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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林人士听了无不震动。
那宫女显是心中激动,说话之声音也颤了,说道:“原来
萧大侠居然也降尊屈贵,来到敝邦,我们事先未曾知情,简
慢之极,萧大侠当真要宽宏大量,原宥则个。”
萧峰“哼”了一声,并不回答。
慕容复听那宫女的语气,对萧峰的敬重着实在自己之上,
不禁暗惊:“萧峰那厮也未娶妻,此人官居大辽南院大王,掌
握兵权,岂是我一介白丁之可比?他武功又如此了得,我决
计不能和他相争。这……这……这便如何是好?”
那宫女道:“待婢子先问慕容公子,萧大侠还请稍候,得
罪,得罪。”接连说了许多抱歉的言语,才向慕容复问道:
“请问公子:公子生平在甚么地方最是快乐逍遥?”
这问题慕容复曾听她问过四五十人,但问到自己之时,突
然间张口结舌,答不上来,他一生营营役役,不断为兴复燕
国而奔走,可说从未有过甚么快乐之时。别人瞧他年少英俊,
武功高强,名满天下,江湖上对之无不敬畏,自必志得意满,
但他内心,实在是从来没感到真正快乐过。他呆了一呆,说
道:“要我觉得真正快乐,那是将来,不是过去。”
那宫女还道慕容复与宗赞王子等人是一般的说法,要等
招为驸马,与公主成亲,那才真正的喜乐,却不知慕容复所
说的快乐,却是将来身登大宝,成为大燕的中兴之主。她微
微一笑,又问:“公子生平最爱之人叫甚么名字?”慕容复一
怔,沉吟片刻,叹了口气,说道:“我没甚么最爱之人。”那
宫女道:“如此说来,这第三问也不用了。”慕容复道:“我盼
得见公主之后,能回答姊姊第二、第三个问题。”
那宫女道:“请慕容公子这边休息。萧大侠,你来到敝国,
客从主便,婢子也要以这三个问题冒犯虎威,尚祈海涵,婢
子这里先谢过了。”但她连说几遍,竟然无人答应。
虚竹道:“我大哥已经走啦,姑娘莫怪。”那宫女一惊,道:
“萧大侠走了?”虚竹道:“正是。”
萧峰听西夏公主命那宫女向众人逐一询问三个相同的问
题,料想其中虽有深意,但显无加害众人之心,寻思这三个
问题问到自己之时,该当如何回答?念及阿朱,胸口一痛,伤
心欲绝,却不愿在旁人之前泄露自己心情,当即转身出了石
堂。其时室门早开,他出去时脚步轻盈,旁人大都并未知觉。
那宫女道:“却不知萧大侠因何退去?是怪我们此举无礼
么?”虚竹道:“我大哥并不是小气之人,不会因此见怪。嗯,
他定是酒瘾发作,到外面喝酒去了。”那宫女笑道:“正是。素
闻萧大侠豪饮,酒量天下无双,我们这里没有备酒,难留嘉
宾,实在太过慢客。这位先生见到萧大侠之时,还请转告敝
邦公主殿下的歉意。”这宫女能说会道,言语得体,比之在外
厢款客的那个怕羞宫女口齿伶俐百倍。虚竹道:“我见到大哥
时,跟他说便了。”
那宫女道:“先生尊姓大名?”虚竹道:“我么……我么……
我道号虚竹子。我是……出……出……那个……决不是来求
亲的,不过陪着我三弟来而已。”
那宫女问道:“先生平生在甚么地方最是快乐?”
虚竹轻叹一声,说道:“在一个黑暗的冰窖之中。”
忽听得一个女子声音“啊”的一声低呼,跟着呛啷一声
响,一只瓷杯掉到地下,打得粉碎。
那宫女又问:“先生生平最爱之人,叫甚么名字?”
虚竹道:“唉!我……我不知道那位姑娘叫甚么名字。”
众人都哈哈大笑起来,均想此人是个大傻瓜,不知对方
姓名,便倾心相爱。
那宫女道:“不知那位姑娘的姓名,那也不是奇事。当年
孝子董永见到天上仙女下凡,并不知她的姓名底细,就爱上
了她。虚竹子先生,这位姑娘的容貌定然是美丽非凡了?”
虚竹道:“她容貌如何,我也是从来没看见过。”
霎时之间,石室中笑声雷动,都觉真是天下奇闻,也有
人以为虚竹是故意说笑。
众人哄笑声中,忽听得一个女子声音低低问道:“你……
你可是‘梦郎’么?”虚竹大吃一惊,颤声道:“你……你……
你可是‘梦姑’么?这可想死我了。”不由自主的向前跨了几
步,只闻到一阵馨香,一只温软柔滑的手掌已握住了他手,一
个熟悉的声音在他耳边悄声道:“梦郎,我便是找你不到,这
才请父皇贴下榜文,邀你到来。”虚竹更是惊讶,道:“你……
你便是……”那少女道:“咱们到里面说话去,梦郎,我日日
夜夜,就盼有此时此刻……”一面细声低语,一面握着他手,
悄没声的穿过帷幕,踏着厚厚的地毯,走向内堂。
石室内众人兀自喧笑不止。
那宫女仍是挨次将这三个问题向众人一个个问将过去,
直到尽数问完,这才说道:“请各位到外边凝香殿喝茶休息,
壁上书画,便当送出来请各位拣取。公主殿下如愿和哪一位
相见,自当遣人前来邀请。”
登时有许多人鼓躁起来:“我们要见公主!”“即刻就要
见!”“把我们差来差去,那不是消遣人么?”
那宫女道:“各位还是到外边休息的好,又何必惹得公主
殿下不快?”
最后一句话其效如神,众人来到灵州,为的就是要做驸
马,倘若不听公主吩咐,她势必不肯召见,见都见不到,还
有甚么驸马不驸马的?只怕要做驸牛、驸羊也难。当下众人
便即安静,鱼贯走出石室。室外明晃晃火把照路,众人循旧
路回到先前饮茶的凝香殿中。
段誉和王语嫣重会,说起公主所问的三个问题。王语嫣
听他说生平觉得最快乐之地是在枯井的烂泥之中,不禁吃吃
而笑,晕红双颊,低声道:“我也是一样。”
众人喝茶闲谈,纷纷议论,猜测适才这许多人的对答,不
知哪一个的话最合公主心意。过了一会,内监捧出书画卷轴
来,请各人自择一件。这些人心中七上八下,只是记着公主
是否会召见自己,哪有心思拣甚么书画。段誉轻轻易易的便
取得了那幅“湖畔舞剑图”,谁也不来跟他争夺。
他和王语嫣并肩观赏,王语嫣叹道:“图中这人,倒很像
我妈妈。”想起和母亲分别日久,甚是牵挂。
段誉蓦地想起虚竹身边也有一幅相似的图画,想请他取
出作一比较,但游目四顾,殿中竟不见虚竹的人影。他叫道:
“二哥,二哥!”也不听见人答应。段誉心道:“他和大哥一起
走了!还是有甚凶险?”正感担心,忽然一名宫女走到他的身
边,说道:“虚竹先生有张书笺交给段王子。”说着双手捧上
一张折叠好的泥金诗笺。
段誉接过,便闻到一阵淡淡幽香,打了开来,只见笺上
写道:“我很好,极好,说不出的快活。要你空跑一趟,真是
对你不起,对段老伯又失信了,不过没有法子。字付三弟。”
下面署着“二哥”二字。段誉情知这位和尚二哥读书不多,文
理颇不通顺,但这封信却实在没头没脑,不知所云,拿在手
里怔怔的思索。
宗赞王子远远望见那宫女拿了一张书笺交给段誉,认定
是公主邀请他相见,不由得醋意大发,心道:“好啊,果然是
给你这小白脸占了便宜,咱们可不能这么便算。”喝道:“咱
家须容不得你!”一个箭步,便向段誉扑了过来,左手将书笺
一把抢过,右手重重一拳,打向段誉胸口。
段誉正在思索虚竹信中所言是何意思,宗赞王子这一拳
打到,全然没想到闪避,而以他武功,宗赞这一拳来得快如
电闪,便想避也避不了。砰的一声,正中前胸,段誉体内充
盈鼓荡的内息立时生出反弹之力,但听得呼的一声,跟着几
下“劈拍、呛啷、哎哟!”宗赞王子直飞出数步之外,摔上一
张茶几,几上茶壶、茶杯打得片片粉碎。
宗赞“哎哟”一声叫过,来不及站起,便去看那书笺,大
声念道:“我很好,极好,说不出的快活!”
众人明明见他给段誉弹出,重重摔了一交,怎么说“我
很好,极好,说不出的快活!”无不大为诧异。
王语嫣忙走到段誉身边,问道:“他打痛了你么?”段誉
笑道:“不碍事。二哥给我一通书柬,这王子定是误会了,只
道是公主召我去相会。”
吐蕃众武士见主公被人打倒,有的过去相扶,有的便气
势汹汹的过来向段誉挑衅。
段誉道:“这里是非之地,多留无益,咱们回去罢。”巴
天石忙道:“公子既然来了,何必急在一时?”朱丹臣也道:
“西夏国皇宫内院,还怕吐蕃人动粗不成?说不定公主便会邀
见,此刻走了,岂不是礼数有亏?”两人不断劝说,要段誉暂
且留下。
果然一品堂中有人出来,喝令吐蕃众武士不得无礼。宗
赞王子爬将起来,见那书笺不是公主召段誉去相见,心中气
也平了。
正扰攘间,木婉清忽然向段誉招招手,左手举起一张纸
扬了扬。段誉点点头,过去接了过来。
宗赞又见段誉展开那书笺来看,脸上神色不定,心道:
“这封信定是公主见招了。”大声喝道:“第一次你瞒过了我,
第二次还想再瞒么?”双足一登,又扑将过去,挟手一把将那
信笺抢了过来。
这一次他学了乖,不敢再伸拳打段誉胸膛,抢到信笺,右
足一抬,便踢中段誉的小腹,那脐下丹田正是炼气之士内息
的根源,内劲不用运转,反应立生,当真是有多快便这般快,
但听得呼的一声,又是“劈拍、呛啷、哎哟”一阵响,宗赞
身子倒飞出去,越过数十人的头顶,撞翻了七八张茶几,这
才摔倒。
这王子皮粗肉厚,段誉又并非故意运气伤他,摔得虽然
狼狈,却未受内伤。他身子一着地,便举起抢来的那张信笺,
大声读了出来:“有厉害人物要杀我的爸爸,也就是要杀你的
爸爸,快快去救。”
众人一听,更加摸不着头脑,怎么宗赞王子说“我的爸
爸,也就是你的爸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