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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以色列前,我父母为我准备了两瓶豆瓣酱:郫县豆瓣剁烂,加蒜泥在油里跑了一圈,封在两个小瓶子里。到了这里,就成了我的救命仙丹,否则可能饿死。刚来时我们在公婆家过渡了近一个月,到吃饭的时候,公婆笑容可掬地摆上胡木斯,巴望我吃点,因为我正在怀孕,他们说胡木斯营养丰富健康;我则笑嘻嘻地摸出我的宝贝豆瓣酱来,面包上抹点,沙拉里搁点。我婆母好奇地用叉子尖蘸了点尝,立马不停哈气,直呼毒药毒药!我公公尝后居然喜欢上了这玩意儿,但他的吃法是在面包上涂一层胡木斯,再在胡木斯上抹一层豆瓣酱!
大卫到中国学中医几年,离家时光棍一条,回来时裹带了一个揣了崽的中国老婆,三朋四友都来家拜访,问这问那,自然都是关于中国的。说着说着话题就扯到胡木斯和川菜上,他们对我不喜欢胡木斯颇感遗憾。这时大卫就翻出我带来的豆瓣酱、辣椒面、花椒等让人家对比。男女老幼用饼干蘸豆瓣酱吃,用指头蘸辣椒粉放在舌尖抿,最绝的是每人都拈一粒花椒细细咀嚼,把我看得浑身发麻。有个家伙居然还说:“我高了,这玩意儿能让人飞高!”我实在看不下去,打了一碗甜水面佐料,下了一锅面让他们尝,获得了完全理解和迭声称赞。后来还有人打电话问大卫,能不能给他们点花椒种在花园里。
3.蓝色精华的水塔
在从特拉维夫到内坦尼亚的高速公路旁,能看见一艘老旧的小木船,它被搁置在路旁一个高高的土堆上,像一座土石基座上的雕塑,与车流穿梭的高速公路相映衬。这里既没有河也不靠海,一艘破旧的小船到底在述说什么?
我住在内坦尼亚市的恩纳特赫拉特,傍依地中海。恩纳特赫拉特在希伯来语中的意思是“蓝色的精华”。每天下午快日落时,我喜欢步行七八分钟到海边散步,同时奢望若能在海边租套房子就好了,那样就可以随时从窗户眺望大海。我常去的是一道十多二十米高的海崖,下面是白色的沙滩,海面平静清亮,水下有一道连绵的黑色礁石,几只海鸥忙着觅食。除了轻轻起伏的蓝色波浪,就是千变万幻的云霞,偶尔有人在玩帆板,像波浪中一粒彩色的细沙。海崖上有一座圆柱形的水塔,高约二十米,是恩纳特赫拉特的最高点,整个恩纳特赫拉特的用水都靠这座水塔供应。以色列是干燥缺水的国家,与该国大多地方一样,水塔中的蓄水来自加利利湖,带有一股淡淡的涩味。水塔边立了一块黄色的牌子,上面写着一些希伯来文,我自然是只字不识。
有一天大卫陪我散步到这里,看见了水塔旁的这块黄色牌子。他告诉我上面写着:二战期间,从欧洲逃出的犹太难民乘小船漂过地中海,想回到祖先的发源地以色列。当时以色列是英国托管地,英国人不许这些犹太难民靠岸,英军的舰船在海上巡逻,驱逐着海上漂泊的无路可走的犹太人。当时内坦尼亚的本土犹太人为了帮助这些难民靠岸,夜里便爬上这座水塔顶上,用灯光向黑暗的大海发送信号,为在海上漂荡的难民指引方向。现在恩纳特赫拉特的许多街名,就是以当年偷渡靠岸的船只的名字命名的。
在特拉维夫有一座“偷渡博物馆”,保存和陈列着当年难民偷渡回以时使用过的各种工具物件。据以色列官方统计,从二战前的三十年代到一九四八年共有十一万犹太人乘一百四十一艘船只从欧洲经地中海逃往了以色列。高速路边的那艘小船,就是当年的偷渡船只之一。小船的后面是犹太先知赫尔策勒的塑像,这位先知在一百年前预言道:流浪世界历经苦难的犹太人将回到这里重建以色列国。
昨晚天黑后,我们又散步去了海边,路上远远地就望见了水塔,水塔后面是一片无际的黑暗,仿佛来到了世界尽头。大海,在夜里与在白天是两番截然不同的景象。白天它显得如此温柔和气象万千;夜里则黑暗凶猛莫测,让我顿生孤立无援和被吞噬的恐惧。“我不想在海边租房子了,”我说,“我不想看见晚上的大海。而且,如果我是当年的逃亡者之一的话,当看到黑夜中的大海时我肯定不敢走进它,无边的黑暗太可怕了,也许我宁可自杀算了。”我是个悲观主义者,不相信自己在这漆黑汹涌的水中能活下来。大卫说他不会那样做,他会带着女儿和我上到小船,“你想想,穿过黑暗后有多少希望啊,回到有自己人的地方,能得到他们的关心和帮助,重新开始一种没有侮辱和驱逐、没有屠杀的生活,那不是很好吗?”
4.后天是光明节
老一辈人比较重视传统。前段时间在公婆家暂住时,每逢周五,犹太人的安息日,婆母就要弄上隆重的一餐。开饭前,点上蜡烛,公公和我丈夫大卫一人头上顶一顶白色犹太小帽,公公手举葡萄酒杯,咦哩呜噜念一通经文,我反正什么也听不懂,只知当最后大家都说“阿门”了,就是这道程序完了,然后大家便刀叉叮铃哐啷地开吃。那顶小帽在大卫头上还没焐热,就被他摘了下来,而且他连说阿门二字也敷衍匆忙,也不怕上帝见怪。后来我俩另搬了住处,有时公婆周五傍晚也来我们家与我们共进晚餐,餐桌上摆着我炒的川菜和婆母带来的酸唧唧的杂烩汤,我们也没点蜡烛,大卫也没备犹太小帽,周五晚餐就再也没有那番祈祷了。
这周五傍晚,公婆又来与我们共餐。我婆母带来了一个大烛台,上面有一排插孔,还带了一盒蜡烛,说后天是光明节,随后给我讲了犹太人的光明节的来历:公元前一百多年,以色列处在希腊统治之下。由于犹太人坚信犹太教,拒绝接受希腊诸神为崇拜对象,希腊军队冲进耶路撒冷的犹太圣殿,强迫犹太人供奉希腊的奥林匹亚诸神。十年后犹太人起义打回了耶路撒冷,那时圣殿已经被希腊人毁坏,人们重新打扫殿堂,并按照犹太教的规矩用圣油点燃大烛台,这个大烛台的灯火是不能熄灭的。但当时找到的圣油很少,只够点一天,而到最近的村庄弄到油的话来回得八天。然而奇迹出现了,人们去村子取油的八天中,大烛台一直亮着。从那时起,犹太人在每年的这天开始连续八天纪念重建圣殿,讴歌光明和自由。这个节日是一个很欢乐的节日,不仅在以色列,而且世界各地的犹太人都要吃油炸圈饼,连续八天点燃蜡烛,充满奶和蜜糖味的油炸圈饼是为了纪念那燃烧了八天的油的奇迹。婆母说如果你愿意的话,后天傍晚就在靠窗的地方把蜡烛点上吧,一共八天。
公婆走后,大卫问我会不会点那些蜡烛,我说要不你点吧。大卫有些不好意思地说:“我也懒得点。唉,老年人……我妈妈难道想把你影响成一个犹太女人不成?”我懂他的意思,也很高兴他对我没有夫唱妇随的要求。其实我也理解他妈妈,老太太本是美国籍犹太人,四十年前大学毕业就来到以色列,刚开始时连希伯来语都不会讲。那时以色列正处在建国不久的艰难时期,世界各地的很多犹太人充满激情回到祖地,建设古老的新国家。跟我国解放后也有不少海外游子回国参加建设新中国的意思差不多。老太太在这里成家生子,现在说一口流利的希伯来语,还是特拉维夫最大的医院的一名心理治疗专家,完全在这里生根开花了。她虽不是正统犹太人,但有很强的传统情感。我也喜欢“光明和自由”这个节日主题,只是我本不是犹太人,若我每天在窗前点这些蜡烛总有那么点不伦不类。正如我和大卫还在成都时,每年除夕我都要去文殊院燃烛烧香讨个吉利,但若他这个老外也掺和着烧香拜佛就显得跟耍猴似的了。不过他对年夜饭和放烟花倒是热情洋溢得很呐。我对于那些油炸圈饼也充满了兴趣,但可惜最近我的血糖有些偏高,一直在忌甜食。
5.哭墙拾零
枪声爆炸声都平息了,经过激烈的战斗,突击队终于来到了这座高大古老的墙前。士兵们扔下武器,张臂扑向墙面抚摸亲吻墙壁,热泪盈眶,嘴唇不停地开翕祈祷着。这时突然从后面射来一梭子弹,突击队长背上冒出了鲜血,拥着墙面滑了下去……多年前我看过一部讲述中东战争的影片,片名和故事我都忘了,但结尾的这段情节,因其强烈的情感和令人不安的预言般的画面,在我的记忆中存留了下来。只是我不曾想到过,有一天我会来到这座墙前。
在耶路撒冷老城的圣殿山,公元前十世纪以色列所罗门王建造了第一座犹太教圣殿,其建筑宏伟彤庭,华丽生辉,教徒们络绎载道来此朝觐献祭,成为古犹太人宗教、政治和社会文化活动的中心。公元前五八六年巴比伦军队攻入耶路撒冷,将圣殿夷为了平地,以色列沦为新巴比伦的属地,犹太人被裹挟到巴比伦作了囚虏。后来波斯帝国取代了巴比伦统治这片土地,允许犹太人返回耶路撒冷重建圣殿。公元前五一六年,第二圣殿终于完成。公元前三三○年,希腊亚历山大灭了波斯,犹太人又沦为了希腊人的鱼肉。希腊军队冲进第二圣殿,强迫犹太人供奉希腊的奥林匹亚诸神。后犹太人起义收回圣殿,几经修缮,比原来的圣殿更为富丽。五百年后这座被摧毁又重立的犹太人崇仰和祈祷的中心,终于彻底毁于罗马人之手,只剩下这满目疮痍的一面墙壁。犹太人从此开始了两千年的大流散。
在犹太人心目中,这座圣殿是上帝所在之处,更是维系犹太民族意识的象征。千百年来,常有各地犹太人来到残存的这面圣殿古墙号哭,寄托对故国的哀思;每逢宗教节日,更有大批犹太人聚集墙下,举行缅怀先人和追忆民族苦难的祈祷仪式。这面见证了犹太人国破家亡的千年惨痛的墙因而被称为“哭墙”。“我的处所是祈祷者的处所,为所有的人敞开……”在哭墙旁的通道上立着一块小木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