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谁知平常嬉皮笑脸的乃意听了这话却动了真气,对岱宇不瞅不睬达个多月之久。
岱宇打恭作揖,赔礼做人情,乃意才松弛下来。
这当儿,报馆也没有给任乃意小姐复信。
乃意又再影印一份副本,寄到一份周刊去。
因为喜欢写,她并没有停下笔来。
岱宇不停问:“你几时到我家来?”
乃意自她言语中陆陆续续早已知道,那其实并不是她的家,那是她外婆家,此刻由她表哥表嫂管事,人情复杂。
所以乃意有点戒心。
岱宇的外公姓甄,她称之为家的地方,其实是甄宅。
乃意说:“你知道我不惯出大场面。”
“说真的,我羡慕你的家,人口简单,有话直说,亲亲热热。”
“罢哟,岱宇,人家的什么都是好的。”乃意笑。
“你到过我家,便晓得我的肺腑之言。”
乃意不是没有心理准备的。
但车子一驶近甄宅的私家路,她还是忍不住惊骇地把身子向前探出去。
她错愕万分,这条路太熟悉了,自七八岁开始,她便不住梦见此处,这是那条通向白色大厦的路!
车子在她惊疑中停下来,那座白色华厦就在她眼前,乃意睁大双眼喘出一口气。
她身边的凌岱宇笑问:“你怎么不下车?”
乃意站定,看着近三米高的雕花橡木门发愣,半晌才说:“我没想到甄宅会豪华到这个地步。”
岱宇说:“近七十年的老房子,很多地方有待修葺。”
由司机按门铃,白衫黑裤女佣出来应门,岱宇原是被服侍惯了的,头也不抬便拖着乃意走进去。
乃意没想到岱宇这样会摆小姐架子,不由得莞尔。
一进屋内,乃意连忙打量环境,先看到一盏辉煌的水晶灯,璎珞精光闪闪,她心里略安,不,这里不是痴情司,此处不过是豪华住宅。
岱宇向她低声介绍:“大堂左边是会客室,右边是大厅饭厅,楼梯那厢是图画室,长窗通往后花园,楼上是卧室连休息室,游戏室在地库。”
乃意吞一口涎沫,单是甄宅的入口大堂已经比任家小单位总面积还要大,那里单放一张大理石高几,几上置一只好大的水晶宽口花瓶,插着七彩鲜艳的时花。
乃意马上决定,以后她小说中的女主角,统统要住在这样的房子里。
岱宇笑问:“你喜欢参观哪里?”
“有没有跳舞厅?”乃意大胆问。
“有,自会客室进去,请跟我来,任小姐。”
两扇落地门推开,偌大跳舞厅里并无一件家具,天花板一半以玻璃搭成,晴天的晚上,想必可以看到灿烂星光。
“啊。”乃意艳羡地叫出来,“凌岱宇,你生活好比小公主。”她站在精致拼花的木地板上。
岱宇忽然苦苦地笑,“可惜这里是甄宅而不是凌宅。”声音越来越细。
有道理。
岱宇随即说:“我们去吃下午茶。”
“到哪里?”
“到我休息室来。”
其实那是岱宇的私人小偏厅,一切设备应有尽有,也就同乃意家的客厅差不多大小。
乃意窝进沙发里,不愿意起来。
她笑同岱宇说:“你还乱羡慕人。”
岱宇斜倚在她对面,幽幽说:“你不知我日常生活有多寂寞。”
乃意一听,失笑道:“谁不寂寞,你以为我不孤独?”
“你有选择,我没有,你同家人谈不来,我没有家人。”
乃意正欲申辩,一中年女佣已捧着银盘进来。
乃意肚子饿,一见雪白瓷碟上有两件美丽的黑森林蛋糕,已经见猎心喜,蠢蠢欲动。
谁知岱宇一看,脸色便一沉,看着点心,问那女佣:“都有呢,还是给我一个人?”
那女佣含笑说:“都用过茶点了。”
岱宇便冷笑说:“原来是人家挑剩的,拿走,我不要。”
乃意不相信自己的耳朵,眼看到嘴的甜头就要飞走,再也不顾礼数,快若闪电,伸出双手,把蛋糕碟子抢到手,朝女佣笑笑,“你可以走了。”
女佣松口气离去。
乃意掩上门,对犹自气鼓鼓的岱宇说:“你这人,”她据案大嚼,“其笨如牛,不吃白不吃这话你听过没有,好汉不吃眼前亏,你管是谁先吃,此事且慢商榷,至要紧,面皮老老,肚皮饱饱。”
岱宇从没听过这样老到的江湖口吻,新奇兼突兀,不禁指着乃意骇笑。
乃意把嘴角奶油抹掉,一本正经分析:“人家挑剩才给你,摆明不把你放在眼内,水暖鸭先知,最势利的便是这干佣人,你何必把七情六欲都摆在脸上叫他们知道,再说,已经吃了亏,还要赌气,岂非贱多三成,当然是吃了再说。”
岱宇一听这样知心话,知道绝顶伶俐的任乃意已看清她的处境,不禁泪盈于睫。
她颤声说:“我就是气不过。”
乃意笑笑,“小姐,形势比人强,权且忍它一忍,免得人家说你没修养,坏脾气,似怪胎。”
岱宇跳起来,“你怎么知道?”双目通红。
乃意苦笑,“家母老这样说我。”
岱宇“嗤”一声笑出来,与乃意紧紧搂抱。
“他们歧视我。”
豁达的乃意说:“没关系没关系,被伊们看得起亦未必就可以在社会立足。”
“乃意,你好似上天派下来安慰我的安琪儿。”
乃意吐吐舌头,飘飘然,从来还没有人如此盛赞她。
第3章
到这个时候,她不得不尽朋友的义务:“没有人会在外公家住一辈子,外头世界不晓得多大,你且读好书再说,莫气馁。”
岱宇握紧乃意的手。
乃意隐隐觉得似要对岱宇负责,压力顿生。
“来,”她说,“带你去逛后花园。”
游泳池正在那里,太阳伞下坐着一位少妇与一位少女,闲闲地喝茶话家常。
岱宇介绍:“我表嫂同表姐。”
乃意暗暗留神,先打量那少妇,只见她三十多年纪,家常亦打扮整齐,浑身上下香奈儿衣饰,一双眼睛炯炯有神,看到乃意,立刻绽开笑容,请她坐,又唤佣人送冰茶上来。
那少女微微笑,不说话,浓眉长睫,唇红齿白,使人忍不住要亲近她。
乃意便想,这家人真幸运,不知是谁的遗传,一个一个卖相奇佳,家境又富裕,平常老百姓如任乃意难免相形见绌。
那少女站起来伸出手,“我叫林倚梅。”
岱宇忽然不以为然地扁扁嘴角,乃意连忙暗暗轻推好友一下,林倚梅全看在眼内,只是不声张,一径与乃意握手。
乃意便知道倚梅这女孩不容小觑,但凡喜怒不形于色的人物都值得尊重。
这时岱宇的表嫂甄太太李满智站起来笑说:“你们年轻人多谈谈,我失陪了。”
乃意连忙说:“甄太太也很年轻。”
那位甄太太嫣然一笑,“任小姐给我意外之喜。”不由得对这个反应敏捷能说会道的小女孩另眼相看。
她婀娜地走回客厅去。
乃意的注意力又回到林倚梅身上来。
只听得她诚恳地说:“下星期日表姐替我做生日,开一个花园舞会,任小姐你一定要来。”
乃意岂有不答应的,马上说:“好,我来。”
一转头,却看见好友老大的白眼递将过来,而那边林倚梅只是甜笑。
乃意莫名其妙,不知做错什么。
待倚梅走开,岱宇才责怪乃意:“你这人,有奶便是娘。”
乃意这才醒悟:“你同倚梅是对头?”
“她比我们大好几岁,大学已经毕业,瞧不起我们黄毛丫头。”
乃意笑:“你听听这语气,醋汁子拧出来似的。”
“表嫂净挂住同她做生日。”
“不,我听她说是表姐。”
岱宇寂寥地说:“我的表嫂,可不就是她的表姐,表嫂的母亲同她父亲正好是两兄妹。”
乃意家人口单薄,对这种复杂的亲戚关系一点概念也无,一片茫然。
“不要紧。”她安慰岱宇,“我帮你做生日。”
岱宇吁出一口气,“算了吧你,敌我不分。”
这个罪名可大可小,乃意有点尴尬,便说:“冤家宜解不宜结。”
岱宇瞪同学一眼,“你不晓得她多深沉厉害。”
乃意说:“你看园子繁花似锦,芬芳扑鼻,别小器,别生气。”
不知恁地,执著的岱宇就是肯听乃意劝解,当下安静下来,不再气恼。
两人正谈别的问题,忽见一中年男子信步走近,白衣白裤,手指上套着车匙圈,不住地溜溜地转,十分纨袴的样子。
乃意一见这位仁兄如此模样,便想起周刊上那些专门追小电影明星的公子哥儿,不由得放肆笑起来。
那位先生早已被潇洒的陌生少女吸引,再也禁不起她的烂灿笑容,便走到她身边站住。
岱宇叫一声大表哥。
乃意便知道这是适才那位甄太太的丈夫。
他笑眯眯地对乃意说:“叫我佐森。”
岱宇警惕地说:“我们正预备出市区。”
甄佐森说:“我送你们。”
岱宇笑答:“不用客气。”一手拖着乃意走开。
乃意发觉岱宇在这间大厦之内好似没有朋友。
她悄悄在乃意耳边说:“甄佐森著名嗜好是猎艳。”
乃意笑,“那么,有艳遇者才需小心。”
岱宇说:“我服了你了任乃意。”
两人走到大门口,乃意回头看甄宅,仍然觉得它外型同梦中白色大厦一模一样,究竟她同屋子里的人与事有什么渊缘,要待日后才知。
出了一会子神,才抬起头来,不知几时,跟前已经停住一部白色的敞篷车,司机正抬起头与岱宇说话。
乃意接触到岱宇的神情,不禁呆住。
只见同学白皙小脸上泛着绊红,双目难掩喜悦纠缠之意,欲语还休,无限依恋。
电光石火之间,乃意恍然大悟,凌岱宇分明在恋爱,她退后一步,深深关切好友,啊,从此入魔障了,可怜,心不由己,寝食难安。
乃意急急想知道她的对象是谁,便注意那司机,看仔细了,不禁有点失望,那小生太年轻也太英俊,不似有担待的样子。
凌岱宇这种性情,最好挑一个大几岁有资格的男朋友,处处呵护她才是。
正在此际,岱宇叹口气,才发觉乃意站在一边笑,便怪不好意思说:“我二表哥甄保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