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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西北风说道:“挺冷的。”卢小龙说:“看你的脸都吹红了,这么半天还没缓过来。”沈丽摸了摸自己的脸,皮肤白里透着红,有着诱人的润泽,头发被撩起后,耳轮尤其秀丽动人。卢小龙站起来,用手轻轻试了试沈丽脸上的温度,说道:“冷气没有了。”沈丽笑了笑,说:“再冷的温度也不能在我脸上存那么长时间呀。”卢小龙手上留下了沈丽脸颊的润泽,沈丽整个身体和头发的气息也都蒸了上来,他明显感到自己的冲动;然而,他克制住了,只是表示爱抚地摸了一下沈丽的头发,便在小小的房间里踱了起来。他注意到自己的触摸并没有惊动沈丽,沈丽接受了,然而,他绝不可再打出界球。他走了走,背靠窗台站住了,回头看着窗外。窗玻璃隔断了外面的寒冷,但没有隔断冬天的猖獗画面,风卷着一股股稀薄的黄尘像卷毛狮子一样从空中一次次扑下来,马路上的行人跌跌撞撞,五颜六色的碎纸在街上像五线谱一样滑过。阳光挺亮,远远的西山淡淡一抹在天边发着亮,一片片的楼房都在冬天的阳光下安居乐业着。
他回过头对沈丽说:“你还真是能上能下。”沈丽有点目光朦胧地看着眼前,这时稍微醒了一下,问:“什么意思?”卢小龙说:“你上次给我做饭吃,真让我有点受宠若惊,我可没想到你还会做饭。”沈丽掠了一下耳旁的头发,有些心不在焉地回答:“那有什么?我自己也要吃。”卢小龙知道这个话题到此就可以了,现在最好是回到案头工作,,便振起双臂伸了一个有力的懒腰,走过来轻轻拍了拍沈丽的头,好像一个无暇顾及小孩的家长一样,又在写字台前坐下了。他将铺了一桌子的稿纸重新摆来摆去,不断地翻看着。沈丽知道他在写一份关于重新认识人民公社体制的调查分析报告,用他对沈丽的话讲,这将是决定中国未来命运的一个纲领。在这个纲领中,他概括了对农村100多个大队的调查,也集中了他对这个社会问题的全部理论性思考。他一开始工作的样子,多少有做给沈丽看的成分,也一直感受着沈丽背后的目光,做着做着就真正进入了全神贯注的工作状态了。听到沈丽在背后站了起来,拿起小方桌上她带来的菜蔬食物,拉开门去厨房了。他为自己享受的待遇感到满意,这多少让他想到“男耕女织”这个词。
听见厨房里隐隐约约传来洗菜的声音,又听见在案板上切菜的声音,接着便听到点燃煤气炉的声音,听到菜下油锅时爆响的哗哗声,很快,炒菜的香味透过虚掩的房门钻了进来。他停住笔,扭头看了看房门,想了一下,还是站了起来,来到厨房,看见沈丽正在炒菜。三家合用一个厨房,各有各的液化煤气灶,一灶两个火,一个火上正用铝锅焖着米饭,冒着白色的蒸气,一个蓝火冒得冲冲的舔着铁锅。他走到沈丽背后,沈丽回头看了他一眼,露出一丝义不容辞的微笑,就又忙着翻炒了。正在炒的是肉丝白菜,案板上还有一堆青椒丝,碗里已经打了几个鸡蛋,没一会儿,白菜肉丝起锅了,盛在一个大盘里。沈丽递给卢小龙说:“端回去。”卢小龙很乐意地接了过来,把它端回了房间,厨房、门厅都是饭菜的气味。他回到厨房,沈丽已经在铁锅里又倒上了油,用筷子打着碗里的几个鸡蛋。油热了,鸡蛋倒入锅中,一阵哗哗响,蛋香扑满厨房,沈丽将鸡蛋摊开铲碎,将青椒下锅一阵翻炒,下盐放味精,然后盛到盘子里递给卢小龙。沈丽又拿起铁锅到水龙头接了小半锅水,炖到火上,将一个西红柿切成碎片下到汤里。等卢小龙再回到厨房时,西红柿鸡蛋汤已经开锅了,沈丽将切碎的葱花用刀撮起来下到汤里,加上盐和味精,将汤盛到一个大碗里,又随手将两个煤气灶都关掉,关上煤气总门,端着饭锅与卢小龙一起走出厨房。在门厅里遇到隔壁邻居的主妇,一个贼胖的女人,用十分不友好的目光打量着两个年轻人。
卢小龙和沈丽回到房间,在小方桌上摆开了两菜一汤的午饭,卢小龙一边吃一边赞叹着沈丽的灵巧。沈丽却像一个做惯了饭又多少有些麻木不仁的主妇一样说道:“你这儿要什么没什么,我根本就没发挥出水平。”卢小龙笑了,说:“这更是勉为其难嘛,以后一定创造条件,让你超水平发挥。”沈丽一边凑合着吃饭,一边算是应酬了一个笑容,说道:“我可不等那一天。”卢小龙说道:“你做的饭真是比我们知青灶上的饭强多了,比我流浪的一年更是天上地下。”沈丽挑挑拣拣地吃着,说道:“你这个人挺能凑合的。”卢小龙说:“事业求上进,生活不求上进。”他觉得这句话太寡淡,又笑着说道:“这是我第二次吃你做的饭了,能吃上你做的饭,这辈子也就不冤了。”沈丽扑哧一声笑了,瞟了卢小龙一眼,说道:“我总要给你做几顿饭,你知道为什么吗?”卢小龙说:“表达阁下对我的关心呗。”沈丽说:“不对。”卢小龙又说:“表现阁下的仁慈呗。”沈丽舀了一勺汤喂到嘴里,说道:“说得都不对。”卢小龙问:“那是为什么?”沈丽迟疑了几秒钟,说道:“这是我应尽的一点义务。”卢小龙说:“这话说得挺幽默。”沈丽却很平淡地说道:“我确实有一种义务感。”她一边嚼着嘴里的白菜,一边目光朦胧地想起什么来。
在这种时候,卢小龙就有了小心翼翼的心情,生怕搅碎了一个挺温馨的气氛。就像生怕惊醒憨睡的婴儿一样,他和沈丽的关系正在一种很难说清的模糊状态中。饭吃完了,沈丽利利索索地将碗筷收拾到一起。卢小龙说:“我去洗吧。”沈丽说:“你坐着休息一会儿,我一下就洗出来。”她将碗筷放到空饭锅里,端着去厨房了,听见她和邻居在水龙头边的一两句应酬,大概是她占用了水龙头,锅碗叮叮当当地响着。过了一会儿,沈丽伸着一双水淋淋的手撩开门帘进来,她用胳膊肘将门关上,拿起门后的毛巾将手擦干,向后抖了抖头发,问道:“你这儿有抹脸油吗?”卢小龙指了一下小书架,说:“还是你上次带来的。”沈丽打开油盒,挑了一点油脂在手上搓开,抹了抹手,在床边坐下,对卢小龙说:“你不休息会儿吗?”卢小龙说:“你在这儿呢,我别休息了。”沈丽说:“你如果累了,就休息一会儿,我坐在旁边随便翻翻书。”
卢小龙说:“也好,我就干躺一会儿吧,昨天晚上写到三点才睡。”他插上门,和衣在小床上躺下。沈丽看了看他身上穿的褐色毛衣,问:“你不盖点东西?会着凉的。”卢小龙说:“其实也不睡着,就这样和你说会儿话。”沈丽起身将自己撂在床上的棉大衣展开,盖在卢小龙身上,顺手给他背后掖了掖,挨在床边面对面坐下。卢小龙闻到了沈丽大衣的气味,一时有些如醉如痴,小房子显得十分温馨美满,他看着沈丽那双因为做饭洗碗而更显润泽的手,说道:“沈丽,你真是令人赞叹不绝。”沈丽轻轻抚摸着盖在卢小龙身上的大衣袖子,目光朦胧地说道:“有什么可赞叹的?”卢小龙说:“你做饭,让我看到了你的另一面。”沈丽有些倦怠地问道:“我过去是哪一面?另一面又是哪一面?”卢小龙说:“过去你只让我感到你的骄傲,是一个弹钢琴的贵族小姐,现在是贤惠的一面,是个能下厨房的主妇。”沈丽目光朦胧地摇了摇头,叹了口气说道:“我是在尽我的义务。”卢小龙盯着沈丽看了好一会儿,他从沈丽两次重复的“义务”的说法中隐隐约约觉到了一种灰色的气氛,它说不清道不明,却很浓重地笼罩在两人的关系上。
沈丽从朦胧中抬起眼,迎了一下卢小龙的目光,说道:“你闭上眼睡一会儿吧。”说着,她伸出手将大衣给卢小龙在脖颈下掖好。卢小龙看着沈丽满腹心事的神情,止不住从大衣下面伸出手,轻轻握住了她的手。沈丽将手停在那里没有动,卢小龙将这只手拿过来轻轻吻了一下,沈丽就势拍了拍他的脸颊,把手抽了回去,说道:“你的眼睛全是血丝,睡一会儿吧。我守在你旁边看会儿书,我还不走。”卢小龙说:“你在的时候我睡觉,我觉得挺浪费时间的。”沈丽说:“休息一下晚上就有精神了,怎么能算浪费时间?”卢小龙说:“我很珍惜你在我身边的时间,我舍不得用它来睡觉。”沈丽看了看卢小龙,又垂下眼说道:“我今天一天都陪你吧。”卢小龙像小孩一样不知所措地眨了眨眼,慢慢闭上了眼。懵懵懂懂地瞌睡了一会儿,睁开眼,看见沈丽坐在床边用挺忧郁的目光注视着他,他也凝视着沈丽,心事重重地笑着。沈丽俯身将他的枕头摆得舒服了一点,说道:“怎么不睡了?”卢小龙摇了摇头,觉得鼻子有些发酸。沈丽说:“你也挺不容易的,你要是我的弟弟就好了。”卢小龙说:“我可不想当你的弟弟。”沈丽心不在焉地拨弄着大衣的袖子,说道:“那你想当什么?”卢小龙说:“我要当你的保护神。”
沈丽打量着大衣覆盖的上上下下,有事没事地又将大衣给卢小龙掖了掖,说道:“还是保护好你自己吧。”卢小龙又止不住去抓沈丽的手,沈丽轻轻地抽回来,说:“你不休息了?”
卢小龙说:“咱们出去走走吧。”沈丽看了看窗外,不置可否。卢小龙说:“咱们去看电影吧。”
沈丽说:“行,随你吧。”她看了看桌上堆积如山的书和稿纸,问:“不耽误你的事情?”
卢小龙说:“不在乎这一会儿半会儿。”
两个人散着步来到不远的北京展览馆电影厅,看了一场《列宁在一九一八》。散场后随着人流往外走时,遇到了朱立红,她比过去更胖了,穿着一身长大的军装。看到卢小龙和沈丽,朱立红的脸一下涨红了,囊肿的金鱼眼目光闪烁着。卢小龙略微讽刺地一笑,问:“你还在空军司令部呢?”朱立红点了点头,不知说什么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