真的待我好,嘴
里说得甜甜的,又有甚么用?”说着快步钻入树林。
张无忌在山石之上,想起蛛儿语音娇柔,举止轻盈,无
一不是个绝色美女的风范,可就是一张脸蛋儿却生得这么丑
陋,又想起母亲临终时说过的话来:“越是美丽的女子,越会
骗人,你越是要小心提防。”蛛儿相貌不美,待自己又是极好,
有心和她终身相守,可是她心中另有情郎,全没有把自己放
在意下。
他胡思乱想,心念如潮,不久蛛儿已提了两只雪鸡回来,
生火烤了,味美绝伦。张无忌将一只雪鸡吃得干干净净,犹
未餍足。蛛儿抿着嘴笑了,将预先留下的两条鸡腿又掷了给
他。那是她在自己那只雪鸡上省下来的,原是鸡上的精华。张
无忌欲待推辞,蛛儿怒道:“你想吃便吃,谁对我假心假意,
言不由衷,我用刀子在他身上刺三个透明窟窿。”张无忌不敢
多说,便把两条鸡腿吃了。他满嘴油腻,从地下抓起一块雪
来擦了擦脸,伸衣袖抹去。
蛛儿回过头来,看到他用雪块擦干净了的脸,不禁怔住
了,呆呆的望着他。张无忌被他瞧得不好意思,问道:“怎么
啦?”蛛儿道:“你几岁啦?”张无忌道:“二十一岁。”蛛儿道:
“嗯,原来你只比我大三岁。为甚么留了这么长的胡子?”张
无忌笑道:“我一直独个儿在深山荒谷中住,从不见人,就没
有想到要剃须。”
蛛儿从身旁取出一把金柄小刀来,抵着他脸,慢慢将胡
子剃去了。张无忌只觉刀锋极是锐利,所到之处,髭须纷落,
她手掌手指却是柔腻娇嫩,摸在面颊上,忍不住怦然心动。
那小刀渐渐剃到他颈中,蛛儿笑道:“我稍一用力,在你
喉头一割,立时一命呜呼。你怕不怕?”张无忌笑道:“死在
姑娘玉手之下,做鬼也是快活。”
蛛儿反过刀子,用刀背在他咽喉上用力一斩,喝道:“叫
你做个快活鬼!”
张无忌吓了一跳,但她出手太快,刀子又近,待得惊觉,
一刀已然斩下,半点反抗之力也无,但体内九阳神功自然而
然的生出反弹之力,将刀子震开,随后才知她用的力只是刀
背。
蛛儿手臂一震,叫声:“哎唷!”随即格格笑道:“快活么?”
张无忌笑着点了点头。他本来为人朴实,但在蛛儿面前,不
知怎的,心中无拘无束,似乎是跟她自幼一块长大一般,说
不出的逍遥自在,忍不住要说几句笑话。
蛛儿替他剃干净胡须,向他呆望半晌,突然长长叹了口
气。张无忌道:“怎么啦?”蛛儿不答,又替他割短头发,梳
个髻儿,用树枝削了根钗子,插在他发髻之中。但见他这么
一打扮,虽然衣衫褴褛不堪,又实在太短太窄,便像是偷来
的一般,但神采焕发,丑八怪变成了英俊少年。蛛儿又叹了
口气,说道:“真想不到,原来你生得这么好看。”
张无忌知她是为自身的丑陋难过,便道:“我也没甚么好
看。再说,天地间极美的物事之中,往往含有极丑。孔雀羽
毛华美,其胆却是剧毒,仙鹤丹顶殷红,何等好看,哪知却
是最厉害的毒药。诸凡蛇豸昆虫,也都是越美的越具毒性。你
那两只毒蜘蛛可不是美丽得很么?一个人相貌俊美有甚么好,
要心地善良那才好啊。”蛛儿冷笑道:“心地良善有甚么好,你
倒说说看。”张无忌一时倒答不上来,怔了一怔才道:“心地
良善,便不会去害人。”蛛儿道:“不去害人又有甚么好?”张
无忌道:“你不去害人,自己心里就平安喜乐,处之泰然。”蛛
儿道:“我不害人便不痛快,要害得旁人惨不可言,自己心里
才会平安喜乐,才会处之泰然。”张无忌摇头道:“你强辞夺
理。”
蛛儿冷笑道:“我若非为了害人,练这千蛛万毒手又干甚
么?自己受这无穷无尽的痛苦熬煎,难道贪好玩么?”说着盘
膝坐下,行了一会儿内功,从怀里取出黄金小盒,打开盒盖,
将双手两根食指伸进盒中。
盒中的一对花蛛慢慢爬近,分别咬住了她两根指头。她
深深吸一口气,双臂轻微颤抖,潜运内功和蛛毒相抗。花蛛
吸取她手指上的血液为食,但蛛儿手指上血脉运转,也带了
花蛛体内毒液,回入自己血中。
张无忌见她满脸庄严肃穆之容,同时眉心和两旁太阳穴
上淡淡的罩上了一层黑气,咬紧牙关,竭力忍受痛楚。再过
一会,又见她鼻尖上渗出细细的一粒粒汗珠。她这功夫练了
几有半个时辰,双蛛直到吸饱了血,肚子胀得和圆球相似,这
才跌在盒中,沉沉睡去。
蛛儿又运功良久,脸上黑气渐退,重现血色,一口气喷
了出来,张无忌闻着,只觉一股甜香,随即微觉晕眩,似乎
她所喷的这口气中也含了剧毒。蛛儿睁开眼来,微微一笑。
张无忌问道:“要练到怎样,才算大功告成?”蛛儿道:
“要每只花蛛的身子从花转黑,再从黑转白,去净毒性而死,
蜘蛛体中的毒液便都到了我手指之中。至少要练过一百只花
蛛,才算是小成。真要功夫深啊,那么一千只、两千只也不
嫌多。”
张无忌听她说着,心中不禁发毛,道:“哪里来这许多花
蛛?”蛛儿道:“一面得自己养,它们会生小蜘蛛,一面须得
到产地去捉。”
张无忌叹道:“天下武功甚多,何必非练这门毒功不可?
这蛛毒猛烈之极,吸入体内,虽然你有抵御之法,但日子久
了,终究没有好处。”
蛛儿冷笑道:“天下武功固然甚多,可是有哪一门功夫,
能及得上这千蛛万毒手的厉害?你别自恃内功了得,要是我
这门功夫练成了,你未必能挡得住我手指的一戳。”说着凝气
于指,随手在身旁的一株树上戳了一下。她功力未到,只戳
入半寸来深。
张无忌又问:“怎地你妈妈教你练这功夫?她自己练成了
么?”
蛛儿眼中突然射出狠毒的光芒,恨恨的道:“练这千蛛万
毒手,只要练到二十只花蛛以上,身体内毒质积得多了,容
貌便会起始变形,待得千蛛练成,更会其丑无比。我妈本已
练到将近一百只,偏生遇上了我爹,怕自己容貌变丑,我爹
爹不喜,硬生生将毕身的功夫散了,成为一个手无缚鸡之力
的平庸女子。她容貌虽然好看,但受二娘和我两个哥哥的欺
侮凌辱,竟无半点还手的本事,到头来还是送了自己性命。哼,
相貌好看有甚么用?我妈是个极美丽极秀雅的女子,只因年
长无子,我爹爹还是另娶妾侍……”
张无忌的眼光在她脸上一掠而过,低声道:“原来……你
是为了练功夫……”蛛儿道:“不错,我是为了练功夫,才将
一张脸毒成这样。哼,那个负心人不理我,等我练成了千蛛
万毒手之后,找到了他,他若无旁的女子,那便罢了……”张
无忌道:“你并未和他成婚,也无白头之约,不过是……不过
是……”蛛儿道:“爽爽快快的说好啦,怕甚么?你要说我不
过是自己单相思,是不是?单相思怎样?我既爱上了他,便
不许他心中另有别的女子。他负心薄幸,教他尝尝我这‘千
蛛万毒手’的滋味。”
张无忌微微一笑,也不跟她再行辩言,心想她脾气奇特,
好起来很好,凶野起来却全然的蛮不讲理,又想起太师父、二
师伯们常说的武林中正邪之别,看来她所练的“千蛛万毒
手”必是极歹毒的邪派功夫,她母亲也必是妖邪一流,想到
此处,不由得对她多了几分戒惧之意。
蛛儿却并未察觉他心情异样,在小屋中奔进奔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