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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鸿猛抬头,见墙上贴着个字帖。上前一看,上写着:“尘缘已满,归真去也”八个大字。春鸿说:“这不是?”春娘一看,放声大哭。说:“姐姐,他舍了咱们了,找什么!”月娘说:“我看看。”揭下来大家一看,月娘先跌倒了,把蓝姐、屏姐哭得死去活来。唯黄羞花、冯金宝是随班唱喏。众人哭了半日,月娘说:“事已至此,哭也无益。且回房再做道理。”言罢,都到上房彼此解劝。大丫头也哭得动不得,一日都无吃饭。白日还好,夜晚胡梦颠倒。过了几日才略好些。
这日金宝来看黄姐,二人坐下,金宝说:“你可好些了?”黄姐说:“有什么不好的?”说着眼圈红了。金宝说:“傻妹子,还想他做什么?他抛了你我,是无良心的人。你我嫁他,原为一心一计,谁知他口是心非!他既不仁,谁还有义》难道咱们守活寡不成?我劝你另找个主意。”黄姐说:“依姐姐,有什么高见?”金宝说:“咱们最好,论妯娌,你大我小,不敢冒昧;论岁数,我大你两岁,才敢多嘴。俗话说:将军不下马,各自奔前程。明人不做暗事,我已有了主意。过几日,我与大娘说明,仍回院里去。破着功夫,若接着财主,从了良,就有了靠了。”黄羞花说:“我比不得你,举目无亲,可往那里去?”金宝说:“死店活人开,难道你这花朵般的人愁无个主儿?”一句话把黄氏说动了。说:“姐姐真与我好!此话如拨云见日,在这里也不是长法。他走了,我才明白了。不用忙,慢慢的再做道理。”叫素兰摆了酒,二人对饮。得意洋洋,越说越有趣。直饮至日西才散。
金宝走至半路,遇见文珮说:“你往那里去?”文珮说:“大娘叫我媳妇做生活,叫我叫她去。”金宝笑着唾了一口,说:“碜杀我了!才娶了几日,就媳妇长媳妇短,好肉麻!她是我的丫头给了你,就忘了我了?”说着伸手就把文珮的耳朵揪住,说:“小兔羔子,跟着我走,饶了你这囚根子就是饶了蝎子!”文珮只得跟着走来。
到了楼上,金宝说:“许久的不见你,我要问你个底儿吊。
你打量有爹有家护着你,他今出了家,你就是失了群的野猫子,丢了孤老的姐儿,若不哄着我叫你哭天也没泪!秋桂与你算成了亲人了?”说得文珮也笑了,说:“他算什么,娘亲在前,她亲在后,难道爹走了娘倒忘了我了?”一句话把金宝说动了。说:“这小囚根子倒有良心,不枉我疼你。过来,坐下罢。”
于是叫丫环摆了酒,同珍珠儿三人坐下,斟上酒,一递一口的消饮。文珮坐在金宝怀里,说:“娘想我不想?”金宝说:“我也不知道!”又饮了几盅,金宝说:“这样喝没意思。”叫丫环在里面屋的床沿下放一小桌,把果子摆上,往文珮、珍珠儿挤挤眼说:“我们躺着吃酒。”说罢,三人钻在被内。复又斟上酒,一面喝一面唱。饮至半酣,先是文珮与金宝玩耍,次是珍珠儿倒搬桨。你争我夺,非止一次。直狂至东方大亮,三人才起来。梳洗已毕,郑婆子做了水合鸡蛋汤来,每人吃了半碗,才开门将文珮放出。文珮见四处无,人摇摇摆摆回家了。这一来毕竟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第四十回 完宿债蓝屏为尼 赴任所团圆重会
话表文嫂闻知大官人出了家,来看月娘,道了万福。月娘说:“叫你惦着。家门不幸,才有这样异事。”文嫂说:“大娘怎么这样说?小媳妇不会讲话,我瞧着倒是好事,常言说:一子出家,九祖升天。咱老爹出了家自有好处。”月娘说:“好是好,就只心太恨了。”
坐了一会儿,文嫂说:“我还要看看众位娘去。”说罢,到各屋里请了安,说劝一番。在黄姐房中说起官人出家的事,黄氏掉下泪来,说:“别人还好,抛的我无依无靠,将来可怎么样?”文嫂说:“哭也无益了,只好想个万全之策。”黄姐说:“我又无有亲人,有什么主意!”文嫂说:“娘子若不愿在此,我倒有个议论,现有个好机会。”黄氏说:“有什么机会?”文嫂说:“你家王三官自从娘子出了门,好不后悔。时常往我说他想的了不得,至今尚未续弦。前日因岁数大了,无有儿子,托我找个美貌娘子养儿子,我找遍了清河县,哪里有合适的?娘子若肯回去,你二人破镜重圆,岂不两全其美?”黄氏说:“他如何肯要我?见了我。眼都黑了?”文嫂说:“他那时出在年轻。如今上了岁数,不像先了。此事交给,我凭三寸不烂之舌,管保必成。”黄氏说:“当真么?”文嫂说:“我几时撒过谎?”黄氏说:“既如此,就求你了。”文嫂说:“今日就去。”说罢,辞了黄姐,来见王三官。
到了昭宣府,见了礼,道了万福。三官说:“我托你的事怎么样了?”文嫂说:“我阖城找遍了,无有合适的。不是丑陋,就是岁数大的。”王三官着急说:“这可怎样好?”文嫂说:“有个现成的,怕你不愿意。”三官说:“是谁家的?”文嫂说:“这个人熟的很,你连骨头都认得。”三官说:“是谁?”文嫂说:“不是别人,是你的小夫人。自从你不要了,她嫁到西大官人家,虽住了几年,时常往我哭想你,不能见面,病了几场。如今大官人出了家,抛得娘子无依无靠,寻死觅活,你若不忘旧,把她接了,来岂不比别人强。这是我为看顾你,还不知她肯来不肯来。”三官听了,打动旧情,连说道:“好是,好怕他不肯来。”
列公:王三官若是人有牙爪的人,自然不能点头。他是个淫色之徒,哪里讲什么礼仪?一闻此话,早有二十分愿意。说:“这件事倒是两全其美。当初原是我的错,她又无不是。一时酒兴撵了她,到今后悔无及。你若说妥了,重重赏你。”文嫂说:“你若愿意,说着瞧。”
于是别了三官,又来见黄氏,笑嘻嘻将一切话说了一遍。黄姐大喜,说:“既如此,叫他定日子接罢。”
文嫂又回复王三官说:“事虽成了,费了我好多的话。他哪里肯来,叫我将今比古好容易才点了头。这一回要你好生待她,稍有不到她就与你散了。”三官说:“不劳嘱咐,知过必改。”赏了文嫂五两银子,不在话下。
且说因黄氏有了去处,便来到金宝楼上,说:“姐姐,前日说的,我也有了主意。长安虽好,不是久恋之家,只可从权搭便。”金宝说:“你往哪里去?”黄姐把文嫂做媒一切细细说了一遍。金宝说:“妹妹倒是有主意的。事不宜迟,咱们往大姐姐说明。你先跟了我住几日,等他来接,叫人家瞧着也好看。咱们就收拾细软,明日就告辞了罢。”
主意已定,二人来见月娘与春娘、蓝姐、屏姐,说:“他爹出家,我们都在年轻,守不住。求大娘放了我们各投生路,感之不尽。”众人都愣了,月娘也无得话说。半晌道:“此话是真的么?”二人说:“也是情出无奈,明白就告辞了。”春娘说:“大姐姐不必为难。他们二人既然商议定了,咱们也拦不得,就如此办吧。”月娘点了头。二人道了谢,回房收拾去了。
到了次日,春娘叫摆了酒,请了黄姐、金姐来,与二人饯行。姊妹们痛饮一番。二人要把丫环带出去,月娘拦阻了。叫家人抬出箱笼、铺盖,雇了两乘小轿。二人假装舍不得,洒泪而别。后来黄羞花二进昭宣府,果然生了儿子,与王三官倒和气无事。冯金宝自回院里,仍做起买卖来,朝接暮送,想要从良总无一个合适的。未满一年,不意得了一个吃血痨症,下部生疮,肉虫内蚀,痛痒难当,步履艰难,腥臭难闻。延医调治,时止时发。如此形景,哪里还做得成买卖?余资花尽,才养好了。奈身不由己,气恼填脑,加之欲火如焚,把二目急瞎了,成了一个废人。这是她恶贯满盈,现世现报不题。
且说月娘送了二人回来,与春娘商议说:“官人出了家,黄氏、冯氏都出去了。现在家无正主。叫人把花园门锁了,你搬到五娘房里来,大家才有照应。买卖也收了罢,还开什么绸缎店?药铺也不用开了。把文珮两口子分给三娘,春鸿你留着使,素兰分给四娘,珍珠儿我留着,叫六儿、王经仍管厨房,胡秀分给四娘代管茶房。你说好不好?”春娘说:“好极了!我想着也是这等办法。”于是叫玳安来:“收起买卖,算清账目回话。”玳安答应去了。又叫众家人把所有楼上金银什物都搬到西厢房里来,锁了花园门,一切铺垫都拿上来,素兰、珍珠儿各归新主。诸事已毕,各自回房。
再说吴二舅、二捣鬼、贲弟付、来兴儿收了铺子,交割账目,货物倒完,本利算清,共合银二千六百两。韩二、来兴儿每人拽了二百两,共交银二千二百两。韩二、来兴儿、刘包、王经叫玳安就势儿回明了春娘、月娘:要带了家小辞了出去。月娘说:“收了买卖,他们要出去也合理。就只白白便宜了王经,一个媳妇,叫如意儿、王六儿、珍珠儿、石头儿都跟了去罢。”四个人假舍不得,流了几点泪,收拾了衣服,与月娘、春娘、蓝姐、屏姐磕了头,跟了二捣鬼、来兴儿与刘包、王经去了。
自此倒无事,月娘每日拜佛,春娘、蓝姐、屏姐安居度日。
光阴迅速,不觉过了半年。这日,薛姑子、王姑子来了。到了上房,与月娘稽首。蓝姐、屏姐跟了来。月娘说:“你们从何处来?”二人说:“特来与娘们请安。”四人坐下,天香、紫燕递了茶,说了些闲话。又讲起因果来,才说到三皇姑出家的故事。只见佛堂内海灯乱迸。蓝姐、屏姐都说:“好头疼!”越疼得紧了。小玉、紫燕扶不住,坐在地下。二姑子也忙了,说:“想是心不虔,冲撞了神佛,见怪了。近来我们娘娘最灵,到庙里烧股香,祷告祷告就好了。”月娘说:“既如此,快去烧香与她们念一卷经。自他出了家,我们缺了香火,神佛见了怪也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