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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肇其碰上麻烦了,事发于一位姓肖的私营运输公司老板。肖老板近年全力结交于肇其,俩人曾多次一起吃饭,混得相当熟。半年多前,冬至前后,肖老板听说于副局长有好事,急等钱用,于一个晚间趁周边无人之际,带着一个黑提包独自去了于肇其的办公室,包里装有十万元。于肇其略事推拒,最终笑纳。这位肖老板听说的所谓“好事”是什么呢?时交通局局长快到点了,想接班的有好几个,于肇其在副局长里排名第一,最有希望。但是这位子争的人多,还得到省里去跑。所谓“不跑不送,原地不动”,眼下是关键时刻。
现在这件事被知情者举报,于肇其涉嫌受贿。
柯德海找涂森林,讲的就是这个。涂森林听罢嘴里一“啧!”说小于怎么搞的!柯德海赶紧说明,目前只是有人举报,尚未确定。
“小于怎么说?”涂森林问,“有还是没有?”
柯德海说需要知道的就是这个。到底什么情况?真的假的?
原来还没轮到于肇其来回答问题,该小于暂时无事。被举报的行贿者肖老板此刻远在山西运煤,做他的运输生意,是另外的知情者举报了他和于肇其。柯德海获知了这件事,具体怎么知道的,是收到匿名信、接到匿名电话,或者通过其他途径,柯德海没有提及,显然不便说。
“找你商量。”柯德海说,“咱们是不是该了解一下,听听小于怎么说?”
涂森林看着柯德海,好一会儿,忽然举起右手食指朝天上一指。
“老柯,那边怎么样?”
柯德海抬头往天上看。他是装的,涂森林的意思他一清二楚。他故意往天上看,还发表意见,说今天是阴天,没看到太阳。
涂森林笑,“是天上没太阳,还是柯大主任不阳光?”
柯德海也笑,有点尴尬,“老涂,我那椅子你清楚。”
他说椅子,实际上是说位子。市府大主任的椅子确实比较特殊,不免会碰上一些不好做的事,不好说的话。涂森林是过来人,当然清楚。
“开个玩笑,”涂森林说,“不问了,免得大主任为难。”
柯德海说知道涂森林最想念阳光,他何尝不是。有的情况眼下不便多说,涂森林多听也未必好。今后他会解释,希望那时候一切都过去了。
这时他的手机铃响。真是时候,简直有如蓄意安排。
是赵副市长找他。领导问柯德海跑哪去了,怎么到处找不着?省里那个材料到底弄得怎么样了?柯德海连说没问题,他亲自盯着呢,材料已经梳理清楚了。
“我马上回去向您汇报。”
市长说快点,电话即挂断。
柯德海对涂森林摇头,“看看,是不是水深火热?”
涂森林笑道:“大主任嘴上可怜,其实乐在其中。”
柯德海也笑,“你来试试,不说避之唯恐不及,肯定跑得比老鼠还快。”
他们握手,柯德海匆匆离去,真是跑得比老鼠还快。
没再提起于肇其。此刻大家心照不宣,多说倒没意思了。
那天上午涂森林不吭不声,忙自己的事。要出远门了,十天半月,单位里需要安排的事情少不了。省档案局下月要来检查,得预做准备,屋顶捉漏,水沟清疏,统一灭鼠。灭鼠事项特别难,客观原因是本局大楼年事已高,房屋漏洞很多,为老鼠提供的活动空间很大,主观上是老鼠们智商提高太快,应对能力迅速长进,传统灭鼠手段对它们已经很难奏效。因此这件事安排起来很无奈,下几只捕鼠夹,四处撒点毒米,阴沟附近丢一些粘纸,不做不行,做了也就聊胜于无。
涂森林抽个空打电话,找到了于肇其。
“这会儿在哪里跑动呢?”他问于肇其。
于肇其说在公路上跑动。前些天下雨,辖区内省道一座桥塌了,紧急修了段简易路让车辆绕行。这些日子天天堵车,严重的时候全线瘫痪,交通局没一天不挨骂的。
“老涂怎么啦?好久没听你亲切的声音了。”于肇其起了疑心,“你那楼里的老鼠都捉光了?突然关心起我来了?”
涂森林笑,说本档案大楼里的老鼠不容易捉光,捉了还生,代代相传,对付它们得有足够的耐心。但是眼下公路上有一只大老鼠在跑来跑去,这个他最不放心。公路上车多,不堵的时候每个轮子都跑得飞快,没特别留神怎么行。
“你赶紧回来,有事找你。”他说,“明天我出远门,过期不候。”
于肇其说那不行,眼下他在路上,下午还有个现场会在工地开呢。
“通知会议推迟,马上调头!”涂森林毫不含糊。
“到底怎么回事?喂!”
涂森林放了电话。
于肇其没有再来电话。这小于聪明过人,他对涂森林有数。这种时候,用这种方式找他,讲话这种口气,没有天大的事情也有地大。什么事能急成这样?于肇其心里可能多少有一点谱。大小是个官,哪会像电视里流行的青春偶像剧女主角一般没心没肺。有些时候,不需要地沟老鼠的智商水准,于故纸档案间钻进钻出,勤勉耕耘,蠢头蠢脑的蛀虫都会本能地感觉紧张。
恭候小于前来之余,涂森林抓紧时间办了件事情。他叫了本局副局长、办公室主任等数位下属,一起到局大楼后部认真视察,看地沟,查墙缝,分析老鼠的走势。正忙碌间,忽有一个物体从天而降,朝涂森林身上砸去。时涂森林刚弯下腰指着让大家看地上一些小爪印,那物体恰从他肩部擦过,坠落到水泥地上,“砰”的一声巨响,顿时土崩瓦解,一地狼藉,楼上楼下一片惊叫。
掉下来的是个花盆。连盆带土,还有盆中所植兰花。该事件纯属偶然突发,不是有谁图谋行刺本局领导。时四楼办公室一位姓胡的年轻女职员擦洗窗户,不小心把窗台上的花盆碰下来。大楼后部通常没有人来去,谁想那天恰好局长率队隆重光临。
涂森林笑眯眯,对闯了祸几乎吓傻的年轻女职员发表感叹。他说小胡你力气太小了,为什么不多使点劲?涂森林身边那几个人一听都叫,说那还了得,再使点劲直接就砸到局长头上,局长只好进医院,没法出国了。涂森林说进医院怕什么,最好这会儿就给抬走,让医生包扎捆绑一下,明天照常动身,最多说话大一点舌头。要那样的话,说不定还是帮一个大忙,免得涂局长操心太多。
大家都以为他是在开玩笑。
两小时后小于遵命到达。
他们在涂森林的办公室聊,于肇其坐的就是上午柯德海的那个位子,这叫“彼去此至”。涂森林解释说,今天的事情比较急,因为明天一早他就动身去俄罗斯。他知道于肇其去年也走过一趟,所以找于肇其紧急打听一下行情。俄罗斯怎么样?好玩不?花的什么钱?人民币用得上,还是非得卢布和美元?有什么东西可以买?难得出国一趟,总得买几颗俄国花生米什么的带回来,单位里同事,亲戚朋友,大家一起分享。就像好不容易把个老婆娶过来,办喜事了,再没钱再小气,发几颗糖还是必要的。
涂森林笑眯眯,很和气很轻松的样子。于肇其还沉得住气,他当然知道涂森林这么召唤他,绝不是为了这个。但是涂森林不提起,他就不急着追问。他对涂森林说,去年交通系统组团赴俄考察,他在那里吃过西餐,也吃过中餐,不记得吃过花生米。人家不像咱们会折腾,油炸水煮干焖什么花生米都有。俄罗斯用卢布,美元兑换卢布也还方便,在那儿买什么东西好?俄制重型坦克不错,咱们买不起,也开不回来。但是可以采购的小物品小礼品不少,像巧克力、木套娃、首饰盒、亚麻布披肩,等等。不算贵,准备几千块钱,可以背回一麻袋,档次当然高不到哪去。于肇其自己在俄罗斯买的东西大约可属中档,是当地产的紫金项链,还有琥珀饰品,每件几千个卢布,折合人民币二三千,那东西不错,有老婆给老婆,有女朋友给女朋友,都拿得出手。但是成本略有些高,买几件可以,买多了吃不消,也有腐败之嫌。
“身上带钱啊什么的要小心,小偷可不比咱们的差。”于肇其说。
“你让人家洋偷偷了?”
于肇其说没有。团组里有俩人遇上了,损失不轻。
涂森林笑,说不错,于副局长的脑子这么清楚,不会有损本国财产,让人家的小偷占便宜。但是他估计于肇其去年出国紫金和琥珀一定买多了,经费比较紧张,决定给点赞助。这一次赴俄前,他从单位里借了点钱,打算到俄罗斯买老鼠药。现在改主意了,先借给于肇其,帮助解决亏空。
他却不是说着玩,当着于肇其的面他打开自己的公文包,从里边取出个信封放到于肇其面前,信封并不厚,一沓,信封上写着一行字:“涂局长出差借款一万元”。
于肇其当即变色。
“老涂你干什么?”他把信封往涂森林面前一推,“别开玩笑。”
“嫌少?”涂森林说,“我就这些,占十分之一,不足部分你赶紧凑去。”
“你说的什么呀!”
“真不明白,还是装不明白?”
于肇其说当然是装不明白。涂森林不禁发笑。
“很好玩啊。”他说。
他把事情说了。套用现今公文流行格式,强调了相关的主题词:半年多前、晚间,肖姓老板、十万元、不跑不送,原地不动。于肇其不等听罢即情绪冲动跳将起来。
“胡说八道!”他说,“这他妈谁说的?”
涂森林说谁说的不重要。有没有比较重要。
“没的事,造谣!”
涂森林让于肇其不要急着表白,没用。本档案大楼只抓老鼠和蟑螂,不负责办理官员收钱受礼的案子。此刻于肇其说什么都白搭,纯属狡辩。举报者非常知情,时间地点细节一应俱全,只差现场录像为证。于肇其一口咬定没有不奇怪,犯这种事的人都这样。但是哪一个咬到最后?
“我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