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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仇是再也不能报的了。”
阿紫道:“啊,我知道了,马夫人本来知道,可惜给我气
死了,从此你再不知道仇人是谁。真好玩,真好玩!乔帮主
威名赫赫,却给我整治得一点法子也没有。”
萧峰斜眼瞧着她,只见她满脸都是幸灾乐祸的喜悦之情,
熊熊火光照射在她脸上,映得脸蛋有如苹果般鲜红可爱,哪
想得到这天真无邪的脸蛋之下,隐藏着无穷无尽的恶意。霎
时间怒火上冲,顺手便想重重给她一个耳光,但随即想起,阿
朱临死时求恳自己,要他照料她这个世上唯一的同胞妹子,心
想:“阿朱一生只求我这件事,我岂可不遵?这小姑娘就算是
大奸大恶,我也当尽力纠正她的过误,何况她只不过是年轻
识浅、胡闹顽皮?”
阿紫昂起了头,道:“怎么?你要打死我吗?怎么不打了?
我姊姊已给你打死了,再打死我又有什么打紧?”
这几句话便如尖刀般刺入萧峰心中,他胸口一酸,无言
可答,掉头不顾,大踏步便往雪地中走去。
阿紫笑道:“喂,慢着,你去哪里?”萧峰道:“中原已非
我所居之地,杀父杀母的大仇也已报不了啦。我要到塞北之
地,从此不回来了。”阿紫侧头道:“你取道何处?”萧峰道:
“我先去雁门关。”
阿紫拍手道:“那好极了,我要到晋阳去,正好跟你同路。”
萧峰道:“你到晋阳去干什么?千里迢迢,一个小姑娘怎么单
身赶这远路。”阿紫笑道:“嘿,怕什么千里迢迢?我从星宿
海来到此处,不是更加远么?我有你作伴,怎么又是单身了?”
萧峰摇头道:“我不跟你作伴。”阿紫道:“为什么?”萧峰道:
“我是男人,你是个年轻姑娘,行路投宿,诸多不便。”
阿紫道:“那真是笑话奇谈了,我不说不便,你又有什么
不便?你跟我姊姊,也不是一男一女的晓行夜宿、长达跋涉
么?”
萧峰低沉着声音道:“我跟你姊姊已有婚姻之约,非同寻
常。”阿紫拍手笑道:“唉哟,真瞧不出,我只道姊姊倒是挺
规矩的,哪知道你就跟我爹爹一样,我姊姊就像我妈妈一般,
没拜天地结成夫妻,却早就相好成双了。”
萧峰怒喝道:“胡说八道,你姊姊一直到死,始终是个冰
清玉洁的好姑娘,我对她严守礼法,好生敬重。”
阿紫叹道:“你大声吓我,又有什么用?姊姊总之是给你
打死了。咱们走罢。”
萧峰听到她说“姊姊总之是给你打死了”这句话,心肠
软了下来,说道:“你还是回到小镜湖畔去跟着你妈妈,要不
然找个僻静的所在,将那本书上的功夫练成了,再回到师父
那里去。到晋阳去有什么好玩?”
阿紫一本正经的道:“我不是去玩的,有要紧的大事要
办。”
萧峰摇摇头,道:“我不带你去。”说着迈开大步便走。阿
紫展开轻功,随后追来,叫道:“等等我,等等我!”萧峰不
去理她,径自去了。
行不多时,北风转紧,又下起雪来。萧峰冲风冒雪,快
步行走,想起从此冤沉海底,大仇也无法得报,心下自是郁
郁,但无可奈何之中抛开了满怀心事,倒也是一场大解脱。
二十五 莽苍踏雪行
萧峰行出十余里,见路畔有座小庙,进去在殿上倚壁小
睡了两个多时辰,疲累已去,又向北行。再走四十余里,来
到北边要冲长台关。
第一件事自是找到一家酒店,要了十斤白酒,两斤牛肉,
一只肥鸡,自斟自饮。十斤酒喝完,又要了五斤,正饮间,脚
步声响,走进一个人来,正是阿紫。萧峰心道:“这小姑娘来
败我酒兴。”转过了头,假装不见。
阿紫微微一笑,在他对面一张桌旁坐了下来,叫道:“店
家,店家,拿酒来。”酒保走过来,笑道:“小姑娘,你也喝
酒吗?”阿紫斥道:“姑娘就是姑娘,为什么加上一个‘小’字?
我干么不喝酒?你先给我打十斤白酒,另外再备五斤,给侍
候着,来两斤牛肉,一只肥鸡,快,快!”
酒保伸出了舌头,半晌缩不进去,叫道:“哎唷,我的妈
呀!你这位姑娘是当真,还是说笑,你小小人儿,吃得了这
许多?”一面说,一面斜眼向萧峰瞧去,心道:“人家可是冲
着你来啦!你喝什么,她也喝什么;你吃什么,她也吃什么。”
阿紫道:“谁说我是小小人儿?你不生眼睛,是不是?你
怕我吃了没钱付帐?”说着从怀中取出一锭银子,当的一声,
掷在桌上,说道:“我吃不了,喝不了,还不会喂狗么?要你
担什么心?”酒保陪笑道:“是,是!”又向萧峰横了一眼,心
道:“人家可真跟你干上了。绕着弯儿骂人哪。”
一会儿酒肉送了上来,酒保端了一只大海碗,放在她面
前,笑道:“姑娘,我这就跟你斟酒啦。”阿紫点头道:“好啊。”
酒保给她满满斟了一大碗酒,心中说:“你若喝干了这碗酒,
不醉倒在地下打滚才怪。”
阿紫双手端起酒碗,放在嘴边舐了一点,皱眉道:“好辣,
好辣。这劣酒难喝得很。世上若不是有这么几个大蠢才肯喝,
你们的酒又怎卖得掉?”酒保又向萧峰斜睨了一眼,见他始终
不加理睬,不觉暗暗好笑。
阿紫撕了只鸡腿,咬了一口,道:“呸,臭的!”酒保叫
屈道:“这只香喷喷的肥鸡,今儿早上还在咯咯咯的叫呢。新
鲜热辣,怎地会臭?”阿紫道:“嗯,说不定是你身上臭,要
不然便是你店中别的客人臭。”其时雪花飞飘,途无行旅,这
酒店中就只萧峰和她两个客人。酒保笑道:“是我身上臭,当
然是我身上臭哪。姑娘,你说话留神些,可别不小心得罪了
别的爷们。”
阿紫道:“怎么啦?得罪了人家,还能一掌将我打死么?”
说着举筷挟了块牛肉,咬了一口,还没咀嚼,便吐了出来,叫
道:“哎唷,这牛肉酸的,这不是牛肉,是人肉。你们卖人肉,
黑店哪,黑店哪!”
酒保慌了手脚,忙道:“唉哟,姑娘,你行行好,别尽捣
乱哪。这是新鲜的黄牛肉,怎么说是人肉?人肉哪有这么粗
的肌理?哪有这么红艳艳的颜色?”阿紫道:“好啊,你知道
人肉的肌理颜色。我问你,你们店里杀过多少人?”酒保笑道:
“你这位姑娘就爱开玩笑。信阳府长台关好大的市镇,我们是
六十多年的老店,哪有杀人卖肉的道理?”
阿紫道:“好罢,就算不是人肉,也是臭东西,只有傻瓜
才吃。哎哟,我靴子在雪地里弄得这么脏。”说着从盘中抓起
一大块煮得香喷喷的红烧牛肉,便往左脚的皮靴上擦去。靴
帮上本来溅满了泥浆,这么一擦,半边靴帮上泥浆去尽,牛
肉的油脂涂将上去,登时光可鉴人。
酒保见她用厨房中大师父着意烹调的牛肉来擦靴子,大
是心痛,站在一旁,不住的唉声叹气。
阿紫问道:“你叹什么气?”酒保道:“小店的红烧牛肉,
向来算得是长台镇上一绝,远近一百里内提起来,谁都要大
拇指一翘,喉头咕咕咕的直吞馋涎,姑娘却拿来擦皮靴,这
个……这个……”阿紫瞪了他一眼,道:“这个什么?”酒保
道:“似乎太委屈了一点。”阿紫道:“你说委屈了我的鞋子?
牛肉是牛身上来的,皮靴也是牛身上来的,也不算什么委屈。
喂,你们店中还有什么拿手菜肴?说些出来听听。”酒保道:
“拿手小菜自然是有的,不过价钱不这么便宜。”阿紫从怀中
又取出一锭银子,当的一声,抛在桌上,问道:“这够了么?”
酒保见这锭银子足足有五两重,两整桌的酒菜也够了,忙
陪笑道:“够啦,够啦,怎么不够?小店拿手的菜肴,有酒糟
鲤鱼、白切羊羔、酱猪肉……”阿紫道:“很好,每样给煮三
盆。”
酒保道:“姑娘要尝尝滋味嘛,我瞧每样有一盆也够了
……”阿紫沉着脸道:“我说要三盆便是三盆,你管得着么?”
酒保道:“是,是!”拉长了声音,叫道:“酒糟鲤鱼三盆哪!
白切羊羔三盆哪……”
萧峰在一旁冷眼旁观,知道这小姑娘明着和酒保捣蛋,实
则是逗引自己插嘴,当下偏给她来个不理不睬,自顾自的喝
酒赏雪。
过了一会,白切羊羔先送上来了。阿紫道:“一盆留在这
里,一盆送去给那位爷台,一盆放在那张桌上。那边给放上
碗筷,斟上好酒。”酒保道:“还有客人来么?”阿紫瞪了他一
眼,道:“你这么多嘴,小心我割了你的舌头!”酒保伸了伸
舌头,笑道:“要割我的舌头么,只怕姑娘没这本事。”
萧峰心中一动,向他横了一眼,心道:“你这可不是自己
找死?胆敢向这小魔头说这种话?”
酒保将羊羔送到萧峰桌上,萧峰也不说话,提筷就吃。过
了一会,酒糟鲤鱼、酱猪肉等陆续送上,仍是每样三盆,一
盆给萧峰,一盆给阿紫,一盆放在另一桌上。萧峰来者不拒,
一一照吃。阿紫每盆只尝了一筷,便道:“臭的、烂的,只配
给猪狗吃。”抓起羊羔、鲤鱼、猪肉,去擦靴子。酒保虽然心
痛,却也无可奈何。
萧峰眼见窗外,寻思:“这小魔头当真讨厌,给她缠上了
身,后患无穷。阿朱托我照料她,这人是个鬼精灵,她要照
料自己绰绰有余,压根儿用不着我操心。我还是避之则吉,眼
不见为净。”
正想到此处,忽见远处一人在雪地中走来。隆冬腊月,这
人却只穿一身黄葛布单衫,似乎丝毫不觉寒冷。片刻间来到
近处,但见他四十来岁年纪,双耳上各垂着一只亮晃晃的黄
金大环,狮鼻阔口,形貌颇为凶狠诡异,显然不是中土人物。
这人来到酒店门前,掀帘而入,见到阿紫,微微一怔,随
即脸有喜色,要想说话,却又忍住,便在一张桌旁坐了下来。
阿紫道:“有酒有肉,你如何不吃?”那人见到一张空着
座位的桌上布满酒菜,说道:“是给我要的么?多谢师妹了。”
说着走过去坐下,从怀中取出一把金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