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直到坐回公主彩舆上,我还是不安着,只得令人传了唐寂前来公主府见。虫
因了我的缘故,唐寂在改朝换代后并未受影响,反而步步高升,目前正是京中禁卫军统领,掌握了宁都城内一半以上的兵马,皇宫内外的安全,自然也是他的职责范围之内。
我叫他来,只是特地吩咐了他,留心颐怀堂的动静,每日都必须亲自去巡察一次。如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可询问留守在公主府的端木欢颜。
前路未卜,端木欢颜既不会武功,又双目失明,我权衡之下,到底没把这个智囊带在身边,而将他留了在京中。
大敌当前,再不知未来的京中会有怎样的变故,加之萧宝溶心绪不稳,不如让端木欢颜留在京中,万一有所不测,还可帮着萧宝溶出谋划策。
“不管我和父皇、太子那里怎样,请唐将军务必保全惠王!”
我疲惫地说着,给了他自由出入宫中禁地颐怀堂的手谕。
我希望我回来的时候,他还在闲月阁上吟咏着风月,静静等着我;或者,我再也回不来,他依然立于翠竹芳草间,伴着他的侍妾们弹琴画画,笑语晏晏。
一袭素影,一身清骨,是我在这人世间最后的着落之处。不论我是生是死,我总希望他还是这红尘万丈中举世无双的绝美风景。
遗世独立,萧萧落落,纵然寂寞了些,他的清雅风华,也可以是我最后的念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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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临四年十二月十五日,我和太子萧桢带两万兵马来到牛首山,迅速被秦易川接应过去,带往一处修缮颇好的山洞中,见到了萧彦。
他果然病得厉害,我在他的榻边一边看着当地的舆形图,一边等着,守了足足两个时辰,才见他迷蒙醒来。
“阿墨……”他转动着明显失了光彩的眼珠,叹道:“朕原想给你除了那个让你不痛快的祸害……可朕……怕做不到了……”
我俯下身,微笑着在他耳边道:“父皇放心。如果你不能除了他,那么,女儿来!欠我们父女的债,我会一一讨还!”
萧彦便笑了笑,抚摸着我的发,不知是欢喜,还是痛楚,呻吟道:“可这不该是女儿家做的事啊,不该啊……”
可什么是女儿家该做的事?
被人捆起来,奉送到仇人身边,从此以色事人,强颜欢笑?
再聪明些,便如母亲那般,凭藉玲珑心思,也算保了半世的富贵荣华,却终究忍不住满心的空虚,宁愿自己在青灯古佛憔悴老去,静静度过余生。
“该我做的也好,不该我做的也好,我总得让自己和家人好好的。”
我侧了头伏在萧彦身边,笑得很轻松,仿佛给女伴约着正要出行的金闺小姐。
可我知道,外面等我的,不是前呼后拥欢声笑语的凤鸾宝车,不是玉蝉金雀珠翠满头的闺中密友,不是草薰风暖桃李堆锦的春日风光。
而是战车,军队,滴着血的刀刃和红着眼的将士。
避无可避,一出山洞,便迎来了斥侯送至的紧急军报。
秦易川额间滴汗,却不得不禀报我和太子萧桢:“太子殿下,安平公主,我军……和北魏军在荆南渡遭遇,段子非段将军在血战中……阵亡!”
我吸一口气,沉声问道:“目前战况如何?能不能拦截魏军过江?”
秦易川低头道:“臣将全力阻止魏人过江!但目前皇上病势沉重,公主最好先带皇上回宁都静养为好!”
我走到山城高处,透过冬日萧杀的山林,望向前方的江水。
夕阳西下,浩缈江波涂了一片金粉,在尽头与淡红的天空相接处,有青灰色的一线,向两边起伏绵延着,便是对岸了。
算时辰,此时也该是渔歌唱晚的时候了。可此时江中看不到半条船,不论是江的南侧,还是北侧。
近处的沙滩,寒风晰晰,葭苇萧萧。几只沙鸟飞过,斜掠而下的翅膀,和尖锐的几声唳鸣,远远听来,居然有几分凄惶和悲伤。
“现在……不是我们退的时候。”我从容答道,“我和父皇在此静候将军佳音!”
··秦易川不敢辩驳,只得道:“那请太子和公主带着两万兵马在此护卫皇上,前方有任何动静,臣立刻会派人禀报公主。不过,臣建议公主和殿下,不论胜负……皇上的安危,还得放在第一位。”
我自是明白他的意思。懒
连段子非都战亡,他手下的水军伤亡必定惨重。
拓跋轲备战多年,再次亲率大军南侵,必定志在必得。秦易川虽是率兵抵拒,只怕未必能拦得住他们。
如果抵敌不住,梁军撤退,形势虽然更是不利,但只要有梁帝在,梁军便有主心骨,有反败为胜的机会。
若是萧彦和我们在牛首山出了什么事,群龙无首的南朝各路兵马,才真的会一溃千里。
“秦大将军放心!”我微笑承诺,“太子殿下和我自会护好父皇,不让魏人有机可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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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着秦易川和雷轩、宋琛等人率驻于牛首山的梁军拔营离开,太子萧桢迟疑着问我:“宝墨妹妹,我们真的呆在这里么?”虫
我见了他期期艾艾畏首畏尾的模样就烦燥,问道:“不呆这里,呆哪里?”
萧桢缩了缩脖子,低声道:“父皇病成这样,还是尽快回宁都调理才好。话说,我们在这里也帮不上什么忙啊,不如把这两万兵马还带回宁都去,好好守着宁都吧!想我们宁都数朝古都,城池坚固,撑个三五个月不成问题。到时南方诸路兵马也该赶来相助了,一定可以解围了!”
我瞪他一眼,道:“桢哥,你别忘了,你是当今的太子殿下,一举一动,当以全局为重。前脚大军才开往前线为你的江山卖命流血,后脚你便胆小如鼠脚底抹油,还是太子皇上一起撤了,你让那些将士怎么想?”
萧桢苦着脸道:“哎……墨妹妹说得自然是对的。但早知如此,我们又何必来?就是拓跋顼另率了八千骑来,我们也大可另派将领前来拦截。如今都给牵制在这里,可如何是好?”
我真是郁闷他的不求上进,怒道:“什么如何是好?我们便把这牛首山当作魏军的坟墓,将他们全给埋骨于此,顺带除了拓跋轲,给你日后的江山断了后患,不是更好?你是未来的帝王,难道只想偏安一隅,留着北魏君臣日日窥伺着江山三千里河山?”
萧桢不敢争辩,干干一笑,瘦长的脸颊皮肤都皱到了一起。微躬了身,他低声道:“妹妹说得是,妹妹说怎么办,那便怎么办吧!”
我不知该不该为他这样没骨气的话语气倒,哼了一声,自去巡视我带来的二万兵马。
这二万兵马中,有八千是原萧桢部下的,看军容倒还整齐,真不知这个越来越婆婆妈妈的太子殿下,当年跟在萧彦后面在闵边打仗时,到底是怎么冲锋陷阵的。
也许,是我真的太专权了一点,逼得他不得不节节后退,不敢与我争竞?
可我并不要他的江山,我只要我和我想保护的人的平安一世。
这样要紧的时候,我也顾不得收敛了性子去安慰他,趁着天未完全黑下来,带了十余名近卫,到附近山头草草查探了一番,才回去匆匆吃了点晚饭,继续陪着萧彦。
把御医召来细问时,说是一时尚不妨事,但显然需要调理,再也经不住车马劳顿,更别说手提长枪上阵杀敌了。
想萧彦也是一代英雄,从平民起家,一步一步,在血与火中成为文武双全的大将,继而审时度势,坐到了如今九五之尊的位置,如今却一脸菜色躺在简单的卧榻上,再不知争竞要强了那么多年,有着什么意义。
就为了,如今身上裹着的龙袍,和盖着的明黄锦衾?
从人端来药,我让人扶了他坐起来,亲手一勺勺喂着。喂到一半,他才似从昏沉中渐渐醒过来,抬起几日内便深凹下去的眼睛,咳嗽了两声,才望着我道:“阿墨,怎么是你啊?一路赶过来不累么?早点休息吧!”
我微笑道:“父皇,等你吃完了,我就睡。”
萧彦点点头,又喝了两口,忽问我道:“阿墨,你怕不怕?”
我怔了怔,道:“怕什么?”
“怕拓跋兄弟打到江南来,灭了我们大梁,将我们父女擒为阶下之囚?”
我沉默,然后嫣然一笑,“怕。所以我不会让他们灭了我们大梁。即便他们有命攻过江水,我也要把牛首山,变成他们的葬身之所。”
萧彦盯着我,虚瘦的脸庞渐渐浮上一层笑意,手掌依然有力地握住我手臂,含笑道:“好!好!有这样的志气,果然是我萧彦的女儿,呵呵!”
服侍他睡下后,我令人多掌了灯,又打开舆形图,细细研究牛首山的地形分布;然后又到外面帐篷,召来了当地的老山民,细细询问相关河流、山川的走向。
如果拓跋轲攻到江南,我在此地以逸待劳,天时、地利、人和,都已占尽。
若不能在第一时间将他击溃,等他站稳脚跟,那么,连宁都也将会是他的囊中之物了。
萧彦只赞扬我的志气,只为我的志气感到安慰,可心底,大约并不认为我有能力和拓跋轲斗吧?
··我也在自问,我斗得过拓跋轲么?
那个拥有过我的身体,却不曾拥有过我心灵的男人,那个以可怕的方式,在我生命中留下不可磨灭的烙印的男人,那个有着我双倍体重的高大男人……懒
不论我愿不愿意承认,他都曾是我这世上最亲密的男人,甚至连将我从小养大的萧宝溶,也不曾和我那般亲密。
闭上眼,又似感觉到他炽热的身躯,不均匀的呼吸,和温暖有力的抚摩……
那种让我倍感屈辱的痛楚和愉悦,在白天的暄闹似乎已能完全被我忘怀,却会在午夜梦回时突然钻出,让我蓦地惊起,从此遍体生凉,冷汗涔涔。
他是我持续着的噩梦;或许,自相山别后,我也成了他持续着的噩梦了。
但噩梦总有终结的时候。
以他的死亡,或我的死亡终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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