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卢小龙知道自己在消耗过去的英雄资本,也知道自己这样烦躁无聊、无理取闹很危险,然而,他总相信自己的明天会足够英雄和精彩。当他收不住这种似乎是破罐破摔的无理取闹时,他还是和沈丽很不愉快地分手了。他抓起挎包抡在肩上,拉开房门一无反顾地跑下楼去。见到沈昊夫妇时,他便礼貌地笑着打打招呼,并不有意掩饰自己气汹汹而去的情绪。
在后来一些天中,当看到江青眉开眼笑的照片频频出现在报纸上时,他尤其感到恼怒。江青笑容可掬地挥着手,接见一群又一群代表,那些被接见的人喜气洋洋的笑脸在卢小龙看来十分地可恶,他咬着牙将报纸揉碎,狠狠地扔进纸篓。他找出《毛泽东的青年时代》,将这本书反复看了多遍,他要向毛主席学习。
他在鲁敏敏的脸上一左一右轻轻吻了一下,鲁敏敏憨憨的表情中略露出一丝小孩的快乐。卢小龙此刻真正明白了,自己现在留在北京,已经没有任何事情可干,只有去工厂,去农村,去广阔的天地,才是赢得新的光荣的惟一道路。他要把这件事做漂亮,做得“于无声处听惊雷”,做得让整个北京吃一惊,也让沈丽吃一惊,最好也让江青吃一惊。他心中朦胧升起了一个宏伟的计划,而带上鲁敏敏,一定会在沈丽那里再增添一分英雄色彩。他一时还理不清自己的思路,他只知道带上鲁敏敏,是自己又一个“铤而走险”的行动中的细节之一。
他看着鲁敏敏说:“敏敏,亲我一下。”鲁敏敏近近地辨认了他一下,伸过脖子来,他双手托住鲁敏敏的脸,在她嘴唇上吻了一下,又吻了一下,然后很近地凝视着她说:“敏敏,听我的话,好吗?”鲁敏敏点了点头。他的双手近近地托着她的脸端详着,眼前只有一副憨厚的儿童态,看不见她那像成年妇女一样粗胖的身体,他又说道:“敏敏,你眨眨眼。”
鲁敏敏就眨了眨眼,这立刻使得那张直愣愣的面孔多了一分可爱。他说:“敏敏,你笑一笑。”
鲁敏敏便笑了一下,那个笑早已没有了过去的腼腆、羞怯、温柔与多情,特别是嘴,显得很笨地噘着,却也使这张憨憨的面孔增添了情趣。他拍了拍鲁敏敏的脸颊,轻轻地抚摸着说道:“敏敏,你是个好女孩。”鲁敏敏茫然地看着卢小龙,对这句非指示性的话没有做出反应,卢小龙又接着说:“鲁敏敏,听懂我的话了吗?你眨眨眼笑着说。”鲁敏敏便眨眨眼笑着很憨厚地说道:“听懂了。”
门口出现了人影,大概是鲁继敏回来了,卢小龙头也没抬,继续和鲁敏敏说着话。他用手将鲁敏敏的头发轻轻向后梳理着,说道:“鲁敏敏,告诉我,你现在最高兴的事情是什么?
还是眨眨眼笑一笑回答我。“鲁敏敏便像小孩一样眨眨眼笑一笑,说道:”我最高兴看见你。“
卢小龙对这个回答全然没有想到,眼睛一下子潮湿了。鲁敏敏的眼睛还是那样坦白地、清清楚楚地、直盯盯地看着他,只不过眼睛中似乎多了一些灵活的东西。他双手扶着鲁敏敏的肩头,继续说道:“鲁敏敏,回答我,你现在最难过的事情是什么?你还是眨眨眼笑一笑,想一想再回答我。”鲁敏敏眨了眨眼,笑了一下,想了想回答道:“你不来看我。没人管我。”
卢小龙闭上眼,眼泪涌上他的眼眶,他强忍着用手背擦去泪水,又近近地凝视着鲁敏敏说:“鲁敏敏,还是垂下眼想一想回答我,你喜欢现在这个家吗?”鲁敏敏垂下眼想了想,回答道:“喜欢也不喜欢。”卢小龙看着她说:“鲁敏敏,回答我,你为什么喜欢这个家?为什么不喜欢这个家?还是垂下眼想一想,然后看着我回答。”鲁敏敏垂下眼想了一下,然后看着卢小龙说道:“他们照顾我,又讨厌我。”卢小龙凝视了鲁敏敏一会儿,鲁敏敏也凝视着他。他又说:“鲁敏敏,回答我,我以后去广阔天地带上你,你愿意不愿意?你还是垂下眼想一想,然后看着我,用一个你过去用过的表情回答我。”鲁敏敏垂下眼想了一下,然后抬起眼看着卢小龙,脸上突然出现了卢小龙十分熟悉的腼腆和羞怯,她又垂下眼看着眼前,脸上露出一点红晕,轻声回答道:“愿意。”
卢小龙转过头,发现门口不光站着鲁继敏,还站着鲁湘岭、方可人夫妇。鲁湘岭大概又遭遇了什么批斗会,神情很狼狈,身上穿的灰衬衫领口处几个扣子全部被扯掉了,方可人和鲁继敏一左一右搀扶着他。他们显然被卢小龙和鲁敏敏的对话所震慑,鲁湘岭瘦削的脸上一双眼睛在眼镜后面惊愕地盯视着,方可人站在鲁湘岭身旁,一双眼睛也瞪大了透过眼镜片盯视着这里。鲁继敏扶着父亲的胳膊,一双黑沉沉的眼睛很沉郁地看着卢小龙。卢小龙轻轻拍了拍鲁敏敏的脸,说:“鲁敏敏,你从今天开始好好锻炼,好好回忆过去的事情,好好学习,多听,多看,多说,多笑,多哭,多动,多想,多高兴,多难过,你听懂我的话了吗?你还是像过去那样想一想,用过去的表情回答我。”
鲁敏敏垂下眼,朦朦胧胧地看着眼前想了一会儿,脸上又泛出一片红晕,然后,看了一下卢小龙,又垂下目光点了点头,就把头低下了。卢小龙凭着心中的感应,蹲着往前凑近了一步。鲁敏敏将脸埋在卢小龙的肩膀上,轻轻蹭着。卢小龙抚摸着鲁敏敏,说:“敏敏,你是个好女孩,你听懂了,你就点点头。”鲁敏敏趴在他肩膀上点了点头,卢小龙将鲁敏敏的头扶起来,然后站起身看着门口的一家三口人,对鲁继敏说道:“你以后要多管她,多训练她,我下去的时候想带上她,你也一起去。”
第五十九章
人民大会堂北京厅内灯火明亮,毛泽东在林彪、周恩来、陈伯达、康生、江青、姚文元、谢富治、黄永胜、吴法宪、叶群、汪东兴、温玉成、黄作珍等党政军最高领导的陪同下,连夜安排了紧急召见,接见的对象是北京市最主要大学的造反派领袖。在众多部下的陪同下,毛泽东对今晚的接见表现出了大政治家从容大度的兴趣。看着武克勤、马胜利等人惶惑不安地坐在面前,他深感今天的行动有泰山压顶之势。
全国的形势已基本稳定下来,文化大革命在政治上全面夺权的任务基本完成,北京几所大学的两派武斗却战火不断。为了解决这个“老大难”问题,在他的亲自指示下,北京数万名工人组成了“首都工人毛泽东思想宣传队”,开始进驻首都各大专院校;然而,进驻遇到了阻力。今天上午,当数千名工人组成的工宣队进驻北清大学收缴武器、拆除工事、制止武斗时,在北清大学遭到了顽强的武装抵抗。特别是在北清东校,呼昌盛领导的井岗山兵团用长矛、枪支和手榴弹袭击了工宣队,死伤数百人,他们在高音喇叭里呼喊的口号是:“打倒镇压学生运动的黑后台!”“镇压学生运动绝无好下场!”形势十分严峻,毛泽东决定亲自出面解决这个问题。
现在,除了呼昌盛还没有到,其他的学生领袖都已经正襟危坐在这里接受他的训导了。
他今天之所以要把党政军最高班底摆在这里,就是表明今天的决定是极其郑重的。呼昌盛是对抗工宣队进驻学校的首要人物,当他还没到场时,这个接见就有没正式开始的意义。
毛泽东照例是旁若无人、海阔天空地从容说笑着,坐在他身旁周恩来说道:“已经派专车去北清东校接呼昌盛。”毛泽东点点头,周恩来又解释道:“现在工宣队将呼昌盛盘踞的指挥楼完全包围了,一般的人去接他不敢下来,所以中央文革、北京卫戍区都专门去了人。”毛泽东笑一笑,显得很有领袖幽默地说道:“这个呼昌盛现在也算孤胆英雄,躲在深山老林里不敢出来。”周恩来与在场的党政军最高首领都表示领会这一幽默,笑着点点头。周恩来明白,呼昌盛没有到,这个接见就不能圆满地开始,他抬腕看表,时间已经指向凌晨三点半,正在这时,工作人员进来汇报:“呼昌盛到了。”周恩来立刻伸手示意:“快让他进来。”
毛泽东仰坐在沙发上,一下显得容光焕发,有了兴致。门开了,呼昌盛被领了进来,他垂着那张颧骨凸起两颊下陷的瘦脸,像丧家犬一样匆匆走了进来,在毛泽东对面的学生群后面左右看看,狼狈地就座。毛泽东伸手示意,让他坐在前面,周恩来便将毛泽东的声音放大:“主席让你往前坐坐,呼昌盛。”呼昌盛站起来,刚刚越过坐在前面的人,就站在那里捂着脸痛哭起来。跟着毛主席出生入死干革命整整两年,今天是第一次受到毛主席面对面的接见;而他领导的井岗山兵团占据的几十个楼绝大部分已被工宣队缴了械,只剩下一个指挥楼在负隅顽抗。毛泽东挥了一下手,说:“你们要抓工宣队的黑后台,我就是黑后台呢!”周恩来对呼昌盛说道:“是主席派去的工宣队,这是毛主席的伟大战略部署。好了,呼昌盛你坐下。”呼昌盛一边还擦着抹不完的眼泪一边坐下了。周恩来缓重地拍了两下手,说:“主席说过,男儿有泪不轻弹。”毛泽东此时像个慈祥的家长一样笑了笑,说:“不轻弹,关键时候也还要弹的。”林彪、周恩来、陈伯达、康生等人全都露出了微笑。
毛泽东看了看坐在左面的林彪、黄永胜、叶群等人,又看了看坐在右面的周恩来、康生、陈伯达等人,最后目光落在对面几个学生领袖的身上,坐在最前面的呼昌盛正像小孩一样用手背委屈地擦着最后的眼泪,他开始讲话:“今天是找你们来商量制止大学的武斗问题,怎么办?文化大革命搞了二年,你们现在是一不斗、二不批、三不改。斗是斗,你们少数大专院校是在搞武斗。现在的工人、农民、战士、居民都不高兴,大多数的学生都不高兴。
就连拥护你那一派的人也不高兴。你们脱离了工人、农民、战士、学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