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友家里,却已经送到医院去了。又赶到医院里。已经伤重身亡。秋老四只是掩面痛哭,对于
办理身后的事情却不肯怎样拿主意,因为这是花钱的事情。她叫佣人打了个电话给寅少爷,
等寅少爷来了,一应事情都叫他做主,寅少爷跟她要钱,她便哭着说他还不知道他父亲背了
这许多债,哪儿还有钱。
寅少爷只得另外去想法子,这一天大家忙乱了一天,送到殡仪馆里去殡殄。寅少爷一直
忙到很晚,方才回到家里来。
那寅少爷也是个城府很深的人,他心里想五太太这病是受不了刺激的,这消息要是给她
知道了,万一因此有个三长两短,她娘家的人一定要怪到他身上,还是等明天问过她的兄嫂
,假使他们主张告诉她,也就与他无干了。当晚他就把陶妈和小艾都叫了来,说道:“老爷
不在了。太太现在病着,你们暂时先不要告诉她。明天的报不要给她看,要是问起来就说没
有送来。”此外他也分头知照了几家近亲,告诉他们这桩事情是瞒着五太太的,免得他们泄
露了消息。但是次日也仍旧有些亲戚到他们这里来致慰问之意,一半也是出于一种好奇心,
见了五太太,当然也不说什么,只说是来看看她。陶妈背着五太太便向他们打听,从这些人
的口中方才得知事实的真相,寅少爷昨天并没有告诉她们,原来景藩是被暗杀的。
小艾听见了觉得非常激动。一方面觉得快意,同时又有些惘惘的,需要一遍一遍地告诉
自己,那个人已经死了。世界上少了他这一个人,仿佛天地间忽然空阔了许多。
这一天她见到金槐的时候,就把她从前那桩事情讲给他听。她一直也没有告诉他,一来
也是因为他们总是那样匆匆一面,这些话又不是三言两语可以解释得清楚的。同时她又对自
己说,既然金槐也还没有向她提起婚姻的事,她过去的事情似乎也不是非告诉他不可。倘若
他要是提起来,她是一定要告诉他的。至于他一直没有提起婚事的原因,大概总是因为经济
的关系,据她所知。他拿到的一点工资总得分一大半寄回家去,自己过得非常刻苦,当然一
时也谈不到成家的话。在小艾的心里,也仿佛是宁愿这样延宕下去,因为这样她就可以用不
着告诉他那些话。因为她实在是不想说。
然而今天她是不顾一切地说了出来。她好像是自己家里有这样一个哥哥,找到这里来了
,她要把她过去受苦的情形全都告诉给他听。她又仿佛是告诉整个的世界,因为金槐也就是
她整个的世界。
他说的话很少,他太愤怒了,态度显得非常僵硬。席景藩要是还活着,他真能够杀了他
。但是既然已经死了,这种话说了也显得不真实,所以他也没有说。他们站在马路边上,因
为小艾怕给熟人认出来,总是站在一个黑暗的地方,在两家店铺中间,卸下来的排门好几扇
叠在一起倚在墙上,小艾便挨着那旁边站着。两边的店家都在那昏黄的灯光下吃晚饭。
小艾突然说道:“我进去了。”便转过身来向弄堂口走去。金槐先怔了一怔,想叫她再
等一会再进去,然而他赶上去想阻止她,她却奔跑起来,很快地跑了进去。金槐站在那里倒
呆住了,他这时候才觉得他刚才对她的态度不大好,她把这样的话告诉他,他应当怎样的安
慰她才对,怎么一句话也不说,倒好像冷冷的,她当然要误会了。她回去一定觉得非常难过
。
他这一天回到家里,心里老这样想着,也觉得非常难过。
第二天他来得特别早些。她到了时候也出来了,但是看见了他却仿佛稍微有点意外似的
,脸色还是很凄惶。金槐老远的就含笑迎了上去,道:“你昨天是不是生气了?”小艾笑了
笑,道:“没生气。”金槐顿了顿,方笑道:“我带了一样东西给你。”小艾笑道:“什么
东西?”
金槐拿出一个小纸包来,走到弄口的窗灯光下,很小心地打开来,小艾远远地看着,仿
佛里面包着几粒丸药,走到跟前接过来一看,却是金属品铸的灰黑色的小方块,尖端刻着字
像个图章似的。金槐笑道:“这就是印书印报的铅字,这是有一点毛病的,不要了。”小艾
笑道:“怎么这样小,倒好玩!”金槐道:“这是六号字。”他把那三只铅字比在一起成为
一行,笑道:“这两个字你认识吧?”小艾念出一个“玉”字一个“珍”字,自己咦了一声
,不由得笑了起来。再看上面的一个字笔划比较复杂,便道:“这是个什么字?”金槐道:
“哪,这是你的名字,这是姓。”小艾道:“不是告诉你我没有姓吗?”金槐笑道:“
一个人怎么能没有姓呢?”小艾本来早就有点疑惑,看他这神气,更加相信这一定是个“冯
”字,便将那张纸攥成一团,把那铅字团在里面,笑着向他手里乱塞。
金槐笑道:“你不要?”小艾的原意,或者是想向他手里一塞就跑了,但是这铅字这样
小,万一掉到地下去,滚到水门汀的隙缝里,这又是个晚上,简直就找不到了,那倒又觉得
十分舍不得,因此她也不敢轻易撒手,他又不肯好好地接着,闹了半天。他们平常总是站在
黑影里,今天也是因为要辨认那细小的铅字,所以走到最亮的一盏灯底下,把两人的面目照
得异常清楚,刚巧被有根看见了。不然有根这时候也不会来的,是他们店里派他去进货,他
觑空就弯到这里来一趟,却没有想到小艾就站在马路上和一个青年在一起,有根在她身边走
过,她都没有看见。
有根走进去,来到席家,他母亲照例陪着他在厨房里坐着,便把前天老爷被刺的事情详
细地说给他听。有根一语不发地坐在那里,把头低着,俯着身子把两肘搁在膝盖上。过了一
会,小艾进来了,他一看也不看她,反而把头低得更低了一点。
小艾因为心里高兴,所以一点也没有注意到有根今天看见她一理也不理,有一点特别。
她很快地走了过去,自上楼去了。有根突然向他母亲说道:“怎么,小艾在外头轧朋友啊?
”
陶妈一时摸不着头脑,道:“什么?”有根哼了一声道:“一天到晚在一块儿,你都不
知道。”陶妈便追问道:“你怎么知道的,你看见的呀?”有根气愤愤的没有回答,隔了一
会,方才把他在弄口看见的那一幕叙述了一遍。陶妈微笑道:“要你管她那些闲事做什么。
”沉吟了一会,又道:“你看见那个人是个什么样子?”有根恨道:“你管他是什么样子呢
!——还叫我不要多管闲事!”
他走了以后,陶妈心里忖度着,想着这倒也是一个机会,让她嫁了也好,不然有根再也
不会死心的。她乘着做饭的时候便盘问小艾,说道:“小艾,你也有这么大岁数了,你自己
也要打打主意了。那个人可对你说过什么没有,可说要娶你呀?”小艾呆了一呆,方道:“
什么人?”陶妈笑道:“你还当我不知道呢,不是有个男人常常跟你在外头说话吗?”小艾
微笑道:“哦,那是从前住在对过的,看见了随便说两句话,那有什么。”陶妈便做出十分
关切的神气,道:“外头坏人多,你可是得当心点。你可知道这人的底细?”小艾便道:“
这人倒不坏,他在印刷所里做事的。”陶妈眉花眼笑地说:“那不是很好吗?你要是不好意
思跟太太说,我就替你说去。这也是正经的事情。”小艾微笑着没有做声。她和金槐本来已
经商量好了,金槐要她自己去对五太太说,现在陶妈忽然这样热心起来,她总有点疑心她是
不怀好意,但是她真要去说,当然也没法拦她,也只好听其自然了。
陶妈当天就对五太太说了。五太太听了这话,半天没言语。其实五太太生平最赞成自由
恋爱,不但赞成,而且鼓励,也是因为自己被旧式婚姻害苦了,所以对于下一代的青年总是
希望他们“有情人都成眷属”。她的侄儿侄女和内侄们遇到有恋爱纠纷的时候,五太太虽然
胆小,在不开罪他们父母的范围内,总是处于赞助的地位的,但是在她的心目中,总仿佛谈
恋爱是少爷小姐们的事情,像那些仆役、大姐,那还是安分一点凭媒说合,要是也谈起恋爱
来,那就近于轧姘头。尤其因为是小艾,五太太心里恨她,所以只要是与她有关的事情,都
觉得有些憎恶。当下五太太默然半晌,方向陶妈说道:
“这时候她要走了,她这一份事没有人做了,你一个人怎么忙得过来。再要叫我添个人
,我用不起!”陶妈笑道:“不要紧的,我就多做一点好了,太太也用不着添人了。小艾也
有这样大了,留得住她的人,你留不住她的心!”陶妈既然是这样一力主张着,五太太也就
不说什么了。依允了以后,却又放下脸子说道:“可是你跟她说,是她自己愿意的,将来好
歹我可不管呵!”
陶妈把这消息告诉小艾,说好容易劝得太太肯了,她又劝他们马上把事情办起来。金槐
写信回去告诉他家里,他家里是没有什么问题的。他本来在一个朋友家里搭住,现在想法子
筹了一点钱,便去租下一间房间,添置了一些家具,预备月底结婚。在结婚前几天,他买了
四色茶礼,到席家去了一趟,算是去见见五太太。他本来不愿意去的,因为实在恨他们家,
便是一趟也不去,似乎也说不过去,他也不愿意叫小艾为难。而且他知道五太太一直病在床
上,根本也不会下来见他的。结果由陶妈代表五太太,出来周旋了一会,小艾也出来了,大
家在客厅里坐着,金槐没坐一会就走了。
这两天他们这里刚巧乱得很,因为六孙小姐回娘家来了。
六孙小姐出嫁以后一直住在汉口,这次回来是因为听见景藩的噩耗,回上海来奔丧。这
桩事情他们现在仍旧是瞒着五太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