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道:“臣日侍帷幄,方当戍边,顾不得一见而行;况疏远小臣,
欲求自通,难矣。”赵煦道:“我就不爱瞧你这大胡子,永世
都不要再见你。”接着瞧下去:“然臣不敢以不得对之故不效
愚忠。古之圣人将有为也,必先处晦而观明,处静而观动,则
万物之物毕陈于前。陛下圣智绝人,春秋鼎盛……”赵煦微
微一笑,心道:“这大胡子挺滑头,倒会拍马屁,说我‘圣智
绝人’。不过他又说我‘春秋鼎盛’,那是说我年轻,年轻就
不懂事。”接下去又看:“臣愿虚心循理,一切未有所为,默
观庶事之利害与群臣之邪正,以三年为期,俟得其实,然后
应而作,使既作之后,天下无恨,陛下亦无悔。由是观之,陛
下之有为,惟忧太早,不患稍迟,亦已明矣。臣恐急进好利
之臣,辄劝陛下轻有改变,故进此说,敢望陛下留神,社稷
宗庙之福,天下幸甚。”
赵煦阅罢奏章,寻思:“人人都说苏大胡子是个聪明绝顶
的才子,果然名不虚传。他情知我决意绍述先帝,复行新法,
便不来阻梗,只是劝我延缓三年。哼,甚么‘使既作之后,天
下无恨,陛下亦无悔’。他话是说得婉转,意思还不是一样?
说我倘若急功近利,躁进大干,不但天下有恨。我自己亦当
有悔。”一怒之下,登时将奏章撕得粉碎。
数日后视朝,范祖禹又上奏章:“煦宁之初,王安石、吕
惠卿造立三新法,悉变祖宗之政,多引小人以误国。助旧之
臣屏弃不用,忠正之士相继远引。又用兵开边,结怨外夷,天
下愁苦,百姓流徙。”赵煦看到这里,怒气渐盛,心道:“你
骂的是王安石、吕惠卿,其实还不是在骂我父皇?”又看下去:
“蔡确连起大狱,王韶创取熙河,章惇开五溪,沈起扰交管,
沈括等兴造西事,兵民死伤者不下二十万。先帝临朝悼悔,谓
朝廷不得不任其咎……”赵煦越看越怒,跳过了几行,见下
面是:“……民皆愁痛,比屋思乱,赖陛下与太皇太后起而救
之,天下之民,如解倒悬……”赵煦看到此处,再也难以忍
耐,一拍龙案,站起身来。
赵煦那时年方一十八岁,以皇帝之尊再加一股少年的锐
气,在朝廷上突然大发脾气,群臣无不失色,只听他厉声说
道:“范祖禹,你这奏章如此说,那不是恶言诽谤先帝么?”范
祖禹连连磕头,说道:“陛下明鉴,微臣万万不敢。”
赵煦初操大权,见群臣骇怖,心下甚是得意,怒气便消,
脸上却仍是装着一副凶相,大声道:“先帝以天纵之才,行大
有为之志,正要削平蛮夷,混一天下,不幸盛年崩驾,朕绍
述先帝遗志,有何不妥?你们却唠唠叨叨的聒噪不休。反来
说先帝变法的不是!”
群臣班中闪出一名大臣,貌相清癯,凛然有威,正是宰
相苏辙。赵煦心下不喜,心道:“这人是苏大胡子的弟弟,两
兄弟狼狈为奸,狗嘴里定然不出象牙。”只听苏辙说道:“陛
下明察,先帝有众多设施,远超前人。例如先帝在位十二年,
终身不受尊号。臣下上章歌颂功德,先帝总是谦而不受。至
于政事有所失当,却是哪一朝没有错失?父作之于前,子救
之于后,此前人之孝也。”
赵煦哼了一声,冷冷的道:“甚么叫做‘父作之于前,子
救之于后’?”苏辙道:“比方说汉武帝罢。汉武帝外事四夷,
内兴宫室,财用匮竭,于是修盐铁、榷酤、均输之政。抢夺
百姓的利源财物,民不堪命,几至大乱。武帝崩驾后,昭帝
接位,委任霍光,罢去烦苛,汉室乃定。”赵煦又哼了一声,
心道:“你以汉武帝来比我父皇!”
苏辙眼见皇帝脸色不善,事情甚是凶险,寻思:“我若再
说下去,皇上一怒之下,说不定我有性命之忧,但我若顺从
其意,天下又复扰攘,千千万万生灵啼饥号寒,流离失所,我
为当国大臣,心有何忍?今日正是我以一条微命报答太皇太
后深恩之时。”又道:“后汉时明帝察察为明,以谶决事,相
信妄诞不经的邪理怪说,查察臣僚言行,无微不至,当时上
下恐惧,人怀不安。章帝接位,深鉴其失,代之以宽厚恺悌
之政,人心喜悦,天下大治,这都是子匡父失,圣人的大孝。”
苏辙猜知赵煦于十岁即位,九年来事事听命于太皇太后,心
中必定暗自恼恨,决意要毁太皇太后的政治而回复神宗时的
变法,以示对父亲的孝心,因而特意举出“圣人之大孝”的
话来向皇帝规劝。
赵煦大声道:“汉明帝尊崇儒术,也没有甚么不好。你以
汉武帝来比拟先帝,那是甚么用心?这不是公然讪谤么?汉
武帝穷兵黩武,末年下哀痛之诏,深自诘责,他行为荒谬,为
天下后世所笑,怎能与先帝相比?”越说越响,声色俱厉。
苏辙连连磕头,下殿来到庭中,跪下待罪,不敢再多说
一句。
许多大臣心中都道:“先帝变法,害得天下百姓朝不保夕,
汉武帝可比他好得多了。”但哪一个敢说这些话?又有谁敢为
苏辙辩解?
一个白须飘然的大臣越众而出,却是范纯仁,从容说道:
“陛下休怒。苏辙言语或有失当,却是一片忠君爱国的美意。
陛下亲政之初,对待大臣当有礼貌,不可如诃斥奴仆。何况
汉武帝末年痛悔前失,知过能改,也不是坏皇帝。”赵煦道:
“人人都说‘秦皇、汉武’,汉武帝和暴虐害民的秦始皇并称,
那还不是无道之极么?”范纯仁道:“苏辙所论,是时势与事
情,也不是论人。”
赵煦听范纯仁反复辩解,怒气方息,喝道:“苏辙回来!”
苏辙自庭中回到殿上,不敢再站原班,跪在群臣之末,道:
“微臣得罪陛下,乞赐屏逐。”
次日诏书下来。降苏辙为端明殿学士,为汝州知州,派
宰相去做一个小小的州官。
南朝君臣动静,早有细作报到上京。辽主耶律洪基得悉
南朝太皇太后崩驾,少年皇帝赵煦斥逐持重大臣,显是要再
行新政,不禁大喜,说道:“摆驾即赴南京,与萧大王议事。”
耶律洪基又道:“南朝在上京派有不少细作,若知我前去
南京,便会戒备。咱们轻骑简从,迅速前往,却也不须知会
南院大王。”当下率领三千甲兵,径向南行,鉴于上次楚王作
乱之失,留守上京的官兵由萧后亲自统领。另有十万护驾兵
马,随后分批南来。
不一日,御驾来到南京城外。这日萧峰正带了二十余卫
兵在北郊射猎,听说辽主突然到来,飞马向北迎驾,远远望
见白旄黄盖,当即下马,抢步上前,拜伏在地。
耶律洪基哈哈大笑,纵下马来,说道:“兄弟,你我名为
君臣,实乃骨肉,何必行此大礼?”当即扶起,笑问:“野兽
可多么?”萧峰道:“连日严寒,野兽都避到南边去了,打了
半日,也只打到些青狼、獐子,没甚么大的。”耶律洪基也极
喜射猎,道:“咱们到南郊去找我。”萧峰道:“南郊与南朝接
壤,臣怕失了两国和气,严禁下属出猎。”耶律洪基眉头微微
一皱,问道:“那么也不打草谷了么?”萧峰道:“臣已禁绝了。”
耶律洪基道:“今日咱们兄弟聚会,破一破例,又有何妨?”萧
峰道:“是!”
号角声响,耶律洪基与萧峰双骑并驰,绕过南京城墙,直
向南去。三千甲兵随后跟来。驰出二十余里后,众甲兵齐声
吆喝,分从东西散开,像扇子般远远围了开去,但听得马嘶
犬吠,响成一团,四下里慢慢合围,草丛中赶起一些狐兔之
属。
耶律洪基不愿射杀这些小兽,等了半天,始终不见有熊
虎等巨兽出现,正自扫兴,忽听得叫声响起,东南角上十余
名汉子飞奔过来,瞧装束是南朝的樵夫猎户之类。辽兵赶不
到野兽,知道皇上不喜,恰好围中围上了这十几名南人,当
即吆喝驱赶,逼到皇帝马前。
耶律洪基笑道:“来得好!”拉开镶金嵌玉的铁胎弓,搭
上雕翎狼牙箭,连珠箭发,嗤嗤嗤嗤几声过去,箭无虚发,霎
时间射倒了六名南人。其余的南人吓得魂飞天外,转身便逃,
却又给众辽兵用长矛攒刺,逐了回来。
萧峰看得甚是不忍,叫道:“陛下!”耶律洪基笑道:“余
下的留给你,我来看兄弟神箭!”萧峰摇摇头,道:“这些人
并无罪过,饶了他们罢。”耶律洪基笑道:“南人太多,总得
杀光了,天下方得太平。他们投错胎去做南人,便是罪过。”
说着连珠箭发,又是一个,一壶箭射不到一半,十余名汉人
无一幸免,有的立时毙命,有的射中肚腹,一时未能气绝,倒
在地下呻吟。众辽兵大声喝采,齐呼:“万岁!”
萧峰当时若要出手阻止,自能打落辽帝的羽箭,但在众
军眼前公然削了皇帝的面子,可说大逆不道,但脸上一股不
以为然的神色,已不由自主的流露了出来。
耶律洪基笑道:“怎样?”正要收弓,忽见一骑马突过猎
围,疾驰而至。耶律洪基见马上之人作汉人装束,更不多问,
弯弓搭箭,飕的一箭,便向那人射了过去。那人一伸手,竖
起两根手指,便将羽箭挟住。此时耶律洪基第二箭又到,那
人左手伸起,又将第二箭挟住,胯下坐骑丝毫不停,径向辽
主冲来。耶律洪基箭发珠连,后箭接前箭,几乎是首尾相连。
但他发得快,对方接得也快,顷刻之间,一个发了七枝箭,一
个接了七枝箭。
辽兵亲卫大声吆喝,各挺长矛,挡在辽主之前,生怕来
人惊驾。
其时两人相距已不甚远,萧峰看清楚来人面目,大吃一
惊,叫道:“阿紫,是你?不得对皇上无礼。”
马上乘者格格一笑,将接住的七枝狼牙箭掷给卫兵,跳
下马来,向耶律洪基跪下行礼,说道:“皇上,我接你的箭,
可别见怪。”耶律洪基笑道:“好身手,好本事!”
阿紫站起身来,叫道:“姊夫,你是来迎接我么?”双足
一登,飞身跃到萧峰马前。
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