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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初也是有钱人的女儿,于她并没有什么好处似的。
老妈子推门进来说:“有个人来看皮子。”紫微皱眉道:
“前两天叫他不来,偏赶着今天来。”向老妈子道:“你去告诉全少奶奶,到三层楼上
去开箱子。”一面嘟囔着,慢慢地立起身来,到里面卧室里去拿钥匙。霆谷跟在她后面,踱
了出去。
屋里众人,因为卖东西不是什么光鲜的事,都装作不甚注意,继续谈下去。仰彝道:“
女人出去做事就是这样:长得好的免不了要给人追求。所以我那个大女儿,先说要找事的时
候我就说了:将来有得麻烦呢!”沈太太听他口气里很得意似的,便问:“是呀,听说你们
大小姐有了朋友了!”仰彝不答她的话,只笑了一声道:“总之麻烦!”沈太太道:“你们
大小姐的确是好相貌,眼看着这两年越长越好了。”仰彝道:
“那倒不要说,像她们这样人走出去,是同他们外头平常看见的做事的人有点两样!有
点两样的!”
姑奶奶从浴室里走了出来,问道:“老太太呢?”仰彝道:
“上楼去有点事。你快来代表陪客罢!”姑奶奶见到湘亭夫妇,便道:“咦,你们刚来
?我倒是要同湘亭谈谈!明志一直对我说的:‘你们家那些亲戚,这就只湘亭,还有点老辈
的规模。’他常常同我说起的,对你真是很器重。”姑奶奶生平最崇拜她的丈夫。她出名的
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她姑爷在金融界是个发皇的人物,已经算得半官派了,姑奶奶
也有相当资格可以模仿宋美龄,旗袍的袖口窄窄地齐肘弯,梳着个溜光的髻,稀稀几根前刘
海,薄施脂粉。蛋形的小脸,两撇浓眉,长长的像青龙偃月刀,漆黑的眼珠子,眼神极足,
个子不高,腰板笔直,身材'G壮。她坐了下来,笑道:“嗳,我倒是正要找湘亭谈谈!”
湘亭只是陪笑,听她谈下去。她道:“——一直没有空。
我向来是,不管有什么应酬,我一定要照我的课程表上,到时候睡觉的。八点钟起来,
一早上就是归折东西,家里七七八八,我还要临帖,请了先生学画竹子,有时候一个心简直
静不下来。下午更是人来得不断,亲戚人家这些少奶奶,一来就打牌,还算是陪着我的。我
向来是不顾情面的,她们托我介绍事,或是对明志商量什么,我就老实说:明志他是办大事
的,我尊重他的立场。总替他回掉了。可是她们还是来,在我那儿说话吃顿饭都是好的!这
就滴滴嗒嗒,把些秘密告诉我,又是哪个外头有了人,不养家了,要我出面讲话;又是哪个
的孩子要我帮助学费——你不晓得,帮了他的学费还有怄气的事在后头呢,你想都想不到的
,才叫气人呢!等会我仔细讲给你听,我倒愿意听听你的意见——所以我气起来说:从此我
不管这些闲事了!明志的朋友们总是对他说:‘你太太真是个人才。可惜了儿的,应当做出
点事业来。’说我‘应当做出点事业来’。”仰彝笑道:“我真佩服你,兴致真好!”
湘亭大奶奶道:“本来一个人做人是应当这样的。”沈太太道:
“都像我们姑太太这样就好了。”
正说着,潆珠掩了进来,和湘亭夫妇招呼过了,问:“奶奶不在么?”仰彝道:“在你
们楼上开箱子呢。”姑奶奶见了潆珠,忽然注意起来,扭过身去,觑着眼睛从头看到脚,带
着微笑。潆珠着慌起来,连忙去了。姑奶奶问了仰彝一声:“她还没磕过头?”湘亭大奶奶
和湘亭商量说:“我们可要走了?”
仰彝道:“就要开饭了,吃了饭走。”姑奶奶也道:“再坐会儿。
再坐会儿。”湘亭笑道:“真要走了,晚上路上不方便。”仰彝便立起身来道:“我上
去看看,老太太怎么还不下来。”
三层楼的箱子间里,电灯没装灯泡,全少奶奶掌着蜡烛,一手扶着箱子盖,紫微翻了些
皮了出来,那商人看了道:“灰鼠不时新了,卖不出价。老太太要有灰背的拿出来,那倒可
以卖几个钱了!”又道:“银鼠人家不大要。”霆谷在旁边伸手捏了捏,插上来便道:“这
件有点发黄了,皮板子又脆。”看到一件貂皮袍子,商人又嫌“旧了,没有枪毛”。霆谷便
附和道:“而且大毛貂现在也不时髦。”两人道:“就是呀。还有这件貂不能够反穿——开
缝的,只能穿在里头,能反穿就值钱了。”他只肯出一万五,紫微嫌太少,他道:“这价钱
出得不错了,拿家去还要刷油,还要好好收拾一下呢。不赚老太太多少钱!”霆谷道:“那
是!他们拿去还要隔些日子才能够卖掉呢!现在这个钱,嗨嗨,搁些日子是推板不起的。”
紫微赌气把貂皮收过了,拿出一件猞猁女袄。商人道:“这件皮子倒是好,可惜尺寸太小,
卖不上价。”霆谷道:“那他这话倒也是不错!这样小的衣裳你叫他拿去卖给谁?”商人把
它颠来倒去细看道:“皮子真是很好的,就是什么都不够做,配又不好配。”霆谷便埋怨起
来:“从前时新小的,拼命要做得小,全给裁缝赚去了!我记得这件的皮统子本来是很大的
!”
紫微恨道:“你这不是岂有此理!我卖我的东西,要你说上这许多!人家压我的价钱,
你还要帮腔!”霆谷道:“咦?咦?
没看见你这么小气——也值得这么急扯白咧的!也不怕人见笑!真是的,我什么东西没
见过!有好的也不会留到现在了!”
紫微越发生气,全少奶奶也不便说什么,还是那商人两面说好话,再三劝住了,讲定了
价钱成交。霆谷送了那商人下去,还一路说着:“就图你这个爽气!本来我们这儿也不是那
些生意人家,只认得钱的。——真是,谁卖过东西!我不过是见得多了,有一句说一句
”商人连声答应道:“老太爷说的是。”
紫微接过蜡烛,看着全少奶奶整理箱笼,一一锁好。烛光里,忽然摇摇晃晃有个高大的
黑影落在朱漆描金箱子上,是仰彝。紫微不耐烦道:“别挡着人家的亮光呀——你几时上来
的?”仰彝笼着手笑道:“我们老太爷真是越过越‘拨聋’了!”
他看紫微面色铁青,便没有往下说。紫微取回钥匙,扣在肋下的钮绊上。仰彝连忙接过
蜡台,一路照着母亲下楼。紫微忍不住又把刚才老夫妻的争吵说给他听,仰彝十分同情,跟
到母亲卧房里,紫微开柜子收钱,他乘机问她要了五千块钱零花。他踅了出去,紫微正在那
里锁柜子,姑奶奶伸头进来笑道:“我过年时候给妈送来的糖,可要拿点出来给湘亭他们尝
尝。”又拨过头去,向外房的客人们笑道:“苏州带来的。我们老太太别的嗜好没有,闷来
的时候就喜欢吃个零嘴。”紫微搬过床头前的一个洋铁罐子,装了些糖在一只茶碟子里,多
抓了些“胶切片”,她不喜欢吃“胶切片”,只喜欢松子核桃糖。女儿和她相处三十多年,
这一点就再也记不得!然而,想起她的时候给她带点糖来,她还是感激的,只是于感激之余
稍稍有点悲哀。姑奶奶端了碟子出去,又指着几上的一盆红梅花向众人道:“这是我送老太
太过生日的。我就知道老太太喜欢红梅花!我这个礼送得还不俗罢?”
紫微一出来,霆谷便走开了,避到隔壁书房里去,高声叫老妈子生火炉。姑奶奶去打电
话告诉家里她不回去吃饭了,听见她父亲的叫喊,便道:“不就要开饭了么,那边还生什么
火炉?”仰彝笑道:“你不知道,又在那儿犯别扭呢。”紫微冷着脸,只是一言不发。沈太
太道:“你们平常两间房里都有火么?这上头倒不省!”紫微叹了口气,道:“我们两个人
不能蹲在一起的嗳!在一间房里共着个火,多说两句话,就要吵嘴!”沈太太,湘亭,湘亭
大奶奶一齐笑了起来。紫微道:
“真的,人家再不要好的,这些年下来,总是个伴。我们是,宁可一个人在一间房里守
着个小煤炉——”她顿住了,带笑“唉”了一声,转口道:“要叫他们开饭了。”
她向门口走去,恰巧潆珠进来了,潆珠低声道:“奶奶,给奶奶拜寿。”便磕下头去。
紫微只顾往前走,嗔道:“就知道挡事!看你样子也像个大人——门板似的,在哪儿都挡事
!”
潆珠立起来,满脸通红,待要闪身出去,紫微又堵着门,在那里叫老妈子告诉全少奶奶
马上开饭。潆珠今天到底下了决心和那男人断绝往来,心里乱糟糟的正不知是什么感觉,总
仿佛她所做的事是不错的,可是痛苦的,家里人如果知道了应当给她一点奖励与支持,万万
想不到会这样地对她。站在人前,一下子工夫,她脸上几次红了又白,白了又红。
她走了,湘亭夫妇也站起来要走,紫微又留他们吃饭,道:
“也没什么吃的,真是便饭了。一个烧饭的她知道我们今天有客,有心拿乔,走了,所
以是全少奶奶做饭。她一个人,也忙不出多少样数来。”小毛小姐道:“我们来的时候看见
全表婶在厨房里。”紫微笑道:“我们少奶奶呀,但凡有一点点事,就忙得头不梳,脸不洗
的,弄得不像样子。”仰彝笑道:“现在是不行了,从前我总说她是我所见过的最标准的一
个美人。”大家都笑了起来,仰彝又道:“现在是不行了!看她在那儿洗碗,脸就跟墙一个
颜色,手里那块抹布也是那个颜色。
从前不是这样的。我第一次看见她是在舅舅家。妈,你还记得?”他的毛毛的大喉咙忽
然变成小小的,恋恋的,他伛偻着,筒着手,袍褂里的身体也缩小了像个小孩,坐在那里,
两脚从太高的椅子上挂下来。紫微道:“我哪还一个个的记得你们那些?”仰彝道:“那时
候他们替我说的是他家的侄小姐,一捉堆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