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毯子织好后,丽婶把它一卷,抱着它骑马亲自送到了事务官的家里。她一直在等待这个机会,把送毯子作为借口,到他家去。她满脑子想着准备提的问题,准备告诉他的消息,她特地选好了这个时间,认准这时候他本人在家里。
“我想你知道我为什么没有按时把毯子送来,”她说;“我到圣哈辛托山上去了,那个印第安人就是在那儿被枪杀的。我和她的哥哥把他的遗谛和孩子带下山来,她的哥哥带她到他家去了。他很富裕。”
是的,这位事务官已经听说了这个;他在纳闷,这位遗孀为什么不来见他;他想听到她的陈述。
“嗯,我曾暗示过她,如果她来把一切都告诉你,你也许会为她做点什么的;但是她认为说了没用。那位法官说她的证词对任何陪审团都无足轻重;我正想问问你,这活是真的吗。”
“是的,律师就是这么对我说的,”事务官说。“我要把那个凶手抓起来,可他们说把这件案子提交法庭审理太傻了。这个女人的证词不足为信。”
“我发现,对于卖酒给印第安人的人你都有权处罚他们,”丽婶插话说;“是吗?上个月我还看见你手下的人和这儿的法院执行官逮捕了许多人;他们说这是你的职责;你要把每一个卖酒给印第安人的家伙送进地狱──这是他们的话。”
“是这样,”事务官说。“我是要这么办;我决心摧毁卖酒给印第安人的邪恶生意。当他们烂醉如泥的时候,不管为他们做什么都是没用的;这是一种罪孽和耻辱。”
“是啊,我同意你的话,”丽婶说。“这是无可辩驳的。但是,如果你有权把卖酒给印第安人的家伙送进监狱,却又无权处罚开枪打死印第安人的家伙,这事情在我看来好像就有点奇怪了。”
“这正是我处在这个地位的麻烦,而婶,”他说。“我以为我对我的印第安人有权力,其实并没有。”
“你怎么会说‘你的印第安人’呢?”丽婶插话说。
事务官脸红了。他向来对丽婶是另眼看待的,但她直来直去的询问未免令人尴尬。
“我只是说他们在我管辖之下,”他说。“我丝毫没有他们属于我的意思。”
“嗯,我想是这样,”丽婶回答道,“一点也不超过我。他们过着他们自己的生活,就是这样,如果你能说那是生活的话。这两个星期来,我一直跟他们住在一起,现在我的视野开阔了。你的那位医生,他们所说的事务局医生,──他都于些什么?”
“为这个事务局的印第安人看病,”事务官立即回答。
“嗯,我是这么听说的,你以前就这么说过,亚历山德罗,那个印第安人,也就为了这个而遭杀害──就为了这个他才违心地在你这儿登了记。他是个高尚的人,而且有能力自己照顾自己;但是他被美国人从一个地方赶到又一个地方,直到潦倒、贫困;他请求你的医生去为他女儿看病,医生不肯;而且,医生还讥笑他。他们只好把小姑娘放在马背上,带她到这儿来,可是他们在路上走了不到一英里她就死了;这最大的悲痛使亚历山德罗发疯了。以前他从来没有发过游近症。我看这件事那个医生也有错。如果我是你的话,我绝不允许这样的医生留在我的事务局里。也许你从来没有听说过这件事。我对蕾蒙娜说,我相信你不知道这件事,要不你准会把他打发走的。””
“不,而婶,”事务官说,“我不能这么做;上面只要求他为上门来的印第安人看病。”
“那么,要这个医生又有什么用呢,”丽婶说;“好像这儿没那么多印第安人似的。恐怕他薪水不低吧?”她顿了一顿,等他回答。
没有回答。事务官觉得没必要向丽婶透露政府付给这位圣贝纳迪诺的医生多少薪水,这位医生只是偶尔为那些他从来没有见过面的印第安人开开药方。
过了会儿,丽婶又说:“如果你不介意的话,我想问问你在这儿为印第安人做些什么。我跟他们住在一起、知道这儿有个人被打死了,我的心都乱了。你有没有权力给他们一些东西──食物之类?他们很穷,大多数人都很穷。”
“我有一点基金,在迫不得已的时候为他们买点吃的用的;”事务官答道,“只有很少一点儿,部里也拨了点钱买马车和耕犁;但是,要给每一个村子都买的话,这些钱是不够的;你知道,这些印第安人主要还得靠自己养活自己。”
“是这样,”丽婶说。“我看见的正是这样;所以我才急于知道政府派你来为他们干些什么。如果你不能让他们吃饱,你不能把抢劫他们、欺骗他们的人送进监狱,更不用说处死他们,如果你除了不让他们喝酒之外,什么也不能为他们做,嗯,恕我直言──”丽婶顿了一顿;她不愿讥笑事务官的无能,于是一转话锋,说,“恕我直言,我真不愿处在你这样的位子。”
“你尽可以这么说,丽婶,”事务官哈哈大笑,得意地说。“这是全地区最难弄的事务局,也是最不能令人满意的。”
“嗯,我承认这是最不能令人满意的,”丽婶不依不饶地说,“但我不知道难弄在什么地方,如果真是这样的话,那除了你在这儿夸夸其谈,再也没别的可干的了。”她看上去满脸的疑惑。
“听着,丽婶!”他指着一堆本子和纸片,洋洋自得地说。“这些我都得看过,每月要写一份报告,每买一支铅笔都要送去一张发票。我告诉你,我以前从没这么努力工作过,薪水也比以前少。”
“那么以前你是很舒服的罗,”丽婶反驳道,平心静气而又话里带刺,“如果你连干这点活也感到累的话!”她告辞了,对印第安人事务局的性质和作用,她心里一点也不比来的时候更清楚。
在整个回家的路上,蕾蒙娜始终像在梦中。她怀抱着孩子;忠心耿耿的巴巴和贝尼托欢快地奔跑着,那马车就像在滑行似的;费利佩坐在她身旁──亲爱的费利佩──他的眼睛里依然闪烁着从前的光芒、流露出爱的神情,──到底出了什么怪事,竟使她觉得眼前这一切像是假的!蕾蒙娜不知道,但她的神经依然有点麻痹。在几乎置我们于死地的震颤之中,造化之神往往会送来大慈大悲的麻醉剂。有时候,在致命的打击下面本身就隐藏着第一治疗法。蕾蒙娜很久之后才会真正意识到亚历山德罗死了。她最痛苦的时刻还没到来。
费利佩不知道、也不可能明白这点;看着蕾蒙娜一天天平静下来,跟她说话时,她总露出笑脸,他心里有一种奇妙的感激之情。、她对他的每一种关心都表示感谢,这对他不啻是一种责备;可他知道善良温柔的蕾蒙娜从来没有想到过要责备他。“感谢我!”他想,“我,如果我坚强的话,就可以使她免受这一切痛苦,可她还感谢我!”
费利佩永远不会宽恕自己──不,到死也不。他的一生都要献给她和她的孩子;可是他能献给她的东西多可怜哪!
离家门越来越近了,他发现她常瞒着他流泪。最后他对她说:“最最亲爱的蕾蒙娜,在我面前哭吧,别怕。我一点也不会惊慌。你最好让眼泪痛痛快快地流出来,我的妹妹。眼泪能医治创伤。”
“我不这么认为,费利佩,”蕾蒙娜答道。“眼泪只能说明自私和软弱。眼泪就像我们受伤时的哭叫。要想始终把眼泪咽下肚去是不可能的;但我哭的时候总觉得很羞耻,总认为我有罪,因为我让人看见了我哭丧的样子。萨尔别德拉神父总是说,不管我们遇到怎样的痛苦,都要露出高高兴兴的样子,这是我们的责任。”
“人类的力量做不到这点!”费利佩说。
“我不这么认为,”蕾蒙娜答道。“如果这样的话,萨尔刘德拉神父就不会要求我们这么做了。难道你记不得了,费利佩,他的脸上总是挂着什么样的笑容?早在他去世前好多好多年,他的心就碎了。
他告诉我说,晚上,他孤零零的一个人,做祷告时常常流泪,这是与上帝进行的大搏斗中流出的泪水;但是我们见到他时,只能见到他的笑脸。当一个人孤零零地在荒野里沉思时,费利佩,好多事情都变得一目了然了。这些年在荒山野岭里,我一直在学习,就像有个老师在教我似的。有时候我甚至以为,萨尔别德拉神父的英灵就在我身边,把种种思想充实进我的脑子。我希望,等我的孩子长大后,我能把这些讲给她听。她会比我更快地领悟这些,因为她有亚历山德罗的灵魂;你从她的眼睛里可以看出来。我说的这一切亚历山德罗从小就牢记在心了。它们属于空气、天空、太阳,还有所有认识它们的树木。”
蕾蒙娜这样说起亚历山德罗,费利佩惊奇得哑口无言。他本人很怕提起亚历山德罗的名字’但蕾蒙娜说起他时就像他在自己身边似的。费利佩大惑不解。他这位可爱、悲伤、乐观的妹妹身上有许多地方令费利佩揣摸不透。
他们回到家里,朝思夜盼了好多天的仆人们全都迎候在院子里,老玛达和胡安。卡领头;只有两个人不在──玛加丽塔和卢易戈。他们几个月前结婚了,住在奥特加斯牧场,卢易戈当了那儿牧羊人的头,胡安。卡为此暗自好笑。
四周都是热情洋溢的脸,笑声和表示问候的欢叫声。在这一切的后面,是一颗颗深情的心儿伴着优虑在颤动,人们都怕回家来的只是个伤心的人。他们已隐隐约约地知道了一些他们亲爱的小姐离开他们之后的遭遇;看来,她经历过这么多的悲伤,一定变得推悴了,回到这个充满伤心往事的地方,对她来说似乎太可怕了。“夫人也死了,”当人们议论著这些事的时候,一个在屋外做粗活的仆人说,“这儿跟夫人在世时完全不一样了。””
“哼!”胡安。卡嘀咕道,比以往更显得高傲、专横,因为这年家里的一切都由他掌管。“哼!你就知道这个。我告诉你,夫人死得好!不然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