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梅非遥提衣向屏风后走去,突然叹气:“不知他的伤如何?”
长孙淹咬咬下唇,询问:“贝宫主今日那一掌……很重……吗?”
“嗯,宫主今日很生气。”
生气……长孙淹晃晃脑袋,笑道:“非遥,我倒觉得他是在拈酸。”
“拈酸?”屏风后的声音一尖,复又低了下去,“你是说,宫主拈他的酸吗?”
她们在说他,嘿嘿嘿……躲在窗外的闵蝴蝶捂嘴偷笑,继续“窃听”。
梅非遥试衣之际,长孙淹拈了线,取过男袍,绣着袖尾花纹,听梅非遥语气惘叹,手中银针一停。
第九章 踏莎撼庭秋(3)
“淹儿,我听江湖传闻,他虽花心,但最后都是女子负他。”
“不知道,”长孙淹心不在焉地应着,“似乎每次他喜欢的女子,总无法与他共偕白首。”
“淹儿你喜欢他吗?”
绣花女子无言,窗外,窃听者突然紧张起来,尽管他此时并不知道自己到底紧张什么。半晌,他才见长孙淹绽出清清浅浅的笑,声音也像天空的薄云那般缥缈,但——足够清晰。
“是,我喜欢他。”
“楼太冲呢?”
“他?”长孙淹奇怪梅非遥为何突然提起此人,“他是爹娘为我选的夫婿……呀。”
“你喜欢楼公子吗?”
“喜欢……呀。”
这话,让窃听者差点一头撞上墙。他稳了稳自己,继续窃听——
“非遥,我以为……我不会再见到他了。”乌眸盯着绣线,小脸是一片恬然,“像我这种小城里的平凡人家,和江湖啊武林啊实在扯不上什么关系,他这种名震江湖的风流人物,在我听来就像故事里的人一样,自然更没想过会遇到他。第一次听说他、见他时,是在浣溪山庄,那时觉得他是个有趣之人;茶棚见他时,只觉得此人形俊,落崖时,我们根本不认识,他竟会跳下救我,收我为徒……”
他是风流的魔障,而她,自回家后便真的没想到会再次见到他。就像一根绣线,她亲手用剪刀将线剪成两段,也从不曾想将它们重新编结在一起,
只是,再见他时,她只感心凉。
心凉,人如玉。
“淹儿,他不是个安分的人,若真有女子嫁他,岂不得时时担心夫婿的心思不在自己身上,更要担心他时时纳妾的可能。”换上嫁衣的梅非遥走出来,红衣素面,光艳照人。
窗外人瞧了一眼,心赞一句,视线重新定回绣花女子身上。他今日才发现,这徒儿从未唤过他一声师父……
“大概……吧。”长孙淹点头,放下男袍,起身检查梅非遥换上的嫁衣。
梅非遥拉拉她的头发,将她的注意引向自己,黠笑问道:“若淹儿嫁了他那般的夫婿,会如何?”
“你是说……像他?”
“他。”
若那青山妩媚的人成为她的夫婿……长孙淹恍惚一笑,“他现在是什么样,我仍然希望他保持什么样。”
“为何?淹儿难道不拈酸?”
垂眸想了想,长孙淹摇头,“未必不会,只是……他的心是蝴蝶,不能强求的,非遥。”语到此处,声音断了。长睫半敛,掩去乌眸内的情绪,片刻后,低哑的声音再度响起,飘出窗外,“这世间的蝴蝶,哪有不恋花之理……”
蝴蝶若不恋花,便失了其妩媚风流的韵味,便没了其窈窕多姿的身影,得,不偿失。
轻轻的话飘过耳畔,撒向苍穹,窗外之人闻言,身形一僵。房内,两人转开话题,说些闺房小语,戏闹不断,全不察觉窗边那一抹悄无声息的僵硬人影。
一阵风过,片月将枝影投在庭中,久久后,一片袍角迎风微扬,一闪即逝,无迹可寻。
月色半隐,涛涛松林间,一道人影如幽魅掠影,若山中猎户有幸得见,不禁怀疑自己眼中看到的究竟是人还是山精鬼怪。
耳畔风声呼呼不断,人影置若罔闻,脑中只有一个声音盘旋,侵他心思,入他神志。
这世间的蝴蝶,哪有不恋花之理……
哪有不恋花之理……
哪有不恋花之理……
他,闵友意,就是花心,不行吗?
他不会做生意,只有一身武功说得过去,若生在寻常人家里讨生活,要么种田,要么打猎,最惨不过是搬货做苦力,再不便是街头卖艺……想到这种凄惨处境他就一身恶寒。他讨厌读书,最多看些曲本小说或风月诗词集,他会吟诗会写词,但他绝对不适合当夫子。
他与很多女子在一起,她们或有才情或有美貌,而她们也会不约而同问他一个问题:友意,你的心里只有我一人,对吗?他的回答每次都是肯定。
第九章 踏莎撼庭秋(4)
他从不在意女子负他,只有负了他,才能为世间留下一段一段又一段凄美动人的爱情美谈,这是他一直以来的目标,从小起,至今未变。
他怎么兴了收淹儿为徒的念头呢?
茶棚初见,他只是瞧到羊鸿烈在那儿,单纯地上前凑热闹。落崖时,他也只是不忍她香消玉殒,加之与贝兰孙赌上一口气,自信轻功过人。崖下,知她名中有个“淹”字,当时直觉地认为是个好名字;等寂灭子下山寻他的时间里,她“借用”他的腰带绣蝴蝶,诉说自己的坚持,他听得有趣,直觉地想教她一些武功,以免日后又遇到类似的险境,加之她未有拒绝之意,他就当她愿意了。
回到七破窟,他忙于比赛,托阿闪照顾她,随后又趁赶路之机将她送回家,路途空闲,他又顺便教她一套剑法……
淹儿……淹儿……
她是一个很乖的徒儿,之于他却并非一见倾心的类型。从一开始,他便喜欢她的名字,且仅只——仅只于名字。其后的相处,她总是乖乖的,一双乌润的眸子在惊奇时绝不掩饰,而且,鲜少流露不愉快的情绪。及至温泉边惊鸿一瞥,他无暇细思,手已经扣在寂灭子脑后,想也没想地按了下去。
淹儿不是他喜欢的类型,一,不是敌方阵营之人,二,谈不上绝色……
想到“绝色”,闵友意脑中闪过无数女子的脸,有娇羞含笑的,有嗔目怒瞪的,有冷然肃杀的,有淡漠无情的,也有凝泪伤心的……
啧!他磨磨牙,发出一声不耐的嘘音。绝色他见得多了,七破窟里低头抬头就能见到,问题是——他喜欢的时间能有多长?
淹儿是鹅蛋小脸,脸颊瘦瘦的,但笑起来有点圆;淹儿的眉毛总是掩在额角两片垂落的刘海下,中间露一片白皙光滑的额;淹儿的声音并不特别好听,但听久之后会感到一丝淡淡的糯糍味,就像糯米粉糕一样,初时入口淡而无味,咀嚼之后舌尖慢慢浮现香甜,不浓不腻,却令人回味长长。
啧!他又磨了磨牙。这些都不是重点,重点在于,很多女子说过喜欢他,他高兴过,他得意过,他也索然无味过,但从未有今日这种……
这种……
惊慌?
走火入魔了吗……比起少年时一瞬之间失去家人,比起被人围困七天六夜断水断粮,比起被庸医骗得喝下乱七八糟的药水,这种惊慌实在是——不合情理。
“家人”两字跳入脑海,他小小闪了一下神。在他的记忆里,家人是一段遥远得差不多可以淡忘的片段,而他以为年少时最幸运的事,大概是遇上玄十三……
“我尊……”低语飘散风中,却止不住依旧盘旋在脑海深处的述语。
这世间的蝴蝶,哪有不恋花之理……
不过一句话而已,他到底……怎么了?
回到斤竹客栈,已是三更时分。
思绪烦乱,挟着满身寒气推开门,杏花眼斜斜一扫,俊脸现出些许诧异。令他诧异的不是掌柜还在算账,也非阿布还在擦桌子,而是角落处环桌而坐的三位客人。
“公子回来了。”掌柜停下拨算盘的手,冲阿布丢个眼神。
阿布会意,将抹布往肩上一搭,向厨房走去。
“这么晚了还有客人?”闵友意轻声询问,随意挑了张桌子坐下。店内蜡烛点得不多,掌柜台上两支,客人桌上一支,他坐下后,掌柜在他桌上点了五支蜡烛,明亮得让人嫉妒。
“公子……”掌柜背对着客人,正好挡住他们打探闵友意的眼光,掌柜的表情似想说什么,却又斟酌着如何开口才不会惹闵友意生气。
“但说无妨。”俊公子一手托腮支在桌面上,对掌柜刻意的阻挡并不介意。
“那三位客人……原本只有两位,后来又来了一位,他们说今晚见不到公子绝不离开。寂座试图赶走他们,可寂座又不准伙计们动手……”
侧身瞟了瞟那三人,闵友意皱眉,“寂灭呢?”
第九章 踏莎撼庭秋(5)
“属下在此。”端着饭菜的蜜肤青年掀帘而出,阿布紧随其后,手中托着热气腾腾的两碟菜。
闻得肉菜香味,闵友意以筷敲碟,自动将三人归为死赖不走的无关人士,夹起一块狗肉塞进嘴里。
肉在嘴中,鼓起腮帮子,他既不嚼,也不咽,左手托腮,右手拿着木筷有一搭没一搭地在饭碗里戳洞,寂灭子见了,躬身道:“属下该死,这就将那三人逐出客栈。”
“呃?”闵友意恍恍惚惚地抬眸,叹口气,继续戳饭粒。
这一声叹息,若嗔若怨,如水晶帘动,如芳草凄凄。只是,这一叹也将寂灭子欲转的身形定住。
能让公子发出这般叹息的事,定与女子脱不了关系。换言之,他一时胆大而留下的三名公子并未惹来公子的脾气……心头一松,唇角向上一拉,寂灭子轻问:“今晚的菜色不合公子口味?”
木筷继续戳,戳戳戳,摇头,“不是。”
“饭太烂了?”
“不是。”
“那,属下请问公子,为何事叹息?”
“唉——”闵友意停止“加害”米饭的动作,在寂灭子、阿布、掌柜三人的灼灼注视下开始用餐,只是表情有些食不知味,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