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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长龄慨然道:“二弟,这些人都是当今武林中数一数二
的好手,咱们本来是一个也惹不起的。可是张五爷待我们恩
重如山,咱们便是粉身碎骨,也得给他报此深仇。”
姚清泉拭泪道:“大哥说得是,咱哥儿俩的性命,都是张
五爷救的,反正已多活了这十多年,再交还给张五爷,也就
是了。小弟最感抱憾的,是没能见到张五爷的公子,否则也
可转达大哥之意,最好是能请他到这儿来,大伙儿尽其所有,
好好的侍奉他一辈子。”
朱夫人絮絮询问这位张公子的详情。姚清泉只道他受了
重伤,不知在何处医治,似乎今年还只有八九岁年纪,料想
张三丰张真人定要传以绝世武功,将来可能出任武当派的掌
门人。朱长龄夫妇跪下拜谢天地,庆幸张门有后。
姚清泉道:“大哥叫我带去送给张恩公的千年人参王、天
山雪莲、玉狮镇纸、乌金匕首等等这些物事,小弟都留在武
当山上,请宋大侠转交给张公子。”朱长龄道:“这样最好,这
样最好。”转头向女儿道:“我家如何身受大恩,你可跟张兄
弟说一说。”
朱九真携着张无忌的手,走到父亲书房,指着墙上一幅
大中堂给他看。那中堂右端题着七字:“张公翠山恩德图”。
张无忌从未到过朱长龄的书房,此时见到父亲的名讳,已
是泪眼模糊,只见图中所绘是一处旷野,一个少年英俊的武
士,左手持银钩、右手挥铁笔,正和五个凶悍的敌人恶斗。张
无忌知道这人便是自己父亲了,虽然面貌并不肖似,但依稀
可从他眉目之间看到自己的影子。地下躺着两人,一个是朱
长龄,另一个便是姚清泉,还有两人却已身首异处。左下角
绘着一个青年妇人,满脸惧色,正是朱夫人,她手中抱着一
个女婴。张无忌凝目细看,见女婴嘴边有一颗小黑痣,那自
是朱九真了。这幅中堂纸色已变淡黄,为时至少已在十年以
上。
朱九真指着图画,向他解释。原来其时朱九真初生不久,
朱长龄为了躲避强仇,携眷西行,但途中还是给对手追上了。
两名师弟为敌人所杀,他和姚清泉也被打倒。敌人正要痛下
毒手,适逢张翠山路过,仗义出手,将敌人击退,救了他一
家的性命。依时日推算,那自是张翠山在赴冰火岛前所为。
朱九真说了这件事后,神色黯然,说道:“我们住得隐僻,
张恩公从海外归来的讯息,直至去年方才得知。爹爹曾立誓
不再踏入中原一步,于是忙请姚二叔携带贵重礼物,前去武
当山拜见,哪知道……”说到这里,一名书童进来请她赴灵
堂行礼。
朱九真匆匆回房,换了一套素净衣衫,和张无忌同到后
堂。只见堂上已摆列两个灵位,素烛高烧,一块灵牌上写着
“恩公张大侠讳翠山之灵位”,另一块写着“张夫人殷氏之灵
位”。朱长龄夫妇和姚清泉跪拜在地,哭泣甚哀。张无忌跟着
朱九真一同跪拜。
朱长龄抚着他头,哽咽道:“小兄弟,很好,很好。这位
张大侠慷慨磊落,实是当世无双的奇男子,你虽跟他不相识,
无亲无故,但拜他一拜,也是应该的。”
当此情境,张无忌更不能自认便是这位“张恩公”的儿
子,心想:“那姚二叔传闻有误,说我不过八九岁年纪,此时
我便明说,他们也一定不信。”
忽听姚清泉道:“大哥,那位谢爷……”朱长龄咳嗽一声,
向他使个眼色,姚清泉登时会意,说道:“那些谢仪该怎么办?
要不要替恩公发丧?”朱长龄道:“你瞧着办罢!”
张无忌心想:“你明明说的是‘谢爷’,怎地忽然改为
‘谢仪’?谢爷,谢爷?难道说的是我的义父么?”
这一晚他想起亡父亡母,以及在极北寒岛苦度余生的义
父,思潮起伏,又怎睡得安稳?
次晨起身,听得脚步细碎,鼻中闻到一阵幽香,见朱九
真端着洗脸水走进房来。张无忌一惊,道:“真姊,怎………
怎么你给我……”朱九真道:“佣仆和丫鬟都走干净了,我服
侍你一下又打甚么紧?”张无忌更是惊奇,问道:“为……为
甚么都走了?”
朱九真道:“我爹爹昨晚叫他们走的,每人都发了一笔银
子,要他们回自己家去,因为在这儿危险不过。”她顿了一顿,
说道:“你洗脸后,爹爹有话跟你说。”
张无忌胡乱洗了脸。朱九真给他梳了头,两人一同来到
朱长龄书房。这所大宅子中本来有七八十名婢仆,这时突然
冷冷清清的一个也不见了。
朱长龄见二人进来,说道:“张兄弟,我敬重你的仁侠心
肠,英雄气概,本想留你在舍下住个十年八载,可是眼下突
起变故,逼得和你分手,张兄弟千万莫怪。”说着托过一只盘
子,盘中放着十二锭黄金,十二锭白银,又有一柄防身的短
剑,说道:“这是愚夫妇和小女的一点微意,请张兄弟收下,
老夫若能留得下这条性命,日后当再相会……”说到这里,声
音呜咽,喉头塞住了,再也说不下去。
张无忌闪身让在一旁,昂然道:“朱伯伯,小侄虽然年轻
无用,却也不是贪生怕死之徒。府上眼前既有危难,小侄决
不能自行退避。纵然不能帮伯父和姊姊甚么忙,也当跟伯父
和姊姊同生共死。”朱长龄劝之再三,张无忌只是不听。
朱长龄叹道:“唉,小孩子家不知危险。我只有将真相跟
你说了,可是你先得立下个重誓,决不向第二人泄漏机密,也
不得向我多问一句。”
张无忌跪在地下,朗声道:“皇天在上,朱伯伯向我所说
之事,若是我向旁人泄漏,多口查问,教我乱刀分尸,身败
名裂。”
朱长龄扶他起来,探首向窗外一看,随即飞身上屋,查
明四下里确无旁人,这才回进书房,在张无忌耳边低声道:
“我跟你说的话,你只可记在心中,却不得向我说一句话,以
防隔墙有耳。”张无忌点了点头。
朱长龄低声道:“昨日姚二弟来报张恩公的死讯时,还带
了一个人来,此人姓谢名逊,外号叫作金毛狮王……”张无
忌大吃一惊,身子发颤。
朱长龄又道:“这位谢大侠和张恩公有八拜之交,他和天
下各家各派的豪强都结下了深仇,张恩公夫妇所以自刎,便
是为了不肯吐露义兄的所在。谢大侠不知如何回到中土,动
手为张恩公报仇雪恨,杀伤了许多仇人,只是好汉敌不过人
多,终于身受重伤。姚二弟为人机智,救了他逃到这里,对
头们转眼便要追到。对方人多势众,我们万万抵敌不住。我
是舍命报恩,决意为谢大侠而死,可是你跟他并无半点渊源,
何必将一条性命陪在这儿?张兄弟,我言尽于此,你快快去
罢!敌人一到,玉石俱焚,再迟可来不及了。”
张无忌听得心头火热,又惊又喜,万想不到义父竟会到
了此处,问道:“他在哪……”朱长龄右手迭出,按住了他嘴
巴,在他耳边低声道:“不许说话。敌人神通广大,一句话不
小心,便危及谢大侠的性命。你忘了适才的重誓么?”张无忌
点了点头。
朱长龄道:“我已跟你说明白了,张兄弟,你年纪虽小,
我却当你是好朋友,跟你推心置腹,绝无隐瞒。你即速动身
为要。”张无忌道:“你跟我说明白后,我更加不走了。”
朱长龄沉吟良久,长叹一声,毅然道:“好!咱们今后同
生共死,旁的也不用多说。事不宜迟,须得动手了。”当下和
朱九真及张无忌奔出大门,只见朱夫人和姚清泉已候在门外,
身旁放着几个包袱,似要远行。张无忌东瞧西望,却不见义
父的影踪。
朱长龄晃着火折,点燃了一个火把,便往大门上点去。顷
刻间火光冲天而起,火头延向四处,原来这座大庄院的数百
间房屋上早已浇遍了火油。西域天山、昆仑山一带,自来盛
产火油,常见油如涌泉,从地喷出,取之即可生火煮食。朱
家庄广厦华宅,连绵里许,但在火油助燃之下,焚烧极是迅
速。
张无忌眼见雕梁画栋都卷入了熊熊火焰之下,心下好生
感激:“朱伯伯毕生积蓄,无数心血,旦夕间化为灰烬,那全
是为了我爹爹和义父。这等血性男子,世间少有。”
当晚朱长龄夫妇、朱九真、张无忌四人在一个山洞中宿
歇。朱长龄的五名亲信弟子手执兵刃,由姚清泉率领,在洞
外戒备。这场大火直烧到第三日上方熄,幸而敌人尚未赶到。
第三日晚间,朱长龄带同妻女弟子,和姚清泉、张无忌
从山洞深处走去,经过黑沉沉的一条长隧道,来到几间地下
石室之中。石室中粮食清水等物储备充分,只是颇为闷热。
朱九真见张无忌不住伸袖拭汗,笑问:“无忌弟,你猜猜
看,为甚么这里如此炎热?你可知咱们是在甚么地方?”张无
忌鼻中闻到焦臭,登时醒悟:“啊,咱们便是在原来的庄院之
下。”朱九真笑道:“你真聪明。”
张无忌对朱长龄用心的周密更是佩服。敌人大举来袭之
时,眼见朱家庄已烧得片瓦不存,只有向远处搜寻,决不会
猜到谢逊竟是躲在火场之下。他见石室彼端有一铁门紧闭,料
想义父便藏在其中,虽是亟盼和义父相见,一叙别来之情,但
想眼前步步危机,连朱长龄都不敢去和他说话,自己怎能轻
举妄动?倘若误了大事,自己送命不打紧,累了义父和朱家
全家性命,那是多大的罪过?
在地窖中住了半日,炎热渐减,各人展开毛毯,正要就
寝,忽听得一阵急速的马蹄声远远传来,不多时便到了头顶。
只听得一人粗声说道:“朱长龄这老贼定是护了谢逊逃走啦,
快追,快追!”各人虽在地底,上面的声音却听得清清楚楚,
原来地窖中有铁管通向地面,传下声音。但听得马蹄声杂沓,
渐渐远去。
这一晚在头顶上经过的追兵先后共有五批,有昆仑派的、
崆峒派的、巨鲸帮的,另外两批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