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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从会议室出来的时候，眼圈通红，手上带着伤。明卿瑜从来都是彬彬有礼的，自恃纵然面对恨不能剥皮拆骨的仇人，仍可不动声色谈笑风生，但是就在刚才，他撕烂了所有诊断报告，用玻璃水杯打破了专家组长的头。
他回公司见了律师团的人，确保那天在场的每一个人都将在铁窗里度过余生。然后又见了雷神，策划这些终生监禁的囚犯如何在狱中死于意外。他把生意交待给助理，余下的时间全部用来对着沉睡的莫离发呆，或者一支接一支吸烟。
晏莫离每天只有三四个小时是清醒的，这还是在大量服用抗抑郁药的前提下。他在她醒来的时候说很多的话，大多数是小时候一起玩儿的一些轴事儿，再到后来是分别的十几年间各自的生活。
他说到在音乐学院拉小提琴，她伸手摩挲他薄茧的手掌，说：“可惜了，你的琴声真的很动听。”她说着，陷在久远的回忆里，“小的时候，莫家老宅从来都是安安静静的。在我的记忆里只有一种音乐，就是晏汐的音乐盒。后来认识了你，听你弹钢琴、拉小提琴，我才知道世界上竟然有这么美妙的旋律，当当当当……”
她哼唱着初见时的歌。明卿瑜眼中含泪，笑着和她一起唱完，打趣说：“明太太果然没什么音乐细胞，李斯特的《爱之梦》被你唱的像儿歌。”
晏莫离咯咯笑了两声，“爱之梦吗？这名字真好，爱的一场梦……”她说着，双眼轻轻阖上，响起细微均匀的鼾声。
她在医院住了十天，坚持要回家。明卿瑜拧不过她，接她回了海滨。她醒的时候就琢磨一些小菜，味道虽然不尽人意，他却很给面子全数吃干抹净，然后使劲吸吸鼻子说：“女人最香的味道果然是饭菜味儿！”
他却是不再准她出房子一步，甚至每天的报纸快递都要先经过保镖。晏莫离笑说这里是二十一世纪版的紫禁城，他心疼地吻她，说等一切结束了，带她去美国、去欧洲、去天南海北，任何她想去的地方。
尽管他极力遮掩，她还是从无孔不入的各式新闻渠道得知晟天和皇英正式开战。皇英刚和温家打了一场硬仗，财力损伤不小，这使其在面对商界翘楚晟天公司的强力打压时倍显吃力。明卿瑜表面一切如故，她却在书房堆起的烟尾中看见了他的危机。
她加大了用药剂量，希望自己每天多些清醒的时间，就算只能陪陪他。她又不自觉想起覃律凌，有时恨他为何就是不愿让她安生，有时恨自己竟狗血的成了红颜祸水，有那么一瞬间也会想，那个人是不是正在办公室里冷着脸不停地喝黑咖啡。但她知道，她已不能动摇，她现在唯一能做的就是静静守在原地，坦然接受那个属于她和明卿瑜的结局，无论得失成败，她得确保他不再失去她。
她躺在沙发床上晒太阳，心里因为这样的想法顿觉安然，随手拿起手边的报纸翻看，目光停留在间隙中的一行小字上，明显是有人为了让她看见而特意写在了隐蔽处。那是一个电话号码，后面写着：请联系我，林梦然。
第33章 可以相信我吗
世界上有这样一个词，中文叫老天爷，英文叫Mygosh。人们在说这个词的时候往往带着无限的惊喜或惊吓，或许因为我们宁可相信这是某种命中注定或时运不济的意外，也不愿意直面那些可能让人痛不欲生的真相。而真相这种东西，从来都摆在那里，不曾削减或灭失，但会随着时间推移蒙上厚厚的尘土，失去了原本的价值和意义。我们则因为懒得打扫自己的心，而看不见或视而不见。
爱尔兰咖啡散发着微苦的芳香，林梦然从咖啡杯沿抬起头来，礼貌地对她笑了一下，“冒昧约你出来，不好意思。”
晏莫离微笑回应，“林小姐既然用报纸传信约我，应该知道我的时间不多，如果你有事情，请直说。”
她微微迟疑，然后轻轻吸了口气说：“我来是想告诉你一些覃总的事，希望能解除你们之间一些误会。”
晏莫离生出戒备，“如果是为了这个，恐怕你多虑了。我和他没有误会，何况以林小姐的身份来做说客也不太合适。”
“我知道一时很难让你相信我，但我想你明白我绝无恶意。”林梦然说着从包里拿出一张照片，推到她面前。
那是一张圣诞合影，七八个学生拿着不同的乐器笑得欢畅，她一眼就看见中间英俊儒雅的明卿瑜，他旁边是林梦然，笑的甜醉，俊男美女十分登对。
“我和Vincent是英国皇家音乐学院的同学。他在音乐上的天赋令人惊叹，人又有风度，却时常心事重重的样子。我爱了他一年，直到他突然辍学回国，我也停止学业到皇英帮他。Vincent放弃音乐从商后，整个人逐渐变得阴郁可怕，酗酒、嗑药、嫖chang、打人，我在他身边看他自我折磨，却没有任何办法。”
“那个时候他在末日天堂认识了覃总，或许两个都是失意人，他们很快成了朋友。他答应覃总携手合作推倒滕氏，给我伪造了一个实习新人的身份进到滕氏财务部，方便掌握集团内部资金情况。”她喝了口咖啡，“其实我知道，一切不过是借口，Vincent只是不想我在他身边。”
晏莫离抬头看看星巴克外暗沉的天，忽然想问问这个不入流的导演还安排了什么剧情，好的不好的，可不可以痛痛快快一次结束，好让死者安息，生者平静。她从包里拿出药盒，把整整两排药用咖啡吞下去，说：“所以你一定会被安排到财务部。而我那天的出现，不过是顺水推舟给覃律凌一个更好的借口。”
“是。”
她叹了口气，“我早该想到的。滕氏倒闭，老员工走的走散的散，留下的都是他的亲信。而你不仅没有离开，反而有所晋升。”
林梦然苦笑，“我以为终于能回到Vincent身边，没想到他找到了你。那个时候，我就知道我再也回不去了。覃总答应给我一个不错的职位，虽然不是要职，却比我到其他地方重新打拼优渥不少。”
晏莫离转动咖啡杯，真诚地说了声“对不起。”
她摇摇头，“你不用抱歉。我认识Vincent那天起，他就带着你小时候的照片。我爱他，但从来没指望过他能给我回应来爱我，只要他过得好，他能幸福，我便安心。所以我来……请你去求求覃总放过皇英。”她怕晏莫离拒绝，不给她说话的机会，急急接着说：“覃总一直是爱你的。他把你的八音盒放在办公桌上，清洁工人因为稍稍移动了位置就被辞退。你自杀之后，他每天烂醉如泥，后来在末日天堂认识了一个叫茉莉的陪酒女郎，只因为名字相似就把她当成你，送首饰送车有求必应。知道你还活着，他开心到给全体员工加了一成薪水。你嫁给Vincent之后，覃总整天埋首工作，吃住在公司，再没露出过一个笑容。我在他身边工作了一年半，看着他为你痛心为你失控，这些都不是仇恨可以湮没，冷酷就可以掩盖的。”
晏莫离沉默，看着沉重的天发呆。
“我来找你，既为覃总也为Vincent。皇英就快到极限了，以覃总的手腕，到时Vincent将一无所有。你是唯一能停止这场倾轧的人。”林梦然说得激动，握住晏莫离放在桌面上的手，“晏小姐，你只需要见见覃总，把话说开，只要打开他们之间的心结，就可以结束这些两败俱伤根本不必要的争斗。”
晏莫离默默听着，又像只是在出神，半天缓缓开口：“林小姐，你了解瑜吗？”
林梦然把目光转向窗外，向往中带着一丝悲伤，“在我心里他像云，不过不是这种乌云。是很高很远很白的那种，飘忽不定捉摸不透，只能远远看着，没办法触及。正因为这样，我不敢想象云落在地上会变成什么模样。”
“变成雨。”她笑答，“云跌落了，会变成雨雪冰雹渗进泥土里，等到春暖夏至温度升高的时候，重新蒸发成云。林小姐，瑜可能会跌倒，可能会失去现在不菲的财富，但如果我去求了覃律凌，他所失去的将会更多。你那么爱他，就应该知道他的自尊和骄傲，我宁可他在泥土里温暖的活着，也不想他挂在高高的天空上独自寒冷。”她伸出右手，“谢谢你，你是个令人敬佩的人，爱得纯洁无私。瑜有你爱他，是他的幸福。我希望你也能找到属于自己的幸福。”
林梦然握住她，“我尊重你的决定，你改变主意了可以联系我。如果可以的话，请不要告诉Vincent我来找过你。”她不好意思笑笑，“覃总毕竟是我上司，我不想Vincent恨我。”
晏莫离告别林梦然回到海滨别墅的时候，红着眼睛的明卿瑜正一拳挥向保镖。他看见她，冲过来把她紧紧抱在怀里，不断收紧双臂确认她的存在，喑哑的声音不停颤抖，“莫离……你回来了，你去哪了？受伤没有？”
她鼻子一酸，拍他的背哄他，“没有，你看我这不是好好回来了。”
他从她肩上抬起头，“去哪儿了？”
她心里内疚，他正在焦头烂额的时候，她不能分担反而添乱。于是踮起脚尖，讨好地吻他。明卿瑜却拿捏得住，关键时刻成了柳下惠，直直地要看穿她似的，“你去见他了？”
一段时间相处下来，她知道瑜并非好好先生，只是尤善遮掩情绪，他这样唇笑眼不笑的时候，就是真的生气了，而且非常生气。
晏莫离有些沮丧，“你就这么不信任我吗？”她看他受伤的眼神，一度想告诉他她见的是林梦然，话到嘴边想起她临别时的请求，只得把话咽回肚子。
她用力地抱他：“我不应该背着你跑出去害你担惊受怕。我很想告诉你，但我答应了别人不说。你可以相信我吗？”
明卿瑜眼里闪烁着忽明忽暗的光，终于低低“嗯”了一声。
如果晏莫离看见那两簇伸缩燃烧着的诡异火焰，一定会觉得似曾相识且胆战心惊。老天爷把我们玩来玩去，无非是那几个花样，如果你仔细端详过因愤怒失去理智的人们，就会发现，仇恨的表情惊人的相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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