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未阅读完?加入书签已便下次继续阅读!
那个下午,她坐在窗边做女红,感觉非常平静。她的脑中掠过莉莉黛儿亭亭玉立的身影,但她已不再感到不安。也许路易莎?艾莉丝已将她爱的权利卖掉了,却仍不自知。但肉汁浓汤的滋味是这么的甜美,一直是她所能获得的最大满足。平静及狭小的空间已经成为她生命的一部分。放眼望去,未来的日子就像串在念珠上一颗颗的珍珠,每颗都差不多,都是那么平滑,无瑕。她的心中充满感激。
屋外是炎热的夏日,空气中充满了农人忙碌的喊叫声、鸟儿及蜜蜂的声音,金属碰撞的叮咚声,亲切的招呼声及长长的哼唱声。
路易莎坐在窗边,虔诚地数着她的日子,像个入世的修女。
艾莫丽的玫瑰花〔美国〕福克纳
福克纳(WilliamFaulkner,1897~1962)美国作家。福克纳是一九四九年诺贝尔文学奖得主,主要作品包括:《士兵的薪饷》(一九二六)、《蚊子》(一九二七)、《沙托利斯》(一九二九)、《声音与愤怒》(一九二九)、《第十三论题》(一九三一)、《马提诺博士及其他故事》(一九三四)、《押沙龙,押沙龙》(一九三六)、《部落》(一九四○)、《下去吧,摩西》(一九四二)、《尘埃侵入者》(一九四八)、《城镇》(一九五七)、《华厦》(一九五九)等。
1
艾莫丽。格列森小姐死了,镇上的每一个人都去参加葬礼。男人是出于一份怀念之情,就像一座向来受敬重的石碑倾倒了,抽空去凭吊一番;女人多半出于好奇,想进她家里去看看,因为那里面,除了一个园丁兼厨师的老仆之外,十年来没人进去过。
这幢古色古香的华屋以前是白色的,上面有圆顶尖塔,有卷花阳台,处处表现出十九世纪七十年代的优雅风格,它所坐落的位置以前也是本镇最精华的街道。但是邻近的风采已被新兴事物所破坏,油泵与轧棉机、车库与运棉车侵入这些华屋,沾污了原有的幽雅;剩下艾莫丽这一幢,顽固地守着迟暮的绰约屹立着---屹立得那样刺目。而现在艾莫丽小姐走了,她投入显赫的老邻居的行列,静静躺在墓园里,那里睡着参加杰佛逊之战的战士,无论有名有姓或无名无姓的,无论是南军或北军的,大家不分彼此,都在此处安息。
艾莫丽在世时,她代表了传统、责任和关注;她也是本镇的负担,因她拥有世袭的免税特权,早在一八九四年,当时的镇长萨特利上校,就是规定黑人妇女上街一律要穿围裙的那位,特准艾莫丽的父亲去世以后,永远享有这种优惠。并不是艾莫丽小姐愿意接受施舍,而是萨特利捏造了暖味的借口,说艾莫丽小姐的父亲曾贷款给镇上,因此公事公办,镇公所愿意以这种方式偿还。只有萨特利上校那一代的脑筋才编得出这种故事,也只有女人才会相信这种故事。
到了观念较新的第二代,他们当了镇长、义员,对于这件事渐觉不满。年初他们给她一张缴税通知,到了二月毫无反应。他们再给她一封公函,要她趁便拜访警长。一星期以后市长亲自写信给她,请她前来或派座车去接她,市长收到一张回条,用褪色的墨水写在旧纸上的流书体,说她已经根本不再出门。缴税通知原件退回,税款的事只字未提。
议员召开特别会议,推派代表前去登门造访,他们所敲的大门至少已有十年没人走过---自从她停止传授瓷器绘画后。老黑仔把他们引进幽暗的门廊,门廊内有一座楼梯伸向更加幽暗的阴影里。
此外,到处弥漫着积灰和垃圾所发出的霉烂阴湿气味。黑仔引导他们进入客厅。客厅里尽是笨重的皮套家具。黑仔打开一叶窗帘,他们看见皮套都已龟裂;他们坐下,屁股周围扬起些许轻尘,飘进那道惟一射进来的阳光。壁炉前有一个发黑的银质画框,画框里站着她父亲的蜡笔画像。
她一进来,他们都站起来。她是个矮小肥胖的女人,一身黑衣,一条细金表链一直垂到腰际,消失在腰带里。手上拄着一根檀木拐杖,金色的杖头已经失去光泽。她的骨架短小,或许因此别人身上的一点点发福,在她身上看来就成为赘肉了。此外,她看起来像长久泡在死水里的尸体,那样惨白浮肿。她那两颗埋在肥肉里的眼睛,很像嵌在面团里的两颗小煤渣,瞪着正在报告来意的访客,从一张脸望到另一张脸。
她没有请他们坐下,只站在门里默默地听着,直到讲话的人感到局促,口吃地停下来。然后他们听到那只看不见的挂表,在表链末端滴答滴答。
她的声音又干又冷,〃我住杰佛逊镇不必缴税。萨特利上校向我解释过。你们可以设法去档案室查查看。〃〃我们查过了。我们是政府代表,艾莫丽小姐,你没有收到警长的通知吗?是他亲自签发的。〃〃收到,不错,也许他自以为。。。。。。我住杰佛逊镇不必缴税。〃艾莫丽小姐说:〃可是记录中完全没有提到,你要了解,我们作业必须按照。。。。。。〃〃去问萨特利上校。我住杰佛逊镇不必缴税。〃〃可是,艾莫丽小姐。。。。。。〃〃去问萨特利上校。〃(萨特利上校去世已快十年了。)〃我住杰佛逊镇不必缴税。托贝!〃黑仔进来了。〃送客。〃
2
就这样她击退了他们,彻头彻尾,与三十年前她为那次气味事件击退他们的上一辈一样漂亮。那件事发生在她父亲死后两年,她的爱人---我们都以为那人会娶她---离开她以后不久。她父亲死后她就很少出门;她的爱人一走,大家更难得见到她的影子了。有几个妇人贸然去造访,结果不得其门而入,那幢房子的惟一人迹就是那个黑仔---当时还很年轻---提着篮子进进出出。
〃一个男人---无论什么男人---照管厨房,就会弄成这样。〃妇女们说;所以后来气味越来越大,她们一点都不惊怪。这种气味反而成为高高在上的格列森家族对喧攘的外界的一种新的联系。
她的一个女邻居,去向镇长诉苦,镇长名叫买义·史帝文,八十高龄。
〃你要我怎么办,夫人?〃他说。
〃怎么办?通知她除去臭味!法律难道不禁止吗?〃这女人说。
〃我认为不必这样小题大作。可能是那个黑仔在院子里杀了蛇和老鼠。我会提醒他一下。〃第二天又来两个抱怨的人,其中一个男的怯生生地指责说:〃我们真的该有个对策,买义,我是世上最不愿去打扰艾莫丽小姐的人了,可是我们不能再不想办法。〃那晚议员又开会---其中三个白胡子老头,一个年轻人,年轻人属于新崛起的一代。
〃这太简单了,〃年轻的议员说:〃通知她把那地方弄干净,给她一个期限,如果她不。。。。。。〃〃算了吧,阁下,你好意思在一位淑女面前责怪气味不好?〃第二天午夜过后,有四个人越过艾莫丽家的草坪,像夜贼般溜近屋子,沿着砖墙和地窖气孔一路嗅闻,其中一个规律地从挂在肩上的袋子里掏东西作撒种的动作。他们撞开地窖的门,把石灰撒在那里,所有的库房也都如法炮制。当他们事毕重新越过草坪时,一扇原先黑暗的窗户现在亮了,艾莫丽小姐坐在里面,灯光在她背后,她那笔直的躯干像木雕般屹立不动。他们只好静悄悄地溜过草坪,躲进街道两旁的槐木阴影里。一两星期以后臭味就消失了。
那时大家已开始真正为她难过。我们镇上的人都记得她的太姑婆,瓦特老太太,最后完全疯了。所以大家都相信格列森家族都有点把自己看得太高。好像没有一个年轻人够资格与艾莫丽这样的小姐匹配。多年来我们都把他们看成一幅活人图画,艾莫丽小姐瘦小的白色身影站在后面,她父亲跨开双腿的黑色身影站在她面前,手执马鞭,两个身影的框框就是向内打开的大门。所以当她三十岁还独守空闺时,我们虽然不见得高兴,但却证实了大家的看法是对的;即使家里有过疯子,如果他们真的有意成亲,也不至于完全没有机会。
她的父亲一死,眼看留在她手上的只有这幢房子,大家反而因此有点高兴,因为他们终于有机会向艾莫丽小姐表示同情了。由于寂寞,由于贫穷,曾使她变得较通人情。现在她也得多少尝一点为一分钱发愁的滋味了。
她父亲死的当天,镇上所有的妇女都准备去表示哀悼并且帮助她,这已成了我们的习俗。艾莫丽小姐迎在门口,衣着跟平常无异,脸上也无哀伤的表情。她告诉她们她的父亲没有死。她那样坚持了三天,一些教堂的人和医生都曾前来劝她,要她让他们处理地遗体,无奈都无功而退。正当他们考虑要诉诸法律强制执行时,她软化了,于是他们将尸体匆匆埋葬掉。
那时我们并不认为她疯了。我们相信她之所以会如此是有道理的。记忆中她父亲把所有的年轻人都赶走了,既然她什么都被剥夺了,自然只好拼命抓住那个剥夺她一切的人,这是人之常情。
3
她病了很久,我们再次看到她时她的长发已经剪短,像个小女孩似的,隐隐约约有点像教堂彩色玻璃上的天使画像---有种悲怆静谧的味道。
镇上曾签约铺设人行道,她父亲死后的夏天工程就开始了。建筑公司带来了黑仔、骡子和机器,还有一个工头名叫荷马?巴伦,是个北佬---他高大黝黑,动作敏捷,声音洪亮,目光炯炯。成群的孩子跟在后面,听他吆喝黑仔,黑仔们的歌声随着十字镐的动作一起一落。很快的他就与镇上每一个人都熟稔了。只要你听到空地上笑声连天,荷马?巴伦一定在人群中央。不久我们就开始看到他与艾莫丽小姐,每逢星期天下午,坐着黄轮马车,驾驭一对红棕色的骏马,从马车出租行出来。
起先我们为艾莫丽小姐愿意找乐趣而感到高兴,因为妇女们都说:〃格列森家的人是不会对一个做工的北佬认真的。〃但也有年纪较大的人说,真正的淑女即使在哀痛中也不该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