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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闻,夫天下谁能入之。
古之所谓中庸者,尽万物之理而不过,故亦日皇极。夫极,尽也。后之
所谓中庸者,循循焉为众人之所能为,斯以为中庸矣,此孔子、孟子之所谓
乡原也。一乡皆称原人焉,无所往而不为原人。同乎流俗,合乎污世,曰:
古之人何为踽踽凉凉,生斯世也,为斯世也,善斯可矣。谓其近于中庸而非,
故曰“德之贼也”。孔子、孟子恶乡原之贼夫德也,欲得狂者而见之,狂者
又不可得见,欲得狷者而见之,曰:“狂者进取,狷者有所不为也。”今日
之患,惟不取于狂者、狷者,皆取于乡原,是以若此靡靡不立也。孔子,子
思之所从受中庸者也;孟子,子思之所授以中庸者也。然皆欲得狂者、狷者
而与之,然则淬励天下而作其怠惰,莫如狂者,狷者之贤也。臣故曰:破庸
人之论,开功名之门,而后天下可为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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决壅蔽
所贵乎朝廷清明而天下治平者,何也?天下不诉而无冤,不谒而得其所
欲,此尧舜之盛也。其次不能无诉,诉而必见察;不能无谒,谒而必见省;
使远方之贱吏,不知朝廷之高,而一介之小民,不识官府之难:而后天下治。
今夫一人之身,有一心两手而已;疾痛苛痒,动于百体之中,虽其甚微
不足以为患,而手随至。夫手之至,岂其一而听之心哉?心之所以素爱其身
者深,而手之所以素听于心者熟,是故不待使令而卒然以自至。圣人之治天
下,亦如此而已。百官之众,四海之广,使其关节脉理,相通为一,扣之而
必闻,触之而必应,夫是以天下可使为一身。天子之贵,士民之贱,可使相
爱;忧患可使同,缓急可使救。
今也不然:天下有不幸而诉其冤,如诉之于天;有不得已而谒其所欲,
如谒之于鬼神。公卿大臣不能究其详悉,而付之于胥吏。故凡贿赂先至者,
朝请而夕得;徒手而来者,终年而不获,至于故常之事,人之所当得而无疑
者,莫不务为留滞,以待请属:举天下一毫之事,非金钱无以行之。
昔者汉、唐之弊,患法不明,而用之不密,使吏得以空虚无据之法而绳
天下,故小人以无法为奸。今也法令明具,而用之至密,举天下惟法之知。
所欲排者,有小不如法,而可指以为瑕;故欲与者,虽有所乖戾,而可借法
以为解,故小人以法为奸。今天下所为多事者,岂事之诚多耶?吏欲有所鬻
而不得。则新故相仍,纷然而不决:此王化之所以壅遏而不行也。
昔桓、文之霸,百官承职,不待教令而办;四方之宾至,不求有司。王
猛之治秦,事至纤悉,莫不尽举,而人不以为烦。盖史之所记:麻思还冀州,
请于猛。猛曰:“速装,行矣;至暮而符下。”及出关,郡县皆已被符。其
令行禁止,而无留事者,至于纤悉,莫不皆然。符坚以戎狄之种,至为霸王,
兵强国富,垂及升平者,猛之所为,固宜其然也。
今天下治安,大吏奉法,不敢顾私;而府吏之属,招权鬻法,长吏心知
而不问,以为当然。此其弊有二而已:事繁而官不勤,故权在胥吏。欲去其
弊也,莫如省事而厉精。省事,莫如任人;厉精,莫如自上率之。
今之所谓至繁,天下之事,关于其中,诉者多而谒者众,莫如中书与三
司。天下之事,分于百官,而中书听其治要;郡县钱币,制于运转使,而三
司受其会计。此宜若不至繁多。然中书不待奏课以定其黜陟,而关与其事,
则是不任有司也;三司之吏,推析赢虚,至于毫毛,以绳郡县,则是不任转
运也。故曰:省事,莫如任人。
古之圣王,爱日以求治,辨色而视朝。苟少安焉,而至于日出,则终日
为之不给。以少而言之,一日而废一事,一月则可知也;一岁,则事之积者
不可胜数也。故欲事之无繁,则必劳于始而逸于终,晨兴而晏罢。天子未退,
则宰相未敢安于私第;宰相日昃而不退,则百官莫不震悚,尽力于王事,而
不敢宴游。如此,则纤悉隐微莫不举矣。天子求治之勤,过于先王,而议者
不称王季之晏朝,而称舜之无为,不论文王之日昃,而论始皇之量书。此何
以率天下怠耶?臣故曰:厉精,莫如自上率之,则壅蔽决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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教战守
夫当今生民之患,果安在哉?在于知安而不知危,能逸而不能劳。此其
患不见于今,而将见于他日。今不为之计,其后将有所不可救者。
昔者先王知兵之不可去也,是故天下虽平,不敢忘战。秋冬之隙,致民
田猎以讲武,教之以进退坐作之方;使其耳目习于钟鼓旌旗之间而不乱,使
其心志安于斩刈杀伐之际而不慑。是以虽有盗贼之变,而民不至于惊溃。及
至后世,用迂儒之议,以去兵为王者之盛节,天下既定,则卷甲而藏之。数
十年之后,甲兵顿弊,而人民日以安于佚乐;卒有盗贼之警,则相与恐惧讹
言,不战而走。开元、天宝之际,天下岂不大治?惟其民安于太平之乐,豢
于游戏酒食之间,其刚心勇气,消耗钝眊,痿蹶而不复振。是以区区之禄山
一出而乘之,四方之民,兽奔鸟窜,乞为囚虏之不暇;天下分裂,而唐室固
以微矣。
盖尝试论云:天下之势,譬如一身。王公贵人所以养其身者,岂不至哉?
而其平居常苦于多疾。至于农夫小民,终岁勤苦而未尝告病。此其何故也?
夫风雨霜露寒暑之变,此疾之所由生出。农夫小民,盛夏力作,而穷冬暴露,
其筋骸之所冲犯,肌肤之所浸渍,轻霜露而狎风雨,是故寒暑不能为之毒。
今王公贵人处于重屋之下,出则乘舆,风则袭裘,雨则御盖,凡所以虑患之
具莫不备至;畏之太甚而养之太过,小不如意,则寒暑入之矣。是故善养身
者,使之能逸而能劳,步趋动作,使其四体狃于寒暑之变者;然后可以刚健
强力,涉险而不伤。夫民亦然。今者治平之日久,天下之人骄惰脆弱,如妇
人孺子,不出于闺门。论战斗之事,则缩颈而股栗;闻盗贼之名,则掩耳而
不愿听。而士大夫亦未尝言兵,以为生事扰民,渐不可长:此不亦畏之太甚
而养之太过欤?
且夫天下固有意外之患也。愚者见四方之无事,则以为变故无自而有,
此亦不然矣。今国家所以奉西、北之虏者,岁以百万计。奉之者有限,而求
之者无厌,此其势必至于战。战者,必然之势也,不先于我,则先于彼,不
出于西,则出于北;所不可知者,有迟速远近,而要以不能免也。天下苟不
免于用兵,而用之不以渐,使民于安乐无事之中,一旦出身而蹈死地,则其
为患必有不测。故曰天下之民知安而不知危,能逸而不能劳,此臣所谓大患
也。
臣欲使士大夫尊尚武勇,讲习兵法;庶人之在官者,教以行阵之节;役
民之司盗者,授以击刺之术。每岁终则聚于郡府,如古都试之法,有胜负,
有赏罚;而行之既久,则又以军法从事。然议者必以为无故而动民,又扰以
军法,则民将不安;而臣以为此所以安民也。天下果未能去兵,则其一旦将
以不教之民而驱之战;夫无故而动民,虽有小恐,然孰与夫一旦之危哉?
今天下屯聚之兵,骄豪而多怨,凌压百姓而邀其上者,何故?此其心以
为天下之知战者,惟我而已。如使平民皆习于兵,彼知有所敌,则固已破其
奸谋而折其骄气。利害之际,岂不甚明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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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一居士集》叙
夫言有大而非夸,达者信之,众人疑焉。孔子曰:“天下之将丧斯文也。
后死者,不得与于斯文也。”孟子曰:“禹抑洪水,孔子作《春秋》,而予
距杨、墨。”盖以是配禹也。文章之得丧,何与于天,而禹之功与天地并。
孔子、孟子以空言配之,不已夸乎。自《春秋》作,而乱臣贼子惧;孟子之
言行,而杨墨之道废。天下以为是固然而不知其功。孟子既没,有申、商韩
非之学,违道而趋利,残民以厚主,其说至陋也。而士以是罔其上,上之人,
侥幸一切之功,靡然从之。而世无大人先生如孔子、孟子者。推其本末,权
其祸福之轻重,以救其惑,故其学遂行。秦以是丧天下,陵夷至于胜、广、
刘、项之祸,死者十八九,天下萧然。洪水之患,盖不至是也。方秦之未得
志也,使复有一孟子,则申、韩为空言,作于其心,害于其事;作于其事,
害于其政者,必不至若是烈也。使杨、墨得志于天下,其祸岂减于申、韩哉?
由是言之,虽以孟子配禹可也。太史公曰:“盖公言黄、老,贾谊、晁错明
申、韩。”错不足道也。而谊亦为之。予以是知邪说之移人,虽豪杰之士,
有不免者,况众人乎?
自汉以来。道术不出于孔氏,而乱天下者多矣。晋以老庄亡,梁以佛亡,
莫或正之。五百余年而后得韩愈,学者以愈配孟子,盖庶几焉。愈之后二百
有余年,而后得欧阳子,其学推韩愈、孟子以达于孔氏,著礼乐仁义之实,
以合于大道,其言简而明,信而通,引物连类,折之于至理,以服人心。故
天下翕然师尊之。自欧阳子之存,世之不说者,哗而攻之,能折困其身,而
不能屈其言,士无贤不肖,不谋而同曰:“欧阳子,今之韩愈也。”
宋兴七十余年,民不知其兵,富而教之。至天圣、景祐极矣,而斯文终
有愧于古,士亦因陋守旧,论卑而气弱。自欧阳子出,天下争自濯磨,以通
经学古为高;以救时行道为贤;以犯颜纳谏为忠。长育成就,至嘉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