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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去才知道,装修公司真是多如牛毛,而且设计师们个个不是像艺术家就是气宇轩昂很有背景的样子。老韩有点被唬住了,回头一看,不见了小魏,打她手机,小魏在那头压低声兴奋地说:“你快过来。”
小魏在一个看上去像大一新生的小姑娘面前停了下来,看样子,小魏有点动心了,她捂着嘴巴在老韩耳边说:“这家是名牌公司,全国连锁,我刚才考察了一下,设计人员还有些水平,而且看上去挺朴实的。”
小姑娘给他们名片,她叫盛静,再一看,还上过有点名气的大学,便不约而同地坐了下来,听她讲设计理念与初步预算。小魏频频点头,两只眼睛越来越亮,老韩就知道大局已定。后来老韩才明白,每每有大事发生之前,他心里多半都是会有一些预感的,只是那预感太弱了,没能引起他的重视。貌不惊人的盛静就这样不动声色地迷住了小魏,进而征服了老韩。
从展会出来时,迎面看见人行天桥上竖着一块巨幅广告,“北京迪克斯”五个巨大的红色黑体字直逼人眼。说也奇怪,他们竞在那几个方方正正气宇不凡的大字面前,感到一种说不出来的亲切,这就是他们刚刚选定的公司啊。
接下来的事情是紧锣密鼓。不到一个星期,平面设计图出来了,电脑效果图也出来了,还有详细的预算,一分一毫,清清爽爽。在约定的日子里,老韩和小魏带上百分之六十五的预付金,赶往公司。在路上,一个很小的声音从老韩心里冒了出来:还没开工就先付这么多钱,是不是太爽快了?再等等吧。这当中,老韩了解到,有些装修公司只需付百分之三十预付金就行。可小魏的反驳也很有力,“我知道有百分之三十的,但你有没有听说,他们每开工三天就停工待料一天。”老韩想想也是,如果百分之六十五付过了,从此他们家的房子就像画画似的一天一个样,倒也不失为赏心悦目的一桩美事。
交过预付金的第二天,有人在大门上贴了个迪克斯公司的标记,屋里多了几根细木棍,上面布满了石灰和钉子眼,从此就很难再见到施工人员了。打电话给那个盛静,一会儿说正在别的工地,一会儿说朋友出了车祸正在医院,一会儿说正在机场接人,全是些不得不让着她的理由。这样搞了两三次,那个声音再次从老韩心里冒了出来:为何前紧而后松?不会是骗子吧?正这么想着,一脸老实相的盛静气喘吁吁地赶了过来,不停地赔礼道歉,并再三保证,过几天,一定把耽误的时间赶回来。看着她被太阳晒得流油的样子,老韩有点惭愧,也有点不忍心,觉得自己是太多虑。小魏说得对,“信不过人还信不过钱、信不过法律吗?如果什么都信不过,人岂不是寸步难行?”
噩梦到底还是在一夜之间发生了。那天老韩去新家一看,不禁大吃一惊,开工都快一个月了,除了那几根吊顶用的细木棍,再没见任何材料进去。听老韩这么一说,小魏也急了,班也不上,两人一起赶到公司,远远就见公司大门紧闭,门口黑压压的挤了一片,砸门进去一看,里面一片狼藉,分明就是卷铺盖走人的场景。不知是谁打了电话,很快就来了好几批记者,扛着摄像机扫了几圈,又采访了几个受害者。然后派出所、110的人也跟着来了,照例是询问,查验身份证,登记,完了说:“这不是我们的受理范围,还是找管经济纠纷的稽查大队吧。”说完就走了。老韩在这群歇斯底里的人中,一直无法插嘴,他有点蒙了,直到那些来解决问题的人全都毫无结果地走了,他才如梦初醒:原来那些合同毫无用处,铅印也好,正规也罢,人家说撕就撕,说骗就骗,原来合同也像锁一样,只防君子不防小人。整整两个晚上,夫妻俩无法入睡,小魏的反应比老魏更加激烈,吃不下饭不说,还一有空就骂骂咧咧。“居然栽在那么个不起眼的臭女人手里,真是丢死人。”
然而,不管怎么说,房子还是得装修,不然又能怎么办呢?原以为可以信赖的法律现在也是爱莫能助。不仅如此,还得把这事瞒得紧紧的,免得自己的朋友熟人知道,惹人家笑话。
终于回头走上了当初所不屑的路子,老韩辗转托了熟人,找了个知根知底的姓杨的木匠,杨木匠又去找来了几个水电工、瓦工、油漆工,装修重新启动。小魏主动放弃了原来的许多想法,删去了大部分的装修设计,还坚持不让那些人替她买料,大到木板油漆,小到一颗钉子一把刷子,全由她亲自采购。买来了还要悄悄做个记号,次日冷不丁上门突击检查,看看有没有被他们偷换。
完工没几天就搬家了,该买的买,该添的添,该扔的扔,忙到最后,发现阳台一角还躺着个脏兮兮的帆布包,打开一看,里面有几把起子和试电笔模样的东西。正在指挥钟点工打扫的小魏瞥了一眼,嫌恶地说:“快扔掉。”老韩拎着包走到门口,心想先放在这吧,反正也不占多少地方,说不定哪天还能用得着。于是老韩改变了主意,悄悄把包扔进了储物柜里。
住进新家的感觉真好,宽敞明亮,连窗外吹进来的风都是新的,小魏也不再抱着电视进行精神治疗了,她现在迷上了宜家、好美家之类的超市,今天捧回几瓶干花,明天带回几块擦脚垫,连厨房用的围裙都买了四五条,说是要在不同季节不同氛围里使用。她甚至改变了一贯的发型,把清汤挂面的直发弄成了蓬蓬松松的卷发,睡觉前还不动声色地用起了香水。
老韩上班的时候迎面碰见了多日不见的杨木匠。短暂的寒暄后,杨木匠说:“知道吗,水电工李师傅出车祸了。”老韩脑子里马上蹦出一个瘦瘦的中年男人,尽管瘦,但筋骨粗大,很有力量的样子。开始布线时,老韩就跟他接触过几天,后来是买材料,到哪里买,买哪个品牌,买多少,他都一五一十交代给老韩。老韩想,我要是信你,迪克斯的亏我就白吃了。经过一段时间的调查,老韩发现李师傅的推荐基本还算实事求是,对他的印象便渐渐好了起来。安装灯具那天,李师傅主动加班到晚上十一点。老韩决定请他吃消夜。上菜前,李师傅掏出手机给家里打电话:“正在跟东家吃消夜呢,不用等我,你先睡吧。放心,没喝酒没喝酒。”当时老韩的感觉是,他们也是懂得感情,懂得恩爱的。那天他们真没喝酒,一是他骑了摩托车,二是老韩觉得跟他还没熟到深夜在街边喝酒的程度。
“他跟几个工友一起吃晚饭,喝了点酒,骑摩托车回家的时候,被一辆货车撞了。”杨木匠向他描述李师傅出事的过程。
“伤得如何?”
“死了!当时就断了气。好像就是在你家结束后第二天出的事,他们一伙人刚刚接了一个工程,是装修一家餐馆,还没开始干活,就出事了。”
“哦,那么……餐馆那边,会不会负一点责呢?”
“负什么责?谁愿意来负这个责?有责任都要拼命躲。他吃亏就在于,不是在施工时出的事,而是在下班回家的路上,又喝了酒。”
杨木匠说完就率领一班人马,到另一套房子里装修去了。看着他的背影,老韩不免庆幸,既然是在我家结束后第二天发生的事,那就与我不相干了。又一想,不对呀,既然跟我们不相干,他跟我说这个是什么意思?迪克斯的教训让他立刻警觉起来,他开始设想各种即将发生的可能,可无论从哪个角度看,老韩都觉得这事离他很远,完全跟他没任何关系。
第二天,老韩遇上一个以前的同事,骑着自行车在街上跑得满头是汗,见到老韩,赶紧刹住,心急火燎地问他有没有做律师的朋友。老韩摇头。“找律师干什么?是不是要离婚了,想逃避一点财产分割?”他们好久不见了,老韩想用玩笑找回以前的亲近。
“他妈的,真是人背起时来,打屁都缠胯子。前两天我给女儿买了台钢琴,本来样样都很顺利,偏偏在最后关头,有个送货的工人下楼时一脚踩空,腿摔断了,现在躺在医院里要我来给他出医药费。”
“跟你有什么相干,是他自己走路不小心,又不是你推的他。”
“谁说不是呢?但你跟这些人根本讲不清,他家婆娘三天两头来我家哭哭啼啼,他家弟兄也找上门来,又高又黑又壮,堵在门口。”
“胡搅蛮缠,摆出道理来呀。”
“他说来说去就是一个道理,是你请他搬钢琴的,他不搬钢琴就不会出这事。你知道那些人,他们又不上班,有的是时间,我耗不起呀。我去找过钢琴厂,可厂方说,他不是厂里的职工,他只是我们在外面请的搬运工,所以这事跟厂里一点关系都没有。”
老韩语塞,望着同事嘴上的燎泡,心想,恐怕他真得去找个律师。
“唉,那些跟你发生劳务关系的人,他们出了事,你就得担责任。”
老韩一下一下点着头,呆呆地望着同事远去的背影,猛地想起杨木匠那天告诉他的话,心里不由一惊:这两件事多么相像啊,既然搬运工的家属能去纠缠他,难保那个姓李的水电工家属不来纠缠自己,到那时,自己该如何应对呢?
想来想去,老韩觉得只要理直气壮地咬住一个重点就可以了,那就是时间问题。李师傅出事是在他家工程结束之后,而不是在工程进行当中。至于工程结束以后发生的事情,一概与他无关。
这天晚上,想来想去,老韩还是把李师傅出车祸的事告诉了小魏。小魏刚从宜家回来,正在打量新买的木制艺术粘钩,寻思着该把它们挂在何处,听到这个消息,先是漫不经心地哦了一声,紧接着,一脸紧张地从粘钩上抬起头来:“真的?谁告诉你的?是什么意思?”
听老韩说了全过程后,小魏想了想,镇静地说:“没事的,我们只要咬住杨木匠说过的那句话就没事了,万一有麻烦,也是那家餐馆的麻烦,跟我们不相干。你想嘛,我们这边的工程已经结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