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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的,是这样,坦墨库拉所有的家畜都被抢走了,”伊西德罗回答道;“但春天里你父亲派人来问我,是否愿意把一群家畜跟我们的家畜一起赶进山里去,他怕坦墨库拉的牧场没那么多牧草,那儿的一些离不开家的人不得不让他们的牛在附近放牧;于是他就送来一群牛──我想,大概有五十头吧;许多母牛都怀着牛犊,他还送来一小群羊──拉蒙说有一百头;他整个夏天都把它们和我们的牛羊一起放牧,他留下一个人在那儿照料它们。它们下个星期下山。该剪毛了。”
没等他说完,亚历山德罗就像头鹿似的跑掉了。伊西德罗在背后注视着他;只见他跑进了小草屋,伊西德罗明白了,他脸上掠过一丝苦笑。他还不信亚历山德罗的婚事会带来幸福。“几头羊对她意义多大啊!”他想。
亚历山德罗气喘吁吁、怦怦心跳地冲到蕾蒙娜跟前。“麦吉拉!
我的麦吉拉!我们有牛──还有羊,”他叫道。“赞美圣徒!我以前说过,我们像乞丐,现在可好了,我们不是乞丐了。”
“我对你说过,上帝会给我们食物,亲爱的亚历山德罗,”蕾蒙娜温柔地回答说。
“你不惊奇!你不问问!”他叫道,她的平静使他惊讶。“难道麦吉拉以为天上会掉下一头羊或一头牛来吗?”
“不,我们的眼睛能看见的天上不会掉下这些东西,”她答道;“但是住在天上的圣人能做他们愿做的一切。这些牛是从哪儿来的,怎么会是我们的呢?”
他告诉了她,她脸色严肃起来。“你还记得柳树林里那个晚上吗,”她说,“因为你不愿带我走,我像个死人一样?你不相信我们会有吃的东西。我就对你说,圣徒绝不抛弃爱他们的人,上帝会赐给我们食物。即使在那个时候,你还不知道这件事,可你的牛和羊却正在山里放牧,上帝在照料着它们!我的亚历山德罗,现在可相信了吧?”她双臂搂住他的脖子,亲吻他。
“是真的,”亚历山德罗说,“有了这件事,我相信圣徒受我的麦吉拉。”
可是在他放慢步子回到伊西德罗家的路上,他自言自语道:“麦吉拉没见到过坦墨库拉。要是她看见了,并且看见人们因为缺少食物而奄奄一息时,她会怎样说圣徒呢?圣徒只保佑她。他们不喜欢我的乡亲。”
第二十章
一年过去了,又是半年过去了。圣帕斯库拉羊毛剪过了,葡萄收过了;亚历山德罗的新房子经过风吹雨打已毫无新意。它坐落在山谷的南边──蕾蒙娜觉得离那口神圣的铜钟太远了;但只有那儿的附近有麦田,何况她也能看见教堂,柱子,遇到晴天,还能看见铜钟。房子很小。亚历山德罗第一次领她进屋,不无歉意地说,“太小了,麦吉拉,太小了;”他边说边伤心地回想起蕾蒙娜住在夫人家里的时候,她的那个房间多大呀。蕾蒙娜说,“房子虽小,欢乐却多。”“太小了,”亚历山德罗重复道。
“房子越小,欢乐越多,我的亚历山德罗,”她笑呵呵地说;“不过足够待两个人的了。”
蕾蒙娜把他们的一点儿东西在屋子里这么一摆,圣帕斯库拉的人们简直把它看成了宫殿;蕾蒙娜本人环视着她的两个小房间,心里也觉得很充实。屋子里放着从圣路易斯雷伊搬来的旧椅子,生皮条床架,弥足珍贵的是一尊圣母小雕像。亚历山德罗特意在床头与一扇窗子之间的墙上凿了个壁龛。壁龛的深度除了放这尊雕像外,前面还能放两只小花瓶,蕾蒙娜在花瓶里插了野锐叶木兰,木兰不断生长,一再缠绕壁龛,使壁龛看上去像个凉亭。壁龛下面挂着她的金念珠和牙雕基督像;村子里许多来看望蕾蒙娜的女人都求蕾蒙娜让她们到她的房间里去做祷告;后来,这儿成了全村的圣地。
小屋正面有一条宽阔的走廊,几乎像夫人家一样宽阔。只有这条走廊是蕾蒙娜开口要的。在蕾蒙娜看来,房子没有走廊,草屋顶里没有朱顶雀,生活也就没有了乐趣。但朱顶雀还没有来。蕾蒙娜在草屋顶上撒了食物,布下了面包屑,引诱它们到屋顶里去,但是无济于事。它们不愿在里面筑巢。它们在圣帕斯库拉住不惯。尽管它们是住在山谷里,但这儿树木太少,它们不适应。“再过一二年,我们有了果园,它们会来的,”亚历山德罗说。
亚历山德罗卖掉了第一批羊毛和一部分牛,用这钱买齐了农具:
一架优质马车和挽具,一部耕犁。巴巴和贝尼托起先桀骛不驯,但架不住蕾蒙娜像跟兄弟谈话似地说服它们,很快就安心干活了。事实上,若不是蕾蒙娜的帮助,就连亚历山德罗能否给巴巴套上挽具,让它干活,恐怕也很难说。“好巴巴!”蕾蒙娜边说边把挽具一件件套上它的脖子,“好巴巴,你一定要帮助我们;我们有许多活要干,你有的是力气!好巴巴,你不爱我吗?”她一只手抚摸着它的鬃毛,每走几步就把脸贴近它的脸,就这样牵着巴巴来回耕起地来,这可是巴巴第一次耕地。
“我的小姐!”亚历山德罗暗暗地想,又是心疼又是骄傲,他随着蕾蒙娜在耕得高低不平的田里奔跑着,注视着她笑呵呵的脸和飘拂的头发──“我的小姐!”
但是蕾蒙娜不能整个冬天都手摸着巴巴的鬃毛来回奔跑。家里有新的活儿等着她。在蕾蒙娜的指点下,亚历山德罗用柳条编了个粗糙的摇篮,就像门外装谷子的篮子一样,只是编得更密,椭圆形的,四根笔直的红熊果树干把它支撑起来──摇篮里铺着柔软的羊毛,上面躺着蕾蒙娜六个月的孩子,身上盖着家织的白毛毯,孩子活泼、结实、美丽,一看就知道是个受到伟大的母爱哺育的、身体健康的孩子。
这是个女孩,正合亚历山德罗的心愿;蕾蒙娜却觉得遗憾──一个充满爱情的母亲没有比自己的头生孩子是个女儿更使她遗憾的了,蕾蒙娜一直希望能生个小亚历山德罗;但是当她看着女儿的蓝眼睛时,她的失望的感觉与时俱减,女儿的眼睛湛蓝湛蓝,任何人一见到她首先注意的就是她那双蓝眼睛。
“蓝天似的眼睛,”伊西德罗第一次见到她时,这样惊呼道。
“像她母亲,”亚历山德罗说;伊西德罗闻言抬起头来,惊讶地看了蕾蒙娜一眼,第一次发现她的眼睛也是蓝色的。
“太妙了!”他说。“真是这样。我从没见过;”他心底里纳闷,蕾蒙娜的母亲是印第安人,可她竟有这样的眼睛,她的父亲会是什么样的人呢。
“蓝天似的眼睛,”村里人一下子全都这么称呼这个小女孩;亚历山德罗和蕾蒙娜也不知不觉地跟着叫了起来。但到洗礼日时,他们迟疑起来。有一二个星期六,村里人传说,星期日加斯帕拉神父要来村里主持仪式,他希望所有的新生儿都抱来受洗。夜深人静的时候,亚历山德罗和蕾蒙娜坐在熟睡的孩子旁,合计着该给她取个什么名宇。蕾蒙娜不知道亚历山德罗是否愿意叫她麦吉拉。
“不!麦吉拉只有一个,”他说,声音很认真,蕾蒙娜隐约感到点儿害怕。
他们讨论了“蕾蒙娜”、“伊莎贝拉”,亚历山德罗建议叫卡门娜。他母亲就叫这个名宇。
蕾蒙娜一听到这个名字,打了个冷战,想起了坦墨库拉坟地那一幕。“哦,不,不!不行!”她叫道。“那不吉利;”亚历山德罗连连责怪自己忘记了这个名字只会使她联想起坟地那一幕。
最后,亚历山德罗说:“麦吉拉,我想大家都已经给她取了名字。不管我们在教堂里给她取个什么名宇,村里人只会叫她‘蓝眼睛’。”
“那就正式叫她‘蓝眼睛’吧,”蕾蒙娜说。就这么定下了;当加斯帕拉神父把这个小家伙抱在手里,在她额上划了十字后,相当费力地用印第安话说出她的名字,意思就是“蓝眼睛”,或叫“蓝天似的眼睛”。
以前,加斯帕拉神父到圣帕斯库拉做弥撒,总是睡在六英里外贝尔纳多山谷罗迈克斯商店兼邮局里。但这回伊西德罗极为自豪地前去迎他,说他的堂弟来山谷里定居,造了一座新砖房,请求神父能赏脸,这次就在山谷里住下来。
“说真的,神父,”伊西德罗又说,“在这儿管保比在罗迈克斯家睡得好、吃得好。我堂弟媳可能干呢。”
“亚历山德罗!亚历山德罗!”神父沉思地说。“他早就结婚了吗?”
“不,神父,”伊西德罗答道。“刚过两年。是从坦墨库拉到这儿来的路上,由你给他们主婚的。”
“啊,啊!想起来了,”加斯帕拉神父说,“我一准来;”他极有兴趣地盼望再见到那对曾给他留下深刻印象的夫妇。
蕾蒙娜热情洋溢地为款待神父而做着准备。这又像回到了从前的日子;在她忙着烹调洗涮的时候,脑子里尽想着萨尔别德拉神父。也许加斯帕拉神父会告诉她关于萨尔别德拉神父的情况。是她向亚历山德罗建议请加斯帕拉住他们家的;亚历山德罗说,“如果我们把房间让给了神父,你和孩子睡哪儿呢?我可以睡到外面的地板上;可你?”──“我到伊西德罗家去跟胡安娜睡,”她答道。“就两个晚上,没关系;我们明明有这么好的床,却让神父去睡到美国人的家里,这太丢脸了!”
亚历山德罗把加斯帕拉神父请进他和蕾蒙娜的房间时,一种平生难得的满足感油然而生。一尘不染的白粉墙,拾摄于净的床上有镶着阔花边的被褥、枕头,挂着床帘,支着印花布床顶,还有雕花旧木椅,绿叶环绕下的圣母雕像,墙上的架子,挂着白窗帘的窗子──这一切犹如一幅图画,加斯帕拉神父在以前游历印第安各村的生涯中从未见过。他情不自禁地露出惊讶的神色。而后他的目光落在金念珠上,惊问道,“这是哪儿来的?”
“是我妻子的,”亚历山德罗自豪地说,“是萨尔别德拉神父给她的。”
“啊!”神父说,“他前些天死了。”
“