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便在靴底拂拭。
朱长龄道:“这贼子来此卧底,咱们的踪迹看来已经泄露,
此地不可再居。”当下领着各人,从石洞中出来,行了二十余
里,转过两座山峰,进了一个山谷,来到一棵大树旁的四五
间小屋前。
此时天将黎明,各人进了小屋后,张无忌见屋中放的都
是犁头、镰刀之类农具,但锅灶粮食,一应俱全。看来朱长
龄为防强仇,在宅第之旁安排了不少避难的所在。朱长龄重
伤之下,卧床不起。朱夫人取出土布长衫和草鞋、包头,给
各人换上。霎时之间,大富之家的夫人小姐变成了农妇村女,
虽然言谈举止不像,但只要不走近细看,也不致露出马脚。
在农舍住了数日,朱长龄因有祖传云南伤药,服后痊愈
很快,幸喜敌人也不再追来。
张无忌闲中静观,见姚清泉每日出去打探消息,朱夫人
却率领弟子收拾行李包裹,显然有远行之计。他知朱长龄为
了报恩避仇,决意举家前往海外的冰火岛,心中极是欢喜。
这一晚他睡在床上,想起如能天幸不死,终于到了冰火
岛,终生得和这位美如天人的朱九真姊姊在岛上厮守,不禁
面红耳热,一颗心怦怦跳动;又想朱伯伯、姚二叔和义父见
面之后,三人结成好友,在岛上无忧无虑的啸傲岁月,既不
怕蒙古鞑子残杀欺压,也不必担心武林强仇明攻暗袭,为人
若斯,自也更无他求了。他想得欢喜,竟忘了自己身中寒毒,
在世已为日无多,直到中夜,仍未睡着。
正朦胧间,忽听得板门轻轻推开,一个人影闪进房来。张
无忌微感诧异,鼻中闻到一阵淡淡幽香,正是朱九真日常用
以薰衣的素馨花香。他突然满脸通红,说不出的害羞。
朱九真悄步走到床前,低声问道:“无忌弟,你睡着了么?”
张无忌不敢回答,双眼紧闭,假装睡熟,过了一会,忽有几
根温软的手指摸到了他眼皮上。
张无忌又惊又喜,又羞又怕,只盼她快快出房。他心中
对朱九真敬重无比,只求每日能瞧她几眼,便已心满意足,心
中固然无半分亵渎的念头,便是将来娶她为妻的盼望,也是
从未有过。这时见她半夜里忽然走进房来,如何不令他手足
无措?他忽然又想:“真姊难道有甚要紧事情,须得半夜里来
跟我说么?”便在此时,突觉胸口膻中穴上一麻,接着肩贞、
神藏、曲池、环跳诸穴上都一一被点。
这一下大出他意料之外,哪想得到朱九真深夜里竟来点
自己的穴道?不由得大是懊丧:“啊,真姊定是试探我睡着之
后,是否警觉?明儿她解了我穴道,再来嘲笑我一番。早知
如此,她进房时我便该跃起身来,吓她一跳,免得她明日说
嘴。”
只见她轻轻推开窗子,飞身而出,张无忌心道:“我快些
解开穴道,跟在她身后,扮鬼吓她,倒也好玩。”当即以谢逊
所授的解穴之法冲解穴道。但朱九真家传的“一阳指”功夫
甚是了得,他直花了大半个时辰,方始解开被点诸穴,这尚
因朱九真功力未够,又不欲令他知觉,因而使力极轻,否则
他解穴之法再妙,却也冲解不开。待得站起身来,匆匆穿上
衣服,跃出窗去,四下里一片寂静,哪里还有朱九真的影踪?
他站在黑暗之中,颇感沮丧,忽尔转念:“真姊明儿要笑
我无用,让她取笑便是,何必跟她争强斗胜?我平日想博她
个欢喜,也是不易,今晚倘若追到了她,只怕她反而要着恼
了。”想到此处,登时心安理得。这时已是初春,山谷间野花
放出清香,他一时也睡不着,信步便顺着一条小溪走去。山
坡上积雪初溶,雪水顺着小溪流去,偶尔挟着一些细小的冰
块,相互撞击,铮铮有声。
走了一会,忽听得左首树林传出格格一声娇笑,正是朱
九真的声音,张无忌微微一惊,心道:“真姊瞧见我了么?”却
听得她低声叱道:“表哥,不许胡闹,瞧我不老大耳括子打你。”
跟着是几声男子的爽朗笑声,不必多听便知是卫璧。
张无忌心头一震,几乎要哭了出来,做了半天的美梦登
时破灭,心中已然雪亮:“真姊点我穴道,哪里是跟我闹着玩?
她半夜里来跟表哥相会,怕我知道。”霎时间手酸脚软,又想:
“我是个无家可归的穷小子,文才武功、人品相貌,那一样都
远远不及卫相公。真姊和他又是表兄妹之亲,跟他原是郎才
女貌、天造地设的一对。”
自己宽解了一会,轻轻叹了口气,忽听得脚步声响,有
人从后面走来,便在此时,朱九真和卫璧也低声笑语,手携
手的并肩而来。张无忌不愿和他们碰面,忙闪身在一株大树
后一躲。但听得两边脚步声渐渐凑近,朱九真忽然叫道:“爹!
你……你……”声音颤抖,似乎很是害怕,原来从另一边来
的那人正是朱长龄。
朱长龄见女儿夜中和外甥私会,似乎甚为恼怒,哼了一
声道:“你们在这里干甚么?”朱九真强作漫不在乎,笑道:
“爹,表哥跟我这么久没见面了,今日难得到来,我们随便谈
谈。”朱长龄道:“你这小妮子忒也大胆,若是给无忌知觉了
……”朱九真接口道:“我轻轻点了他五处大穴,这时睡得正
香呢,待会去解开他穴道,管教他绝不知觉。”
张无忌心道:“朱伯伯也瞧出我喜欢真姊,为了我爹爹有
恩于他,不肯令我伤心失望。其实我虽喜欢真姊,却是绝无
他念。朱伯伯,你待我当真太好了。”
只听朱长龄道:“虽是如此,一切还当小心,可别功亏一
篑,让他瞧出破绽。”朱九真笑道:“孩儿理会得。”卫璧道:
“舅父,真妹,我也该回去了,只怕师父等我。”朱九真对他
甚是依恋,说道:“我送你去。”朱长龄道:“好,我也去跟你
师父谈一会。咱们此去北海冰火岛,大家须得万事齐备,不
可稍有差失。”说着三人一齐向西。
张无忌颇为奇怪,知道卫璧的师父名叫武烈,是武青婴
的父亲,听朱长龄的口气,好像武家父女和卫璧都要去冰火
岛,怎么事先没听他说过?这件事知道的人多了,难保不泄
漏风声,别累及义父才好。他沉思半晌,突然间想到了朱长
龄的一句话:“可别功亏一篑,让他瞧出破绽。”破绽,破绽,
有甚么破绽?
想到“破绽”两字,一直便在他脑海中的一个模模糊糊
的疑团,蓦地里鲜明异常的显现在眼前:那幅“张公翠山恩
德图”中,为甚么人人相貌逼肖,却将他尖脸的父亲画作了
方脸?他父亲的眉目倒是很像,不错,那因为他父子俩眉目
相似,可是他父亲是尖脸蛋,绝不像张无忌自己,脸作长方。
听朱长龄说,这幅画是十余年前他亲笔所绘,就算他丹
青之术不佳,也不该将大恩公画得面目全非。画上的张翠山,
倒像是长大了的张无忌一般。“啊,另有一节。爹爹所使铁笔
杆直笔尖,形似毛笔。那日他初回大陆,在兵器铺中买了一
枝判官笔,还说轻重长短,将就可用,就是多了一只铁手之
形,瞧来挺不顺眼。妈妈说一住定之后,就给他去另行铸造。
但画中爹爹所使兵刃,却是寻常的判官笔,铁铸的人手中抓
一枝铁笔。朱伯伯自己是使判官笔的大行家,甚么都可画错,
怎能将爹爹所使的判官笔也画错了?”
想到此节,隐隐感到恐惧,内心已有了答案,可是这答
案实在太可怕,无论如何不敢明明白白的去想它,只是安慰
自己:“千万别胡思乱想,朱伯伯如此待我,怎可瞎起疑心?
我这就回去睡罢,要是让他们知道我半夜中出来,说不定会
有性命之忧。”
他想到“性命之忧”四字,登时全身一震,自己也不知
为甚么无端端的会这般害怕。
他呆了半晌,不自禁朝着朱长龄父女所去的方向走去,只
见树林中透出一星火光,原来树丛中另有房屋。他心中怦怦
乱跳,放轻脚步,朝着火光悄悄而行,走到屋后,定了定神,
探头从窗缝中向内张望。只见朱长龄父女和卫璧对窗而坐,在
和人说话。有两人背向张无忌,见不到面目,但其中一个少
女显是“雪岭双姝”之一的武青婴。另外那男子身材高大,倾
听朱长龄述说如何假装客商,到山东一带出海,他一声不响
的听着,不住点头。
张无忌心想:“我这可不是庸人自扰吗?这一位多半便是
武庄主武烈,朱伯伯跟他交好,邀他同去冰火岛,原也是人
情之常,我又何必大惊小怪?”
只听得武青婴道:“爹,咱们在茫茫大海之中找不到那小
岛,回又回不来,那可怎生是好?”张无忌心想:“这位果然
是武庄主。”只听武烈道:“你若害怕,那就别去。天下之事,
不经艰难困苦,那有安乐时光?”武青婴娇嗔道:“我不过问
一问,又引得你来教训人家。”武烈一笑,说道:“这一下原
来孤注一掷。要是运气好,咱们到了冰火岛上,想那谢逊武
功再高,也只一人,何况双目失明,自不是咱们的敌手
……”
张无忌听到此处,一道凉气从背脊上直冲下来,不由得
全身打战,只听武烈继续道:“……那屠龙刀还不手到拿来?
那时‘号令天下,莫敢不从?’我和你朱伯伯并肩成为武林至
尊。倘若人算不如天算,我们终于死在大海之中,哼,世上
又有谁是不死的?”
卫璧说道:“听说金毛狮王谢逊武功卓绝,王盘山岛上一
吼,将数十名江湖好手一齐震成了白痴。依弟子见,咱们到
得岛上,不用跟他明枪交战,只须在食物中偷下毒药,别说
他是盲人,便算他双目完好,瞧得清清楚楚,也决不会疑心
他义儿会带人来害他啊。”
朱长龄点头道:“璧儿此计甚妙。只是咱们朱武两家,上
代都是名门正派的侠士,向来不碰毒药,便是暗器之上也从
不喂毒。到底要用甚么毒药,使他服食全不知觉,我可一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