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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忽然没了推却的勇气,更没有如以往那般,将它随手丢弃,或狠心砸碎。
大约我盘弄着那块玉不说话的犹豫再次让拓跋顼有了希望,他又低低劝我:“阿墨,和我在一起吧!我什么都依你,什么都听你的话,还不行么?”
我黯然一笑,手掌轻轻抚了抚那正蕴育着生命的小腹,慢慢说道:“阿顼,你手握天下大半江山,完全可以找到比我好千倍百倍的女子。而我……已离不开南朝,离不开萧宝溶。”
拓跋顼眼底闪过很尖锐的光芒,却迅速闭了眼,不让人看清他的尖锐,只是言语之间,已含了三分悲愤,“你还是只要你的权势么?哪怕我答应什么依你,你还是选择你的权势和你的三哥么?哪怕……你最喜欢的男子根本不是萧宝溶?”
··我拉开了他之间的距离,倚坐在枫树脚下,凄涩一笑,“是不是最喜欢的,没什么重要。重要的是,我终于有一个可以依赖的亲人守在身边了。”
“那么,是不是说,如果你没有了可以依赖的亲人,可以依赖的权势,你便会回到我身旁?”懒
语调中的激烈和伤恨让我吃了一惊,我忙一甩头,努力平淡着情绪道:“阿顼,你最好别想着伤害我三哥。如果你想攻伐南朝,我也会陈兵应战。”
“他……他和你既非同父,也非同母,是你哪门子的三哥啊!”拓跋顼再度睁开眼时,眼底终于不见了那抹尖锐,“而我对南朝也不感兴趣。如果说我真的有意一统天下,那么,我收揽天下的唯一原因,必定是因为天下有你。”
又是类似誓言的宣告。
我疲倦地笑了笑,轻声道:“我累了。”
拓跋顼隐约腾起的愤怒顿时消失,垂了幽深的眸默默向我凝望,许久才很轻很柔软地问道:“阿墨,可以再跳一次《倦寻芳》给我看么?让我再看一次你的舞,我便安安心心地离去。”
天气日渐寒冷,我又身体不适,穿着厚厚的衣袍,相偎相拥了那么久,鬓发更是散乱不堪,其实已不是跳舞的时机。虫
可他的意思,显然已经不想和我争什么城池,做什么和谈了。
今日一别,再见不知何日。
或许,今日已是最后一次放纵,甚至最后一次相见?
以《倦寻芳》始,不如便以《倦寻芳》结罢!
解了披风,弃于地上,我步步走向前方平整处,在箫声渐起中扬袖而舞。
不是翩然如仙的水碧色纱衣,而是粉白点染朱砂梅的织锦长衣。
其实并不适合跳舞,拂动处的袍角衣袂,不再柳摇花笑清逸如歌。长袖翩舞处,朵朵朱砂梅划破苍白的秋空,拖过道道红痕,点点血泪。
宽袖铺展,风动影乱,摇落丹枫堪嗟。片片红叶,正与朱砂梅虚实相应,怆然悲旋。
轻旋慢舞,然后奔肆腾挪,将百褶长裙绽成了雪色牡丹,怒绽于秋风凛冽中,像对曾经美好的悲伤祭悼。
阅尽沧桑,竹林中无邪的轻笑,依旧是心间忘不了拂不去的一点朱砂。
可惜终究还是消逝而去,一去不返。
春去春不回,无处避秋意。鸳盟早成空,年华更轻误!
倦寻芳,倦寻芳呵,不是无心寻芳,而是无处寻芳。良辰美景不再,欲寻芳华成空。
泪水盈然中,但见落日昏鸦,西风归雁,谁怜前方崎岖,路途多难?
最后一个舞步黯然踏下时,箫声也完美地奏完最后一个音符。
余韵袅袅中,我听到拓跋顼轻轻道:“我不逼你,但我不放弃。我等着你自己走回我身边。”
拭尽泪水向他望去时,他已一身萧索,缓缓向坡下走去。
栗色长发扬起,不见往日昂扬骄纵,在风中缭乱如纠结着的谁的心事。
孤村落日残霞,轻烟老树寒鸦,秋风正萧飒。
拓跋顼下坡后便悄然离去,甚至不曾和我道一声别。
本该是次日进行的和谈,因为当晚魏帝拓跋顼带了五千兵马撤离无疾而终。
但没有书面约定的承诺,似乎比一纸虚文更来得更为实际。
拓跋顼不只撤出了长定,还将这几个月攻下的定东诸城池尽数留下,退至了原来魏军所占地域。
待我启程回江南时,又有将领来报,魏军撤出了定水以西、青州以南的大片地域,连兵家重镇广陵都已无人防守,被齐军不费一兵一卒轻易取回。
拓跋顼,他这是用实际行动来告诉我,他要的,并不是天下。
他煞费苦心地和南朝开战,逼出我来和谈,竟真的只是……要我和见上一面!
我不得不承认,即便这几年来千遍万遍劝服自己,说我可以放弃他,可以忘记他,但真正再见到他时,我还是不由地再次心动,再次心痛,再次泪落潸潸。
何况,这七天相处,无声无息地浸润在他并不掩饰的爱恋和惆怅中,叫我怎能不心情激荡?
他说我是他的孽,可他又何尝不是我的孽?
从我十六岁那年春天开始,就日日夜夜缠着我的孽!
他送我的猛禽玉佩,我到底没勇气再让小落砸碎或扔掉,甚至一直挂在了脖中,依旧贴在最靠心口的地方。玉质温润,连小小的荧石都蕴着静默的暖意,触着肌肤时极舒适。那七彩丝线编成的缨络,不知用什么香料熏过,总是散着淡淡的清香,薄荷一般微觉凉辛的清香,像极了回首往事时的满心悲凉,满心不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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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月上旬渡江南返时,连江南都已是落木萧萧,白草遍野了。
我在黄昏时候回到了宁都,分明事先通知过萧宝溶,但直到我来到皇宫,都不曾看到任何他派出迎接我的人。
询问皇上在何处时,却说在颐怀堂,“皇上吩咐了,任何人不得惊扰。”
··萧宝溶远比我更懂得收伏驾驭人心,我身畔的人又有很多是原来在惠王府当差的,想来即便远在江北,我的一举一动也瞒不过他去。
拓跋顼与我七日相处,虽不曾过分逾越,但两人间的绵绵情愫,尤其是最后一天山坡上的暧昧缠绵,早已超出了男女大防。懒
我虽未透露过拓跋顼的身份,行事也颇小心,但我向来不喜陌生男子接近,更不会容人这般和我亲昵。萧宝溶素日清楚我的性情,再联系魏人无声无息的撤兵,以他的聪慧,自然不会猜不出那男子是谁了。
有些不安地径入颐怀堂时,已有萧宝溶的侍女到近前来悄悄告诉我,“公主,皇上在喝酒呢,这几天常喝酒,御医谏他保重也不纳,咳疾似又加重了。”
我忙奔入闲月阁,推开他的卧房时,已闻得浓重的酒气扑鼻而来,闻得我一阵胃部翻涌,倚着门棂便按紧腹部,差点呕吐出来。
小惜忙去推开四面窗户,唤道:“陛下,公主来了!”
她和小落本是我的心腹侍女,和萧宝溶相处得也多,此时见我难受,便也顾不得礼节了;而萧宝溶素常也从不计较这些。
虫
此时,萧宝溶正提了酒壶半卧于榻,也不知是醒是醉,只是迷离着声音答道:“朕不想见她,让她走。”
小惜慌忙道:“陛下,是安平长公主来了!”
“安平……阿墨……”他忽然将酒壶掷于地上,“当”地一声脆响,早已空了的九龙青瓷壶碎片四溅。只听他喝道:“朕说了,让她走!”
别说小落小惜,就是连我都呆住了。
他的性情温文柔软,举止优雅清澹,无人不知,即便偶尔用起铁血手腕来取人性命,也只在平静宁和的一声吩咐中,几时这等大发雷霆?
并且,还是对我!
这还没做他的皇后或妃嫔呢,便这样对我!
气恼间,我忍着不适,扶了小落,我冷冷道:“我们走。”
两名侍女见我动怒,也不敢答话,忙跟着我离开时,屋中传来了沉闷的咳嗽,一声接一声。
待走到门口,一眼见到萧宝溶的侍女正垂了头侍立,顿时怒斥道:“你们没看到皇上病着么?他喝酒不谏阻还罢了,如今醉了,也不晓得去给他盖条毯子?明天若听说皇上病情加重,看本公主取你们的脑袋!”
盛怒之中,那些侍女自是不敢辩驳,我喝骂几句,怒气稍泄,却觉胃部愈发翻滚得厉害,连小腹都阴阴地疼起来,忙叫人备了鸾舆过来,即刻送我回安平公主府休息。
我的睡眠从来就不安稳,尤其这晚,更是心神不定,辗转了半夜方才睡着,却又梦境连连。
很奇怪的是,居然几次梦到了拓跋轲。依旧穿着北方特有的牛皮靴子,顿挫有力地一下一下敲在泥金砖地上,忽然抬眼望向我,微微一笑,眼眸明朗如晴空万里下的蔚蓝大海。
人死如灯灭。恍惚便觉出,其实我早已不再恨他。如果我们之间不存在那么多的国恨家仇,不存在那么多的逼迫和算计,他于我也未必就不合适。
至清晨听到屋中似乎有动静,倦倦地睁开眼时,却见萧宝溶正坐于床边,默默凝视着我。
我犹以为身在梦中,支起身揉着眼睛时,头上已被他轻轻拍了两记。
“阿墨,醒了?”他微微含笑,皎洁的面庞质如冰雪,柔若清莲,微凉的指触拂过额前乱发,温柔如昔,让人不由地心生依恋,进而怀疑昨天他那般叱责着不想见我,是不是我的幻觉。
张了张嘴,还没来得及说话,萧宝溶已微红了脸,柔声问道:“昨晚……我喝醉了,是不是发脾气了?”
我本来已涌上一肚子委屈来,见他主动提及,倒也不好发作,只别过脸道:“以陛下如今的身份,想发脾气绝对不用忍着,阿墨忍着便是。”
萧宝溶叹道:“你不用忍。若在我身畔,还要你忍这忍那,一定是我做得不够好。”
我吸了吸鼻子,轻笑道:“三哥,人都道醉后吐真言,想来三哥心底,其实真是想赶我走。”
萧宝溶沉默地凝视我片刻,眼底浮过怅惘,轻叹道:“阿墨,三哥是个男人,三哥已没法再把你当成自己的妹妹。三哥的确是失去平常心了。”
低低地叹息着,柔软的唇触碰我的额,然后缓缓下滑,就要亲上我的唇。
铺天盖地的杜蘅清气笼下,温馨而熟稔,我本该早已习惯。可唇与唇相触的一刹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