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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我只听他的随从喊他为‘公子’。”我不惧地迎上他的目光,不露一点儿怯意。
吴雍转头望向外面,思索着什么。昔日明润的脸色已变得黝黑,眉宇间的高贵神采已被今日的阴晴不定与灰暗晦涩取代,国破家亡,山河破碎,臣民沦为亡国奴,他亦沦为流亡王子,天下之大,何处才是国?何处才是家?吴公子雍的名号,只能湮没在污浊世间,留存的只是一具臭皮囊,行尸走肉罢了。
我非常理解他的所思所想,他所背负的亡国之恨、灭家之仇,我感同身受。而他作为名扬天下的公子,背负的将更多、更多。寻得天剑,便是他唯一的选择,唯一的筹码。
复国大业,对他来说,是仅余的生命中唯一的亮色与使命。
家国巨变,让正当风华的吴公子雍瞬间苍老,历经沧桑,眉宇间的明朗高华不复存在,唯有阴郁冷厉。他淡淡地问:“你知道我为什么请你来吗?”
他的意图,我心知肚明,却不想外露太多,装作不知。
“我要你的命。”一字一字,千钧重,切齿寒。
“公子要为你的父王和亲人报仇,就来拿我这条命。”我一笑,仍是毫无惧色。
那日,在建业臣民面前,我射杀吴王,他的父王,他将我当作仇人,也是理所当然。
掌影飞来,吴雍扼住我的脖颈,力道逐步加大……周遭安静下来,天地间再无声响,我看见他的眼睛瞪得圆滚滚的,瞳孔几乎暴出,戾气充盈,无比骇人。
我缓缓地闭上眼睛,从喉咙里艰难地挤出嘶哑的声音,“若我死了,你永远也得不到天剑。”
慢慢地,慢慢地,他撤了力道,松了手,颓然后退两步。
在他心目中,报仇雪恨与复国大业之间,后者更为重要。
眼中的杀机倏忽消逝,冰寒的面色稍缓,吴雍恨恨地盯着我,“你休想逃走!”
他将我囚禁在农舍的里屋,以绳绑缚,防我逃跑。晚食是无泪拿进来的,他临去之际,我喊住他,问道:“你与无情相识吗?”
无泪愣住,忽然转身,蹲在我面前,竟然笑起来,“你觉得我与无情相识?为什么?”
见惯了他冷冰冰的模样,这会儿他突然灿烂地笑着,当真诡异。无泪与无情并列为绝世剑客,名字又如此相关,两人应该有点儿交情吧。
“你们是兄弟?”我胡乱猜测道。两人容貌并无相似之处,无情好看一点儿,无泪就太普通了,浓眉,丰唇,方颌。
“不是。” 无泪不羁地笑着,目光落在我身上,像是剑尖一层层拨开我的衣裳,“你好像对我有兴致。”
“不是兄弟,为什么你们的名字这么像?”我玩味地盯着他兴致浓郁的眼神,竟不知洒脱不羁才是他的本性,之前两次他的冷酷只是剑客执行任务时候的本色显露罢了。
他蓦然了悟,夸张地笑道:“我知道了,你是对无情有兴致,而不是对我。假若你对我有兴致,我可以考虑告诉你。”
我自若一笑,轻挑细眉,“你不愿相告,我也不会强人所难。”
无泪自嘲地笑起来,垂眸,复又抬眸直视我,“你这法子,对我没用。”
这人真有意思,我笑出声,“你可能自作多情了,我是真的不愿强人所难。”
我相信,吴雍一定会以我要挟赵慕交出玉璧。因此,我一定要想法子逃出去。
却没想到,吴雍会如此对待自己的下属。
第44节:无泪(3)
我在里屋,吴雍和下属在外屋看守。饭后,一叫做黑鹰的下属,与吴雍低声谈话,他们刻意压低声音,我听不清他们在密谋什么。半个时辰后,无泪进屋,向吴雍禀报了农舍周围数里的状况后,外屋沉寂下来。
片刻,谈话声复起。我侧耳倾听,好像是吴雍问无泪是如何捉住我的。
“你真的没有跟他们交手?”吴雍问道,声音陡然提高。
“没有。”无泪简洁地应道,“公子怀疑我?”
“你是如何抓到她的?为什么她自愿跟你来此?”吴雍以怀疑的语气问他,让人很不舒服。
“倘若公子不信,可以问她究竟是怎么回事,相信她会明白地告诉公子她为什么自愿跟我前来。”无泪声若冰霜。
我暗自叹气,吴雍竟不相信无泪!
吴雍再不是昔日的华贵公子,而是国破家亡的流亡公子,能够保全一命已是万幸,完成复国大业谈何容易!寻找天剑是他唯一的曙光,而此时正是他用人之际,有一人可挡众人的无泪为他搏命,他应该偷笑了,如今竟然怀疑无泪!试问这样的公子,如何叫人为他拼命、为他付出一切?如此胸襟狭隘、生性猜疑的末路公子,怎能不教人心寒?
吴雍,与赵慕相较,真的无法相提并论。
诸多念头盘旋在脑中,一时感慨,我敛了心神继续聆听他们的对话。
“就算寐姬自愿跟你来此,上次你又如何解释?凭你左手剑客的身手,对付那公子,玉璧早就到手了,可是结果呢?”吴雍逼问道,仍不知自己的态度伤了无泪的赤胆忠心。
“无情突然赶到,我与无情交手,各有所伤。”无泪解释道,声音里听不出任何的情绪,“公子,得不到玉璧,确是我技不如人。”
“是你技不如人,还是你故意为之?”吴雍重重道,一字字咬得极为狠重。
“既然公子不信我,我也没什么好解释的。”
“我是不信你,可是你这是什么态度?”
“公子若没有其他差遣……”无泪声若秋水,许是寒了心,起了离开之心。
“你想走?”吴雍缓缓问道,并无太多的惊讶,似乎不出他的意料。
“既已如此,无泪再无用武之地,唯有离去。”无泪淡声道。
无泪意欲离开,也属人之常情,虽然他不笨,但是心机城府显然不及吴雍。这节骨眼上,吴雍怎会放他离去?且不说吴雍担心他泄露自己的行踪,更为重要的是,吴雍担心他变成自己的敌人。
第十三章 无泪
果然,吴雍寒声道:“你不能走。”
无泪冷嗤一声,“我想走,谁也拦不住。”
突然,外屋一片寂静。
虽然他们的内讧与我无关,但我竟担忧起来,不知无泪会落得个什么下场——吴公子雍的脾性,我略知一二,对待背叛他的下属,他的做法只有一个:除之而后快,永绝后患。
“公子……竟如此……待我。”
我听得出来,无泪的声音变了,变得异常低沉,话语一字字从嗓子眼里艰难地吐出来。
“无泪,黑鹰在你的酒水里下了药,只是让你无反抗之力……”吴雍竟有点儿不忍。
“公子,方才我听见无泪和那女人谈话,无泪和无情交情不浅,上次夺玉璧,事有可疑啊。”是黑鹰的声音,明显不怀好意。
也许,吴雍怀疑无泪有异心,都是黑鹰挑拨的。这男人,真不够光明磊落。
我又听见吴雍问道:“你与无情熟识?”
无泪没有应答,反而对黑鹰喝道:“黑鹰,我与无情交手的情形,你看得清清楚楚,假若我对公子有任何不忠,天诛地灭。”
“我当然看得清清楚楚,你与无情身手相当,一时难分胜负,可是在无情赶到之前,以你的身手,你完全可以夺得玉璧。公子若不信,可以问其他人。”黑鹰义正词严地说道。
“黑鹰,是你陷我于不义——”无泪震怒道,语含悲愤。
“怎么?被我道出真相,想杀人灭口?”黑鹰讥讽道。
我想象得出,此时此刻勃然大怒的无泪,定是剑指黑鹰,杀气从眼中迸射而出。
“无泪,你做什么?”吴雍怒喝道,“放下剑。”
果然如此,我猜中了。
只是一瞬,仅仅只静默了一瞬,便传来吴雍震惊的声音,“黑鹰,你干什么?”
“公子,错过良机,就无法制伏他了。”黑鹰气急败坏地说道,“他知道公子的行踪,不能让他走……”
“黑鹰,你好卑鄙——”无泪骂道,声音渐低。
屋外的内讧,戛然而止,再无动静。
良久,突然有人推门,我立即闭上眼,假装熟睡。只听见一阵窸窸窣窣的轻响,很快的,屋门关上,里屋恢复了平静。我睁眼,昏黄的烛光里,无泪弯身倒在地上,血水滴落在地。
若不及时止血,后果将不堪设想。
手脚被缚,我一寸寸地挪着,又不敢太过用力,担心惊扰外屋的人……终于蹭到他的身旁,我背对他坐着,手指扣上他的脉,仔细诊脉。糟糕!黑鹰给他下的竟然是剧毒,若不及时解毒,一个时辰后他必死无疑,再者,靠近心口的那一剑,绝非轻伤。
第45节:无泪(4)
照此看来,黑鹰要置他于死地。
我使劲拍他,希望他能清醒过来,幸而他醒了,拿掉了我口中的粗布。我要他解开我手上的绳子,他疑惑地盯着我,我压低声音道:“你身中剧毒,若不及时解毒,就没命了。”
闻言,无泪震惊不已,却对我的说辞半信半疑,仍然不肯解开绑在我腕间的绳子。
没见过这么愚忠的剑客。我气得瞪他,又气急败坏地说道:“好心当成驴肝肺,反正你的生死与我无关,我何必管你死活。若非你可能与无情相识,我才懒得管你。”
“我不需要你的施舍。”无泪傲然道。
“你若死了,黑鹰诡计得逞,你的公子就更危险了。难道你想因为小人而死?我知道你不怕死,可是被小人害死,值得吗?剑客,应该死在对手的剑下。”我不客气地游说道。
好说歹说,他才有所动摇,解开绑在我手上的粗绳。
愚忠至极!
虽然双足仍被缚住,但我的双手却是游刃有余。解下腰间的银针袋,我捏起一枚银针,正要刺入他的穴位,却见他死死地盯着地上的银针袋,好像在看一个怪异的东西,眼中充满了疑惑与不信,紧接着,他不可思议地看向我,却不言语。
我不理会他大惊小怪的目光,精准地施针……无泪慢慢地闭上双眼,任凭我摆弄,约摸一刻钟后,他突然睁眼,吐出暗黑的血。
虽是剧毒,却也不是什么难解的毒。毒素吐出大半,他已无性命之忧。
接着,我撕下自己和他的衣角,为他止血、包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